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来,先把希望留在门外!
—但丁
沈建国首先从成虫开始检测,因为成虫身上会有更多的有用证据。他发现了体长7.5毫米左右的成虫,成虫前气门为黄棕色,往上则较暗,第6背板较宽,后缘末端稍平。但是,并未羽化。
这一点引起了沈建国的注意,因为导致虫子没有羽化的原因有很多种,其中最著名的说法就是生物学家达尔文进化论中的观点。达尔文曾说过,在一个经常刮风的小岛上,所有昆虫都褪去了羽翼寄生土壤,是为了避免被强风刮走的一个进化手段,有翅膀的都被吹走死掉了,而没有翅膀的反倒生存了下来,这就是物竞天择的初始原理。
按照达尔文的观点,强调这是一个长期演化的过程,或许要经历好几个昆虫世代,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死者所处的环境一定有着某种特殊原因,导致成虫不能羽化或者放弃羽化。这又要结合气候等一系列问题进行综合分析才行,但显然在这件案子尸体上的虫子没有足够的时间演化出别的物种。所以,这种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南明市公安分局,我被关在特殊关押室已经足足三天,除了放哨与吃饭,我就像被世人遗忘在角落里的苍蝇。但我好歹也算系统内部人员,清楚这是一种常用的审讯心理战。从犯罪心理学上讲,这被称为气势抑制。关而不审,能削弱犯人的自负心理。
让犯人开始陷入烦闷状态,情绪紊乱之际,心理防御系统就很容易崩塌,甚至会不攻自破。离奇死去的韩哥曾跟我说过这种审讯技巧,而我此刻已经不是审讯者,反而成了被审讯的对象。可惜韩哥如今已不在人世,回想起来让我不禁有些唏嘘。
细数我被关押在这里的鬼日子,并非一无所获。我居然暗自记下了监仓的距离,巡逻路长约84步,按照成人平均一步6厘米计算,也就是大约50米。走一个来回需要10分钟,管教所有两道门,走到我的门前最快也要4分钟。没错,我很无聊,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保持清醒的方式。
我像往常一样,在心里默数着巡逻的步子:“51、52、53……”
在我数的时候,步子却停了下来。声音转而变成了几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步子沉闷、无力,重心全放在前脚掌。毋庸置疑,此人一定心事烦闷。还有一个步子轻盈沉稳,一副成竹在胸的老练姿态。
不用猜,这两人一定是老高和师父,我猜测应该是提审我的日子到了。
我依然在心中暗自数着步子,结果声音就此戛然而止,传出铁门打开的声音。我仿佛听到了二人的交谈,然后他们在我的期盼中渐渐离去。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在我旁边的房间里稍作停留。这是心理战术的延伸,故意试探,给予我一种希望,并亲自将希望熄灭。
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明显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其脚步轻浮明快,弱不可察。
那是监狱特制的鞋子所发出的声音。我听着这声音,突然有一种得到解脱的快感。
所以,这可以排除伪作的可能,因为一个人的样子可以通过技术改变,声音也可以故意假装,但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却怎么也无法伪装。不错,现在能证明一件事,我再次被所有人无视了。
除了那个小插曲之外,我又恢复了往常的压抑生活。
我每天早起,按时进出,反复地数着脚步声,算着师父啥时候回来提审我。
我在第七天之后就放弃了数时间,只知白昼,步子也数得不那么勤快了。
我没有经过专业的心理培训,我知道韩哥的战术在我身上奏效了。我开始陷入烦闷与不安,并且还发现一两只蜜蜂在我身边游荡。我认为,这是心理防御机制的原因,防御机制就是当一个人受到来自外界的侵扰或变故时,为逃避现状或坚定自己所做出的举动,其中包括将责任转嫁或沉溺在虚拟世界中。
监狱里不可能会有蜜蜂存在,所以我认为这是我的幻觉。我创造出了我喜欢的东西,来转嫁我已经快要崩溃的心。但有趣的是它们总能准时出现,攀附在我够不着、管事看不见的墙角。
或许是受到我的召唤,它开始停留在我的手上。我伸手去触碰,想知道它会有啥反应,是否会立刻消失不见。结果,一阵刺痛通过痛觉神经,从手臂传送到我的大脑。我很快意识到了一点,这不是幻觉!突然的刺痛令我清醒了不少,但我的惊叫却引起了狱警的注意。我立刻盘坐在地上,顺势将一旁蜜蜂的尸体抓在手心负于后背,强装出一副职业式的微笑。
“怎么回事?”狱警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他一脸不悦地看着我问道。
“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回应道。
狱警四下望了望,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选择离开。
青年狱警离开不久,我再次抱着被刺的手臂默哀了3秒钟。其实,我也不知道为啥要掩饰蜜蜂的存在。但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只蜜蜂,确实发现了蹊跷之处。它和一般的蜜蜂有所不同,难道这是一个新的物种?不过我更在意的是,监狱里面怎么会出现蜜蜂?
与此同时,我还发现了四处乱窜的几只苍蝇,是大头金蝇。可大头金蝇在这个地方是不会出现的。出于职业的敏感,我大胆揣测,吸引这些东西前来的只有命案或尸体。
难道说,监狱里头死人了?我将我的揣测和他们说时,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就像是荣格的龙(一条没有味道、没有颜色、没有重量,也碰不到的火龙,并且火也没有温度,那么这条龙的存在和不存在没有多大的区别,这是著名的荣格诡辩论),我彻底变成了大家眼里的一个笑话。
就在同一天,我的猜测不证自明。这更加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真的特别想亲自调查这个人的死因,一点点侦破凶手的杀人手法与犯罪动机,直到最后突破凶手的心理防线,将其绳之以法。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奢望。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除了未知名的死尸,还有老高终于按捺不住,准备要对我出手了。
这么多天的精心筹备,一定是案件有了重大突破,我隐隐还有些激动与不安。
激动是因为今天能得到韩哥死亡的真正原因,这是堵在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还有就是被关押太久,脑子都快成豆腐渣了。至于不安,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今天遇到了奇特的蜜蜂吧。
我再一次走在这条我数了无数遍的路上,我在第18步的时候稍微留意了一下,里面住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在我注视他时,他也刚巧望向了我。那是一双非常犀利的眼睛,从他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几分钟之后,我被带进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令人压抑的铁椅,还有一台相机在桌子对面。这是审讯时必要的工具,方便随时复查与记录。
我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审讯室的大门就被打开了。我感觉到转动的空调有减慢转动的趋势,温度好像被人故意调低了好几度。此刻,我眼里的一切都被放慢了帧数。因为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师父沈建国。
他径直坐在我的对面,脸上依然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看见他,我这些日子的闷气在瞬间烟消云散。原因除了他是我师父之外,还有就是他身上有种特质,是那种绝对自信,又能将一切收敛的特质。
“你不想问我吗?”沈建国率先开口,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对视许久了。
我摇了摇头,笑着反问道:“不应该是高健来审我吗?”
沈建国仿佛知道我会这样问,他挑了挑眉毛说:“怎么,你不欢迎我?”
我顿了一下,回答道:“不是,可审讯犯人不在法医的工作范围之内吧?”
“没错。那我要是不仅仅是法医呢?”沈建国面带微笑地反问我。
我一时间被师父弄了个无话可说,无奈地耸耸肩:“您老厉害。”
“你只想问这个?那我可就要走了。”说着,沈建国就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很简单,因为你杀了韩飞。”沈建国死死地盯着我,恶狠狠地吼道。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我瞪着沈建国的眼睛,居然也跟着吼了出来。我发觉全身开始发热,呼吸也困难了起来,而且眼前开始天旋地转,不一会儿又感觉非常冷,手脚不听使唤,全身也剧痛无比,然后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我在迷糊之中嗅到了一股清洁剂的味道,这是我最讨厌的味道之一。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医院。我的头有些昏沉,不过我明显感觉到手臂很沉重。仔细一看,居然上了药。但我清楚,我的手已经肿得像个猪蹄一样。
我刚想起身,有个东西强行将我拉了回去,因为我还戴着手铐,它恰好和床头铁栏相接。
“你醒了?”听到声音,我才发现沈建国一直在我的旁边。
“我怎么了?”我甩了甩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突然很狂躁、痉挛,应该是中毒了。”
“中毒?”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中毒了。
“从你的伤口来看,应该是蜂类,你是在什么地方被蜜蜂蜇的?”
“在监房的时候,我发现了蜜蜂还有苍蝇,当时我被那蜜蜂给蜇了。”
“监房里?蜜蜂长什么样?”
我努力地将藏在衣服里的蜜蜂尸体掏了出来。
沈建国端详了一阵,神情疑惑地说:“这是……杀人蜂啊!”
“杀……杀人蜂?”光是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要知道,杀人蜂可不是浪得虚名。被蜇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体产生发热、畏寒、全身剧痛等症状。如果不及时救治被咬的人,等到严重时会引起狂躁、休克,甚至呼吸衰竭致死。
“完了,我的症状完全吻合,我就要死了!”
沈建国没有阻止,倒是带着笑意,在一旁削起了苹果。
“我要死了,师父,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建国将苹果削完,轻轻地咬了一口说:“别慌,你的运气比较好。”
“运气好?昨天都出现狂躁症状了,接下来就等死了!”
“那只蜜蜂的形态只是和杀人蜂有点像,准确说来只能算它的亲戚。”
“所以?”
“你还是先担心你要坐几年牢吧。”沈建国的脸色又恢复了常态。
我除了头晕之外,并没有别的症状,说明我中毒不深。欣悦之余,气氛又变得压抑起来。
“师父,我没有杀人!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也没用,因为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啊!”
我竟无言以对,不管从什么角度来分析,我的犯罪嫌疑确实最大。
“你知道蝉为什么要脱壳吗?”沈建国突然问道。
我摇了摇头,猜不透师父想要表达什么寓意,他最爱打哑谜。
“有很多种说法,但对于我们这一行来说,就等于光,它意味着希望,是更遥远的距离。”
我抬起了头,沈建国的嘴角泛起一丝弧度,眼里充满了希望之光。
“你刚才说,你在监狱里发现了虫子?”没等我发问,沈建国很快又转移了话题。
“是大头金蝇。”
“你觉得该怎么解释这个现象?”沈建国反问我道。
“师父,你这算是在考我吗?因为地势和一些气候原因,南明市绝对不可能存在这种虫类,所以我大胆推测了一下,附近一定发生了命案,尸体吸引了它们,或者尸体本身携带了虫卵。”
沈建国站起来走到窗边,然后才说:“你猜得没错。”
我眼前一亮,追问道:“凶手找到了吗?”
沈建国叹了一口气,尴尬一笑道:“这件案子比较棘手,老高正在调查此案。”
沈建国很少有叹气的时候,这只能说明这个案子连他都觉得头疼。这让我更想知道,能够让沈建国都觉得头疼的案子,会是什么样的案子。鉴于我现在重大嫌疑犯的身份,我觉得直接问沈建国是不会得到答案的,所以只能旁敲侧击。
“你相信鬼魂会索命吗?”就在我脑海里略过无数个方式的时候,沈建国又突然问我。
“一切没有实据为证的说法,都是幻象。除非亲眼见到,不然我就不信。”虽然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是我认为有戏。
沈建国再次叹了口气,陷入了回忆。
“前几天就发生了一件特别骇人听闻的案子,鬼魂索命案,受理人正是我。”
“师父,你开玩笑吧?”我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但沈建国转过身,拉着我的衣领,异常坚定地看着我说:“你没听错,就是鬼魂索命。”
他的眼神非常可怕,让我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恐惧。
下面,他就给我讲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案件,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由于韩飞身死,我成了重大嫌疑人。因案件影响重大,南明市总局决定,将沈建国空降下来当法医,协助高健调查此案。但是,案件一直没有进展,又不能草率行事,所以案件暂时搁浅。
与此同时,南明市良平县山上发现一具腐烂的男尸。高健受命主查此案,沈建国从旁协助。
那座山被称为安乐山,因为山上基本上是一片墓地林。死者被发现的位置正处于墓地的正下方。而且死者头朝西,双腿被扭曲成直角分别朝北和南。至于为什么这样,谁也不知道用意何在,想必知道原因的就只有凶手了。
高健来到沈建国的旁边问:“老沈,有什么发现?”
沈建国眉头紧蹙道:“我怀疑,死者致命死因有两种。”
高健继续说道:“不会吧,我看尸表的痕迹,并无两种死因。”
沈建国蹲下身来,用手在死者的嘴巴里掏了掏道:“你看,死者嘴巴大张,口腔黏膜干燥,而且太阳穴附近血管凸起,脸部五官拧成一块,眼结膜充血,舌头伸出的部分已经发青,这是明显窒息而死的特征。”
高健看了老半天,才开口说:“对,但这只有一种而已,另一种死因呢?”
沈建国指了指死者的脖子:“你再看这里,能看到什么?”
高健也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之后说道:“脖子上面有一圈青色的印记,这只能说明死者是被勒死的而已,和另外一种死因有啥关系?你别告诉我他是自杀。”
沈建国笑了笑说:“对,死者就是自杀,你仔细看他的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高健顺着脖子往下看去,“手?能有什么特别的?”
沈建国拿着自己的手去对比了一下:“你没发现死者的手都已经僵化扭曲了吗?结合死者脖子的青色勒痕,正好说明死者确实掐过自己。”
高健继续质疑:“难道不可能是凶手掐死死者,然后伪造的假象?”
沈建国再次指着死者的脖子,“是有可能,但你仔细观察一下那道淤痕,有没有特别之处?”
这反而让高健头痛了,毕竟尸检是沈建国的老本行,对于死因分析他还真不擅长。
见高健一脸为难的样子,沈建国接过话题,认真地说道:“淤痕的分布在喉结下方一寸左右,分别有两个比较大块的痕迹,大小刚好和死者的大拇指相吻合。如果是凶手掐死的,那么这个印记应该在死者的喉咙处,你可以试试看。”
沈建国说完之后,就把高健丢在一旁,转而收集虫子去了。高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拿着手在脖子上比画了半天。等他反应过来时,沈建国已经去了别处,他便边追边吼:“等等,老沈,你还没说完呢。”
“按照死者的样子,可以推测死者当时应该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简单来说就是受到了非常大的惊吓。先不论死者死于墓地群之下,但死者的死相非常奇怪,他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随后口唇大张、口腔黏膜干燥,手指及牙齿可见黑色痕迹。这一切尸体性状很难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沈建国见高健不死心,继而总结道。
“那按照你的意思?”高健问道。
沈建国摊了摊手道:“死者被吓死的可能性非常大。”
“被吓死?”高健有些疑惑。
“是的,但这一切现在都只能是推测,而且脖子上的勒痕明显不是致命伤,所以还需要进一步检验,在没有得到最终检验报告之前,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排除。”沈建国说道。
与此同时,高健的手机铃声响起,接到电话的高健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挂断电话之后,他疾步走到沈建国身边说:“我必须马上回局里,这里就先交给你了。你如果有什么新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就行了。”高健说完之后,便匆匆离去。
“好,你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沈建国回应道。尽管高健没有说具体原因,但是了解高健为人的沈建国明白,若非是有非常重要的事,高健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的。所以,沈建国也没有多问。
沈建国在高健离开之后进一步展开检验,在尸体的口部、手部,还有身体开放性部位,分别采集了昆虫样本。采集完成之后,他便回到了解剖室。对于作为法医昆虫学专家的沈建国来说,首要的当然是让虫子替尸体说话。凶手所隐藏的秘密,都在虫子所布下的天网之下原形毕露。
沈建国首先从成虫开始检测,因为成虫身上会有更多的有用证据。他发现了体长7.5毫米左右的成虫,成虫前气门为黄棕色,往上则较暗,第6背板较宽,后缘末端稍平。但是,并未羽化。
这一点引起了沈建国的注意,因为导致虫子没有羽化的原因有很多种,其中最著名的说法就是生物学家达尔文进化论中的观点。达尔文曾说过,在一个经常刮风的小岛上,所有昆虫都褪去了羽翼寄生土壤,是为了避免被强风刮走的一个进化手段,有翅膀的都被吹走死掉了,而没有翅膀的反倒生存了下来,这就是物竞天择的初始原理。
按照达尔文的观点,这是一个长期演化的过程,或许要经历好几个昆虫世代,那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死者所处的环境一定有着某种特殊原因,导致成虫不能羽化或者放弃羽化。这又要结合气候等一系列问题进行综合分析,显然在这件案子尸体上的虫子没有足够的时间演化出别的物种。所以,这种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还有一些更加贴合实际的说法,一是密封环境,当尸体被密封到空气稀薄的角落,活动空间小,氧气不足以让昆虫羽化;二是生物成分,昆虫的生物结构如果改变了,那么也可能导致成虫不能羽化,简单来说就是化学剂影响生物结构。如果尸体上有能够改变昆虫生物结构的化学剂,那么死者的死亡原因为中毒的可能性极高。
尽管如此,作为一个资深法医,光凭借成虫没有羽化就草草判定死者死于中毒仍然显得比较草率。所以,沈建国选择将收集的虫子样本继续检测完毕。
接下来便是幼虫。沈建国注意到,发现的幼虫不论从样本中还是在现场,较之成虫都为多数。
幼虫基本可以判定为一类幼虫,它们体形粗肥,黄白色,体节的棘环除腹面和边缘有小棘外,主要是由宽大钝头的棘组成,排列较疏,口钩端部长,为基部的两倍,咽骨背角上缘中部平直,咽骨腹角的下缘显著地向后延长。综上特征,和红头丽蝇的3龄幼虫极为相似。但是,其第5、第6腹节背方无后缘棘带,所以是反吐丽蝇的3龄幼虫。
所以,能够确定成虫基本上是反吐丽蝇。
借此推算,死者死亡时间在11天之前(成虫7天,3龄幼虫4天,也就是11天)。
但是,死者失踪时间总共才6天,意思是死者6天前还生龙活虎,可11天之前就已经死了?这不科学!由此可以确定死者一定是死于中毒,那么死者身体上种种奇怪的现象也都可以解释了。
沈建国立刻联系到了高健。
“你要申请分子生物实验室?”高健眉头紧蹙。
“是。”沈建国回答道。
高健揉了揉太阳穴,对沈建国说道:“要知道,分子生物实验室在我们市就那么一间,若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我现在怀疑死者死于中毒,关于毒物的特性很有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你说这算不算特殊情况?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眼前正是实验室发挥作用的时刻,我想上级也能理解。”沈建国言辞凿凿地对着高建说道。
“你能确定死者是死于中毒?”高健再三问了问。
“绝对没错,我敢担保!因为我检测到的尸虫都受到了非常大的影响,先不论幼虫的生长周期被加快,单论成虫失羽(没有成功羽化长出翅膀的昆虫)这一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尸体处在密封空间内,二是人体中毒。你也知道,尸体是在一个开放的外部空间,所以两种可能只剩下一种。”沈建国说道。
高健思虑了一阵才说:“那好,我这就去申请。对了,根据你给过来的检测报告,死者已经确定身份了,死者名叫陈强,男性,38岁。据知情人报,死者生前是个无业游民,和另外两个地痞流氓经常在一起,三人是良平县出了名的恶棍。其他两人分别是张斌和刘洋。你怎么看?”
沈建国下意识地从胸口拿出了打火机,正准备拿出烟盒,却注意到高健投来的犀利的目光,他那刚放在口袋里的手又收了回来:“不好意思,我思考事情的时候就想抽烟。”
高健的关注点显然不是在这里,“那么,这件案子你怎么看呢?”
沈建国将打火机塞入胸口,然后说道:“既然是这样,我觉得陈强被仇杀的概率非常大。但是,其他两人的嫌疑也不低,先带来审问一下,或许案子会有新的进展。尸体上已经难以提取到有用的信息,但我相信虫子是不会说谎的,昆虫样本没有问题,只要你能够将样本中所含的毒素解构出来,那么案子一定可以有新的突破。但是,我总觉得我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准备再去检验一下尸体,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好,那我们就分头行动。”高健说完就准备离开。
“等等,我把样本给你。”说着,沈建国就打开工具箱,从里面拿出几只瓶子递给高健。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他递给高健的瓶子是透明的,里面的一群幼虫肆意涌动着,就像是随时都会爬出瓶子一样。高健接过瓶子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其实他是个密集恐惧症患者。
“好了,分头行事吧,希望你这边能有好消息。”高健边走边说。
沈建国笑着大声说道:“更希望你那边有好消息,记得看好我的虫子们。”
高健强行咽了口唾沫,然后又转过头来弱弱地问了一句:“能借一下你的工具箱吗?”
和高健分开之后,沈建国再次回到解剖室。在解剖室特有的聚灯之下,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由于部分僵化,正以一种非常奇特的姿势躺在解剖台上。尸体上的伤口被完全暴露在灯光下,还散发出阵阵类似于下水道的恶臭。沈建国拿起放大镜开始仔细观察尸体的伤口,想要让尸体再次说话,尽管尸体上有些地方已经糜烂,而且已经难以区分伤口的痕迹。
不难想象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工作,无异于海底捞针,其结果可以试想。
反而是分子生物实验室,高健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批准。
他马不停蹄地跑去了良平县,在张斌和刘洋两人经常出现的地方进行蹲点。
结果,他毫不费劲地就找到了张斌,但刘洋却不知所终。就在高健四寻无果的时候,却在车站发现了刘洋,他已经买好了去往外地的车票。在抓捕刘洋的过程中,难免发生了一些争斗。原本是地痞的他,看到高健就立刻变成了老实人。
高健将灯光聚焦在两人的脸上,以至于两人只能看见高健的影子,“你们为什么要跑?”
“你追我们,我们自然要跑了,还以为你是追债的。麻烦警官要抓我们提前通知我们一声,不然吓都被你吓死了。”张斌有些痞气地说。
坐在他们对面的年轻警官说着就要开骂,但是被高健拦住,“我们是警察,有证据才抓你们,陈强死了。”
“陈强死了?”两人的表情惊愕不已。
“所以,希望你们配合。”那位坐在他们对面的年轻警官说。
张斌摸了摸鼻子,嬉笑道:“不过,警官,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抓错人了吧。”
高健故意叹了口气说:“我们只是为了找到杀死陈强的真凶,如果你们不是,最好不要有所隐瞒。不然,我会当你们是为了掩盖凶手的帮凶。到时候,你们可不只是拘留几天那么简单了。”
“高警官说得是,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刘洋迅速地回复道。
“他死了就死了,关我们什么事?你们不会怀疑是我们杀的吧?”张斌反问道。
“我们警方绝对公正严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可以继续问你们问题了吗?”
“高警官请!”刘洋连忙点头。
张斌耸耸肩,并抬了抬手。
“你们和陈强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张斌说:“清明节后一天。”
刘洋说:“清明节。”
两人口径不一,互相望了一眼,都表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故意在隐瞒着什么。
高健再问:“到底是哪天?”
“清明节。”
“那天我们坐着陈强的车去扫墓,然后一起回去了。对吧?”张斌接着说,眼神游离地看向刘洋。
“是的,是这样。”刘洋说话明显没有底气。
高健食指有节奏地、缓慢地敲着桌子,“张斌,你说话的时候下巴有轻微的下抿,而且你说话的时候眼睛向右瞟了三次,所以你们在撒谎。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没有,没……没有。”张斌眼睛瞪得老大,不断地摇着头,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
“是吗?”
高健突然怒拍了一下桌子,然后双手压在桌子上,刚好以俯视的角度盯着张斌,故意大声吼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斌被吓得哆嗦了一下,身体努力往后蜷缩,“那天,那天……不,不,没有!”
张斌的情绪开始有些紊乱,眼神里满是惊恐。他不断后退,就像看见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他已经坐在了地上却好似全然不知,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大声吼叫着一些奇怪的话:“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是无辜的!陈强不是已经赔过你了吗,你还想要什么……”
高健皱了皱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将一个正常人逼成这样?不过,现在能够确认的是,张斌已经处于疯癫状态。于是,他只好将张斌带了出去。
接下来,知道实情的人就只剩下刘洋一个人了。
刘洋从张斌发作开始,就一直呆坐在原地,两眼充血,满头大汗。
其实高健抓住刘洋的时候,他已经长达一周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不敢睡觉,因为一睡觉就会回到那天,那是他想永远忘记的一天。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个小时了。但是今天,他却被迫再次回忆起那一天,意味着这些日子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刘洋的头无力地耷下,接触到了铁桌。再缓慢地抬起来,一下子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动,然后再一次抬起头来,继续撞击着桌子,而且速度越来越快。高健立刻上前制止,但是仍旧花了很大的力气。
刘洋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洋很有可能在演戏,为的就是隐瞒实情。所以,高健没有继续发问,而只是冷冷地坐在刘洋的对面。他想要知道刘洋到底能演到什么时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刘洋就停止了抽噎,转而低下了头。
“你买了去外地的车票?”高健知道时机成熟,当即继续问刘洋道。
刘洋眉角轻微抖动了一下,但是保持沉默,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你为什么要去外地?”高健继续问。
刘洋仍旧一动不动。
高健知道,如果刘洋一直这个样子默不作声,那么他们将会什么也问不出来。如果想要让刘洋开口,就只能转被动为主动,高健开始了心理攻略。
“因为你心虚!”高健注意到刘洋眼神开始飘忽不定,知道他快要说话了,转而将嗓门提高了不少:“为什么你心虚?那是因为你和张斌一起杀害了你们的死党陈强!”
“我没有!”刘洋终于说话了。
“你没有那你怕什么!”高健进一步问道。
“我……”刘洋欲言又止,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默认了?”高健说。
“没有就是没有!凡事都要讲求个证据,我和他无冤无仇,我干吗要杀他?难道你是警察就能血口喷人?”刘洋的痞气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要证据?那好,陈强的车你怎么解释?”高健严肃地看着刘洋。
“什么车?我……我不知道!”刘洋明显有些心虚。
“陈强的车在前几天就被你和张斌给卖了,店铺老板和你们熟得很。你骗得了谁?”高健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你……”刘洋发现谎言被拆穿,一时语塞。
高健清楚,这只是个开始:“怎么样,招不招?”
刘洋刚才的痞气立刻烟消云散,“是是,我们是卖了他的车,但我们也没有必要杀他啊!”
“是吗?据我所知,你们三人虽然关系要好,但是陈强的经济条件显然比你们两个要优越,所以自然也就喜欢指使你们,你们为这件事情发生过不少口角吧?那么,你们就有合理的杀人动机,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高健说。
刘洋听完之后,满头大汗却欲言又止,显然还是有所隐瞒。
高健继续说道:“如果你老实交代的话,我会做你的担保人,让法庭从轻发落。如果你非得要死磕到底的话,你会有什么好处?”
刘洋此刻却陷入了沉默。
高健故意看了看手表,然后对着刘洋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你好好考虑吧,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慢慢聊。”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装作丝毫没有留给刘洋说话机会的样子。
“等等。”就在高健左脚将要跨出审讯室的时候,刘洋的声音恰合时宜地在背后响起,高健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他知道他赌赢了。
高健转身大踏步地走到刘洋的面前径直坐下,“说吧。”
刘洋沉默了很久,但他说的第一句话却异常诡异,就像温度都降了几分:“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高健发现刘洋像是变了一个人,而且他眼中的恐惧着实传递到了高健的眼里。如果他现在说不,高健相信刘洋立刻会失去讲下去的欲望。但他是一个只相信科学的人民警察,又怎会如此迷信,顿了顿说:“哦?说说看。”
刘洋双拳紧握,继续说道:“清明节那天,我和张斌两人陪陈强去扫墓。不过,因为我们去的时候是下午,由于路途遥远,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半夜了。本来,一路上我们都相安无事,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