只要活着的人还活着,死去的人就不会死去。
—凡·高
“蛆虫可以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长,但对于活人来讲,也是一种保护。”雅希面带微笑补充了一句,“蛆虫吞噬腐肉后的排泄物中,含有杀菌的盐。它的体内还有抗生素和提高患者免疫力等有助于溃疡伤口愈合的物质,从而避免患者因肢体溃烂而进行截肢手术。这些,我是知道的。”
现在是早上10点30分,本应该在尸检的我,却坐在一家装潢跟我今天的打扮格格不入的咖啡厅。一套不合身的深灰色格子西装,脚上是一双被擦得亮堂的皮鞋。不要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鬼知道我在出门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用余光瞥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边,手机屏幕在闪。
我觉得自己死定了,韩哥已经打了三通电话给我,因为他才不管我今天到底请没请假。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应该接韩哥的第四通电话时,我的对面突然坐下了一个人。我手心捏了一把汗,是的,要我面对一位陌生的女孩,简直比我第一次出案发现场还要紧张。
“你好。”我憋了老半天,才想到一句开场白。
女孩打扮得有点萌,穿着花花绿绿的连衣裙。我不懂女人的审美,但基于礼貌,还是补了一句:“你很漂亮。”
不知为何,对方听到我这句赞美之后,脸色一沉。这个时候,我脑海里面有了一个毫不合理的幻想:要是这女孩是只虫子便好了,虫子比女人简单得多。
“姑姑跟我说了你大致的情况。”女孩表现得落落大方,拎起面前的水杯,大口地喝了几口,而后,看着我不再说话。
这个情况就尴尬了,因为在她来之前,我都笼罩在会挨韩哥批的阴郁里面,以至于根本就没设想好,两人见面后到底要聊些什么话题。
“你平时喜欢虫子吗?”在整个气氛浓重了大半分钟后,我情急之下冒出这么一句话。我也不清楚这话问得是否欠妥,只好偷偷地打量着女孩的表情。
“什么虫子呢?”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整个人往椅背靠了靠,“我叫雅希。”
“我知道,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你可以叫我靳池。”
“嗯,那到底是什么虫子呢?”雅希继续问道。
“各种虫子。”我偏着头思考了一下,“所有的虫子。”
“小时候,我在外婆家,只要见到吃的,就要吃一嘴。”雅希突然大笑起来。女人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伏变化,我理解起来,真吃力。
“食物里面会有虫子?”我已经尽力地去推敲雅希的话与虫子之间的关联了。
“外婆说我就是虫子—馋虫。”雅希又端起水杯,这次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我看到玻璃杯上有淡粉色的唇印,这才发现,她今天抹了口红。奇怪了,为什么她抹了口红,但嘴巴看起来还是没啥血色呢?
但是,我首先能确定一点,雅希应该是有点贫血,但不会有心脏方面的疾病,毕竟双唇没发紫。
我干笑了两声,接下来整个局面又陷入僵持状态。
“你呢?你是什么虫?”雅希突然发问,让我愣了一下。回想自己日常的脾性,我不知如何作答。
“你今天是特意请假过来的吧?”我尝试着转换话题。
只见雅希双手握在一起,摆在桌面上,说道:“我不用请假,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先前听家人提起,说雅希是在某个部门单位上班的。但现在这样听她说,我就更加确定她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没上班了。
“不上班挺好的,随心所欲。不像我,只要局里一个电话,我便要回去了。”这个时候,我心虚地瞅了一眼手边的电话,看来韩哥没再找我了,自己暗自松了口气。
“我有工作,不过可以在家工作,主要就翻译些文件或书籍。”雅希顿了顿,继续说道,“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也有大半个月没接工作了。”
“没想到你外语那么好。”我一手支着下巴,脑海里快速地整理自己的思路,“你是身体不太好吗?”
或许雅希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问她吧,她表现得有点错愕,“很明显吗?”
我点了点头,“脸色不太对劲儿。”
“哦,可能昨晚没睡好。”雅希抬起一只手,捂到自己脸上,随即笑笑,“如果下次还会见面,我前一晚上会早点休息的,估计就不像今天这样了。”
“嗯!嗯!”我点着头,“如果缺铁性贫血,平时可以多吃点猪肝。”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气挺好的。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路口有家生活馆,可以去逛一下。”雅希明显不想再跟我探讨关于她身体的问题,而我也觉得继续这样两个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是挺无趣的事情。
“好啊,我先去买单。”说罢,我就拿起面前的小票走去收银台。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单子,上面写着:绿茶泡泡。刚才我喝的难道不是柠檬茶?回过头看向刚才所坐的位置,发现桌面已经被服务员收拾干净了,而雅希人也不见了。我有点紧张,赶紧四处张望。我看到雅希已经站在咖啡厅门外的时候,才稍微淡定下来。
要知道,我很抗拒相亲这种事情的。但是,从一个男人的自尊来讲,女方中途莫名其妙走了,是挺丢人的一件事情。所以……我赶紧买单,朝雅希走去。
“我们走吧。”我站到雅希身后,发现她个子刚好到我肩膀的位置。
“嗯?”雅希回过头看我一眼,但我从她的眼神里面发现,此刻她似乎有些茫然。
“走吧。”我笑了笑,伸出手指向了我们的左手边,“路口那家生活馆。”
雅希似乎在思考什么,但又像是在掩饰着情绪,过了好几秒才开口:“好啊。”
我跟雅希并排走着。路上没什么人,大概是因为现在是上班时间吧。我低下头看了雅希一眼,只看到她圆鼓鼓的头,还有纤长的睫毛。
“你平时喜欢逛生活馆吗?”雅希突然问道。
她的问题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要知道我哪里会有时间逛街,能不被韩哥催我工作已经很好了,每天回到家简直想倒头就睡,澡都懒得洗了。
“我看你说去生活馆逛逛,所以我以为你平时也爱逛那种商店。”雅希仰起头,看着我说道。
“刚才你提议去那儿嘛。”我边说边想着,以前看电视剧说女人善变,还真是这么回事。
“我说了吗?”雅希突然停住了脚步,睁着一双大眼,还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好吧,我承认了,不能跟女人较真。关于这到底是谁提议去生活馆的事情,争论起来是毫无意义的。于是,我只好抱歉地说道:“没有,我逗你的,是我提议的。”
雅希没再搭理我,自顾自地走到了我前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但很明显,现在我还是不要上前跟她搭话比较好。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雅希走路有点奇怪。怎么奇怪呢,并不是一瘸一拐的,而是身体好像有点失衡。虽然我知道有些女孩子穿高跟鞋的时候,不太会走路,但不像雅希这样的。况且,她今天的鞋跟估计只有3厘米。
太阳的光线,穿透了雅希手臂上的皮肤一般,我甚至能看到清晰的血管,甚至……甚至发现她手臂后侧的皮肤有些红印子,那是微细血管破裂导致的。
根据我的职业经验,那微细血管的破裂并不是碰撞造成的,而是自身的体内出现问题导致的。会是什么问题呢?我的直觉告诉我:虫子。这个念头让我顿时头皮发麻,连看向雅希背影的眼神里面都带有震惊与怜悯。我想帮助这样的女孩,或许这是出自一个男人的正义感。
“雅希。”我追上前,“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爱好,就是看看书,或者出来随便走走。”雅希的心情突然又变好了,“你呢?平日里都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研究虫子,还有研究人体。”我说这话的时候,分明就是带着骄傲的。
“你作为法医,研究人体我相信,但是你研究虫子我就有些好奇了。”雅希说完这话,霎时间,身体就轻微地朝前倒。
我赶紧伸出手扶住她,她似乎有点惊魂未定地看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她的眼神里面,我所解读到的不是惊恐,更不是无助,而是一种悲凉。这使得我心中莫名地对这个女孩有些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的身体里面真的是有虫子寄生着吗?
只是雅希很快便自己站稳,也松开了原本紧抓着的我的手。
“我有些不舒服,还是下次再约吧。”她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儿,我实在不好勉强人家女孩子跟我继续待下去。于是,我答应了雅希的要求。她坚决说要自己坐车回家,所以在彼此互留手机号码后,我就送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雅希走后的半分钟内,我依旧站在路边。我看着手机上面存的名字:雅希。不得不感叹一下,我的手机里面终于有了一位女性的电话号码。不管之后我跟雅希还会不会联系,能否再见面,都不太重要。这么看起来,确实是件应该高兴的事情。
我对着电话傻笑,但是下一秒钟,我便笑不出来了。是的,韩哥再次给我来电了,我深呼口气,接起了电话。
“我要把你家的门给拆了。”韩哥在电话那头怒吼。
“怎么了?”我反应不过来,韩哥找我不是工作的事情?敢情他现在还在我家门口?
“没事了。”韩哥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今天连韩哥都变得莫名其妙了,但根据我过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得赶紧回局里了,不然躺在解剖台上的人,将会是我。
我在回局里的路上,给雅希发了个信息。只是等我下了车,都没收到她的回复。对于这件事情,我也不好在意什么。将手机放好之后,我就赶紧进去找韩哥了。
在我本以为自己跟雅希不会再见的时候,她却来找我了。
原先跟她约好是在晚上7点的,结果等我忙好一抬头,发现已经是10点了。我看着手机,在7点到9点这段时间里面,雅希没有给我打过一通电话,甚至连信息也没发过。我想,她应该等着等着就自己走了。
当我拖着一身疲惫走出局大门,并且走了一小段路的时候,却听到有人喊了我一声。这吓得我猛然回头,我肯定会被吓到啊,因为这大晚上的竟然听到一个女人在我身后喊自己名字。
定睛一看,竟然是雅希。嗯,她今天穿得比较符合大众审美,一身素色连衣裙,脚上依旧是上次那双3厘米高跟的红色皮鞋。
“不好意思,我忙得忘记时间了。”我边说边揣测雅希会不会对我迟到的事情发脾气。
“是我迟到了,不好意思。”雅希略微抱歉地说道,而后问,“我们要去哪里?”
好吧,我又尴尬了,毕竟这一次是雅希约我出来的,于是我一心就想着她会想要去什么地方,找我陪她去而已。没有想到,她竟然毫无目的。
“这个吧,我没想过。”我只好如实作答。
“哦,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电影吧。”雅希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多,再去看一场电影的话,预计要两个多小时,那就意味着我今晚回到家得很晚。最主要的是,我跟雅希才第二次见面,人家女孩子也不好太晚回家吧。
“看完电影会比较晚,你不要紧吗?”我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下。
“没关系的,我男朋友可以来接我回家。”雅希淡淡地回答。
这个时候,我就觉得真的见了鬼,雅希竟然是有男朋友的,那么她大晚上的约我去看电影,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情侣之间吵架了,雅希想找人陪自己一下?但也不对啊,要是吵架了,男朋友怎么会说来接她呢?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雅希突然间上前,挽住了我的手,“我们走吧。”
被她这样一弄,我赶紧心虚地看了眼四周,很担心会被局里下班经过的同事看到。毕竟,雅希跟我只是第二次见面,我们只能算是普通朋友。我有些迷惘,对于雅希,其实我并不太了解。家里只大概地提了下她的身高、学历跟职业。当我跟她见面之后,很明显地,她的实质情况跟我所听到的不尽相同。
“这是什么?”雅希突然指着我肩膀的位置问道。
我侧过头一看,哎,吓死我了,只见有只白色的虫子蜷缩在我的肩膀上。我用指尖将它捏下来,放到自己眼前端看起来,竟然是蛆虫。
“这是什么?”雅希踮起脚凑了过来。
“蛆虫,就是尸体上的虫子,可以根据蛆虫的情况判断尸体死亡的时长。”我很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也很快,我反应过来了。我现在手上拿着蛆虫,说着尸体的话题,而我旁边站着一位要约我去看电影的漂亮女孩。我第一次感受到,这虫子要是出现的场合与时机不对,也是让人十分懊恼的。
“原来蛆虫是长这个样子的啊?”雅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仿佛还有一脸好奇。
“你不怕这个?”我始终有些不敢置信。
“蛆虫可以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长,但对于活人来讲,也是一种保护。”雅希面带微笑补充了一句,“蛆虫吞噬腐肉后的排泄物中,含有杀菌的盐。它的体内还有抗生素和有助于溃疡伤口愈合的物质,从而避免患者因肢体溃烂而进行截肢手术。这些,我是知道的。”
“你让我很意外。”我将手中的蛆虫弹到了空中,别怪我狠心,毕竟它现在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你今天晚上在解剖尸体吗?”雅希问道。
可能因为距离近,我闻到了雅希身上有一种香味,她今晚应该是喷了香水。只是在那类似栀子花的香气底下,隐隐约约还有股其他的味道,这使得我突然变得警觉起来。那味道,有点像福尔马林。只是在栀子花香的掩盖下,使得我无法百分百确定。
“你身体好些了吗?”其实,我本想直接问她是不是到过医院。
“没什么了,在家一直睡觉,起来就好了。”雅希继续跟我并肩走着。
“我以为你不会找我了。”我尝试找新的话题来跟她聊天,“毕竟,我是挺无趣的一个人。”说完这话,我突然感觉自己莫名其妙了,雅希是有男朋友的,她权当我是个普通朋友来看看我罢了。但是,我所说的话仿佛是雅希对我有目的而来。
“我觉得你挺有趣的。”说完这话,雅希便沉默了,甚至开始加快了步伐。我想,其实她朋友不多,纯粹想找个男朋友以外的人陪自己看场电影罢了。她也并不想跟我多聊天,或者说,其实她并不想了解我太多。
等我们到了电影院门口,我有点迷惘。不要怪我这样,长这么大真没进去过戏院。幸亏雅希驾轻就熟,所以我们很快便买到了票,并且进了场。
“没想到时间刚刚好,买了票就能进来。”我一坐下,便对雅希说道。但我没有听到雅希回话,我便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吓死我了,我身边竟然没人,刚才雅希明明跟我一起坐下来的。我环顾四周,这影厅除了我,根本没有其他人。
我再转过头看向了荧光幕,上面正在播放着广告片。广告片的音乐,使得我莫名地有点浮躁。我掏出手机,想要拨打给雅希,问她在哪里,偏偏手机没电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坐不住了,赶紧起来,摸黑走出了放映厅。
走道上没有人,连刚才的检票员我都没看到。我不清楚雅希是不是去了洗手间,我根据走道上的指示牌找到了洗手间的位置。我站在距离女厕三米远的地方,心想着雅希要真上洗手间了,出来会看到我的。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雅希这个女孩子有点奇怪,就算她有事需要走开一下,也应该告知我一声。可能是每个人交往中的习惯会有差异,不过,归根究底,我此时此刻,对她只是担心的成分比较大。毕竟现在时间不早了,一个女孩子在电影院里无缘无故不见了。
基于我的工作性质,我会相对应地脑补出很多可怕的画面。该死的就是,那些脑补出来的惊心动魄的事情,在我脑海里面挥之不去。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的铃声,让我心头一震。我四处搜寻声音发出之处。很明显,那是在我身后,就是刚才来的路上,延伸过去的走道里。
我深呼吸,不紧不慢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铃声仿佛消失在走道尽头,但我却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里面唯唯诺诺。我也没多想,打算回洗手间那边继续等雅希的出现。
“你去死吧,我们一起死。”高分贝的喊声,使得我又掉转头,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雅希?”我吃惊地看着她。
她背对着我,蹲在地上,两只手撑在地上。手机,已经被她丢得老远。
“雅希,你还好吧?”我上前,蹲下,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个时候,我只是想要安慰她。
谁知道,我的手一触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她就像触电般,全身颤抖起来,很快整个身体便往一边倾倒下去。
雅希全身抽搐,我情急之下,赶紧将自己的手伸到她口中,防止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另一只手伸进裤袋里面,掏出手机,该死,忘了手机已经没电。
于是,我另一只手将雅希的上半身抄起,挪着步子,去找那台刚才被雅希扔出去的手机。
幸好雅希的手机还能正常使用。跟急救中心打了电话之后,我才感觉到自己那只被雅希咬在嘴里的手很疼。雅希的牙齿挺尖锐的。
“你怎么回事?”韩哥双手叉腰,向我目露凶光。
我本想开口解释的,但是整个晚上都太混乱了,而且太诡异了。最终,我只是颓败地低下头说道:“韩哥,对不起,借你用来交押金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是的,医院说雅希目前的情况,需要住院做详细的检查。于是,我在她家人还没到之前,就给她办理了住院手续。
“我是问你今晚上走之前,东西没放好,是怎么回事?”韩哥生气地问道。
我错愕了一下,回想了自己晚上在单位临走之前所做的事情。不对,我当时只是在写报告,韩哥说的东西没有放好,指的是什么?
“韩哥,你指的是?”不知为何,当我问出这话之后,我脑海里面闪现过了跟雅希在路上时,凭空出现在我肩膀上的那小小蛆虫。
“我回去一看,采集瓶乱七八糟,现在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韩哥没好气地说。
听着韩哥的话,我心思还依旧在关于那只小蛆虫的问题上。因为晚上我在单位里头所接触到的虫子,都已经成虫22天了,而我肩膀上的那只蛆虫约莫只有一周,两者对比起来,相差14天。也就是说,假设我身上的那蛆虫来自于某具尸体的话,那么死者就已经死去一个月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缩了缩脖子,转头透过门缝隙,看了一眼病房里面,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的雅希。
“不会是丧尸片吧?”我自言自语道。
“你小子在嘀咕什么?”韩哥侧过头,看我的眼神里面仿佛带着鄙视,“那女孩长得挺好的,但看起来似乎跟正常人有点不太一样。”
“你是说,她不是人?”我心虚地探过身子,往韩哥的身上靠了靠。
“有点问题。”韩哥若有所思,“我要走了,你小子明天别迟到。”
我还想再问韩哥点什么,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走远。不,是跑远了。我真的不相信韩哥是回家了,肯定又是跑回局里面。这个工作狂。
我转过头,打算进去病房看看雅希,却发现她醒了,还试图拔掉针管。
“雅希。”我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但是,我在雅希的眼中,看到的只有陌生,她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你需要住院,明天开始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我好心地说道。
“我没病。”雅希冷冷地说道,并且阴着脸。
“但是……”我试图说服她什么,但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莫名地,脑海里面浮现出雅希拿着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怒喊着“去死吧”这样的情景。
我们走出医院,已经是凌晨。
“我送你回去吧。”我说道。
“我男朋友会来接我。”雅希说罢便转过身,朝马路的对面走去。她边走边掏出手机,我估计她是打给她男朋友吧。
“人死了还这么闹腾。”这么一句话随着午夜的风吹到我的耳边,我打了个冷战,再看向雅希那边,却发现人不在了。她每次离开,都消失得特别快。这让我无所适从……
我一大清早便回到局里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很怕会被韩哥骂。
“你赶紧过来我这边,发现一具男尸。”韩哥的电话。
我也没多想,赶紧收拾好法医工具箱,就往现场赶去。
走出大门,发现天下着蒙蒙细雨。
“你看你在干什么?”韩哥看到我,脾气就上来了。
我恍然大悟,我进来的时候,把地板踩脏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一套单身公寓,只是有点奇怪,里面的布置一看就应该是个女孩子居住的。作为男性,常理来讲,不会用粉红色带蕾丝的窗帘的,除非这房子的主人有特殊癖好。又或者说,这屋子的主人并不是这位男死者。
我环顾四周,瞧见在沙发旁边的角落里面,有一只女鞋。我当然认得,那鞋子跟雅希每次见我的时候所穿的,是一模一样的。
“是邻居报的警。”我听到同僚们在交谈。
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多大的异常,除了那双红色皮鞋。我走到尸体的旁边,开始自己的工作。
“哎呀,那是什么?”身后的同僚爆出这么一句话,我扭过头看他一眼。这人我不认识,应该是警队今天新来的同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立刻发现,死者的耳朵里面,有虫子在蠕动。我打算迅速地将虫子收进瓶子里面。
“直接将尸体运回去再检查,其他该收集的,你按常例收集便可以了。”韩哥的话打断了我原本想要进行的工作。而且,韩哥分明看到死者的耳朵里头爬出了一条肥大的虫子,他竟然当没看到。我也不好问他什么,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
尸体检查完毕,已经过了中午。我盯着桌面上那条被我从死者耳朵里抽出来的寄生虫,想了很久。
其实,在死者脑部也发现了一堆寄生虫。很明显,死者生前是这堆虫子的宿主。
以前我翻看国外的案例,曾有人为了控制别人,故意让对方感染到了脑部的寄生虫。寄生虫会使人的性情大变,影响原有的判断能力,从而更容易被别人的言语左右自己的行为。
“我就是过来看看!”老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抬头一看,只见老高站到了解剖台隔壁,我从他的神色里面不难解读到,这案子让他有点烦恼。
“怎么了?”我问道。
“问过邻居了,都说从没见到这名死者在楼里出现过。根据现场报告,我们也可以确定那套小公寓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身上有什么明显的外伤吗?”老高问道。
“并没有。”我摇摇头回答道,“就目前的显示,不是自杀。”
“肯定是他杀?”
“也不一定,他脑部有一堆虫子。”我手里转着笔,脑海里面继续思考着。
“那是虫子把脑吃掉了,所以人就挂了?”
“可以这样说。”
“那就是自己病死了的,可是这人身份就可疑了,谁都没见过他,而且那房子的屋主,我们暂时都联系不上。”
“屋主是什么人?”我多问了一嘴。
“是一个叫陈雅希的女人。”
听到雅希的名字,我仿佛全身被雷劈中了一样,难道这就是雅希口中的男朋友?可是,这具尸体明显就是已经死亡好几天了。这样算起来,雅希昨晚说打电话给男朋友……要么就是死者不是雅希的男朋友,要么就是雅希在说谎。
想着死者身上的寄生虫,结合我观察雅希那些怪异的身体上的表象,我更加确定,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甚至说,雅希也是已经感染了脑部寄生虫。雅希……随时都会死去。
“韩哥,我出去一趟。”这个时候,我已经不理会韩哥会不会秋后算账了,我只想尽快找到雅希,假设……她还有治疗的余地的话。要是没有,我也不忍心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独自死去,尸身腐烂到一定程度时,才被人发现。
雅希的电话能打通,可是一直都没人接。这个时候,我只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我那个亲戚,就是帮我牵线认识雅希的那位亲戚。大伯给了我雅希父母家的地址,我便拦了车往那儿赶去。
雅希的父母住在城南,并不算偏远的地方。从市局打车过去,要是不堵车,半个小时就到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栋旧式的唐楼,我顺着楼梯往上走,走到三楼便到了。雅希父母看起来是那种一看便能猜测到的高知识分子。
“我找雅希,但是她一直没接电话,我有点担心,所以直接找到这里来了。”我向两位老人家说明来意。
“雅希?”两位老人面面相觑。
“你是雅希的男朋友?”雅希的爸爸问道。
我有点奇怪了,难道雅希相亲的事情,她父母不知道?要是知道,应该看过我照片,不至于对我如此毫无概念。
“先前跟雅希相亲的那个男生。”我略微难为情地说道。
只是我话一说出口,雅希妈妈便脸色一沉。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问点什么。
“你认识的是雅希,还是雅丽?”雅希的父亲问道。
被他这么一问,我整个人就傻了。我只认识雅希呀,不认识什么雅丽。
我掏出电话,将自己存的雅希的电话号码给她父母看:“这是她留给我的手机号,但是我今天一直打过去都没人接。”
“哎,这是雅丽的号码。”雅希父亲拍了一下大腿,“这孩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都怪我。”雅希的母亲突然哭了起来。
“伯父伯母,这是怎么回事?”我半天摸不着头脑。
“雅希跟雅丽是双胞胎姐妹,雅希是妹妹,从小到大,这两人的性格都完全是相反的。雅希很文静,从小就被很多人喜欢,我们也经常教育雅丽得向妹妹学习。”伯父说到这儿,摇了摇头,“雅希早两年前出了场意外,人便走了。没多久,雅丽便从家里搬了出去,平日里也不太愿意跟我们来往。大概是她心中有恨吧,一直都觉得我们疼雅希比较多。”
“对了。”伯父仿佛猛然想起了什么,“雅希读书的时候就有个男朋友,后来出国了,雅希出事的时候他才回来,之后到底有没有继续留在国内,就不清楚了。我们只知道,他跟雅丽也认识,在雅希走后的一年,有一次我在外面见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看起来关系应该挺好的,有说有笑的。”
“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李展。”伯母停止了抽泣,看了我一眼说道,“雅丽从小就让人担心,现在找不到人,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没事的,伯母,我在公安局上班,你可以相信我,一定能找到雅丽的。”我这才知道,原来雅希不是雅希,而是雅希的双胞胎姐姐—雅丽。那她为什么要用雅希的身份来认识我呢?一切都是未知的谜团。
当天晚上,我在法医中心做完昆虫研究,死缠烂打地让师父给我讲个案子。
他经不住我的赖皮招数,亲自泡了一壶茶,就把一桩他亲手侦破的命案娓娓道来。
天涯市西城区的新月河早已成了一条污水河,河里冒着黑黄色的泡沫,臭气熏鼻刺眼,水中没有任何生物生存。河上有一座锈蚀不堪的水闸,闸门好像从没关过,闸上的水泥路坑坑洼洼。
5月13日中午,一辆农用拖拉机载着一车小猪由东向西经过闸上。司机见此处比较隐蔽,便停车想顺便撒泡尿,突然发现闸下有一具尸体!
当天下午,沈建国赶到了现场,对尸体进行了检验。这是一具女尸,已经被尸虫破坏得面目全非。女尸留着清爽的短发,身高166厘米,穿着一套绿色的包臀裙,黑色的丝袜,半高跟皮鞋,身上没有任何有效证件和财物。
死者头部有多处钝器损伤,颅骨粉碎,是被人用砖石类多次打击致死。沈建国开始采集现场的蝇蛆来推断死亡时间,他采集结束后第一时间回到了法医中心的昆虫实验室进行鉴定。
沈建国很快检测出了结果,有些蛆虫已经步入蛹期,有的已经快发育成幼虫了。只能从蛹的色泽判断了,大部分已经成了紫黑色。这说明蛹期已经超过3天,属于典型的丝光绿蝇。在这个季节蛹发育到第二阶段,怎么也需要10天左右。也就是说,案发日期为5月3日或4日。
沈建国依然没想明白:死者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可以先从死者的穿着打扮入手,分析其身份、职业。由于当时天气尚未炎热,死者就换上了夏装,是比较追求时尚打扮的女性。因此,女死者可能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如保姆、娱乐场所的坐台小姐等。结合死亡时间,沈建国联合当地公安人员在城市近郊查找八九天前失踪的女性人员。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连续几天的搜查,案子有了很大的进展。逐步排除之后,一个叫马红叶的舞厅小姐成了公安人员的重点目标。该女24岁,从东北农村来城市打工,在歌舞厅上班已经7个多月,住在歌舞厅后院的一间小平房,三人集体租住,5月3日后失踪不见。截至案发日期,已经过了11天。
马红叶20岁左右开始打工,先后当过保姆、饭店服务员、商店售货员。1999年10月1日后到歌舞厅当坐台小姐,陪客人唱歌、跳舞,端茶递水,交往比较复杂。据同伴反映,她一直想认识一个本地的男朋友,然后结婚。而舞厅老板和同伴到法医中心认尸后,确定死者就是马红叶。
侦查从歌舞厅入手,负责专案组的市局刑侦处人员在调查走访的同时,对其原处遗物进行了清理。他们在遗物中发现了通信录,上面有几个电话号码。据室友反映,最近和马红叶来往密切的人姓于,好像是一个饭店的老板。
于老板经常来歌舞厅消费,每次几乎都由马红叶招呼,马红叶有时也会随他外出。
公安人员通过调查,找到了这个人,发现这个姓于的不是啥好人。
于老板全名于东洋,37岁,曾经结过婚,他开的饭店距离歌舞厅大约4公里。而他在两年前就离婚了。此人吃喝嫖赌抽无一不精。他有一辆桑塔纳轿车,曾经因酒后驾车被拘留过。为此,公安人员还特意审问了饭店服务员。服务员交代,半年前确实有一个姓马的服务员,但去年十一前就走了。
“此人很可疑,是否要用吸毒嫌疑把他提来审问?”又密搜其汽车内,看有没有可疑之物。刑警队长在专案组会议上提出他的看法,并征求大家的意见。经请示局领导批准,第一时间传唤于东洋审讯。于东洋对10月3日到4日的行为交代前后矛盾。与此同时,刑侦人员在他汽车内发现一小瓶香水,经沈建国进行物证分析后,发现一小片不太完整的指纹,核对之后确认是马红叶左手中指指纹。有了这些东西,办案人员增加了信心,将于东洋拘留审查。
经过两天一夜的突击审查,做贼心虚的于东洋总算挡不住强大的攻势,说出了自己的犯罪过程。
原来,于东洋是个喜欢玩弄女性的性虐狂。在他饭馆打工的女服务员,都被他调戏过。因此,她们都先后离开了饭馆。马红叶来到饭馆后,经常主动接近于东洋,想以他为依靠。于东洋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天大的好机会。一心想在城里站稳脚跟的马红叶,在去年春节后不久的一天下午,被于东洋借机堵在马红叶的宿舍内,强行搂抱、亲吻,甚至还打算用强。虽然后来有人敲门解围而强奸未遂,但马红叶从此再也不敢接近他,不久就辞掉工作走了。
但于东洋不甘心,一直追到她后来去的歌厅。他大把大把地掏钱,软硬兼施,好话说尽,花言巧语,发誓会与她结婚。马红叶经不住纠缠,便任其摆布,希望能够早日成家立业。
4月下旬的一天晚上,于东洋在歌厅潇洒完之后,约马红叶出去吃夜宵,强行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饭馆,酒后兽性大发将她强奸。马红叶决定与他分手,但于东洋不肯轻易放弃。五一过后,他又找到对方,主动承认错误,各种花言巧语,带着她兜风散心。
于是,晚饭后,马红叶搭乘于东洋的车来到了闸边,下车之后,坐在路边聊天。
于东洋要求恢复关系,声称很快就会和她结婚,马红叶没有答应。于东洋靠近她、搂着她,但马红叶依然不肯,并大声喊叫。这一叫让于东洋急了,顺手抄起一块石头照着她的头部猛击,当场将马红叶打死,然后将尸体拖到了桥下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