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星期日。晚。最后通牒。

蕾切尔醒了过来,她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

她侧身查看时钟:零点四十五分。

她伸了个懒腰,静静躺着,侧耳聆听。昏昏欲睡的安详感被期待的兴奋取代。当他爬上床,她会假装自己睡着了。她知道这是孩子气的游戏,但她喜欢玩这个游戏。他只是躺在床上呼吸,然后,她会在睡梦中翻身,一只手正好触碰到他的腹部。她会听见他的呼吸加快加深。他们会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看谁撑得最久,就像比赛一样。然后,他会输。

也许他会输。

她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她下床,打开卧室房门,侧耳静听。没有声音。

她往楼梯口走去。“哈利?”她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焦虑,这使她更加害怕。她打起精神,走下楼梯。

屋里没有其他人。

她估计是没上锁的前门没有关好,被风吹开,把她吵醒了。

她把门锁上,在厨房坐下,倒了一杯牛奶,聆听这栋原木房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老墙壁似乎在说话。

凌晨一点三十分,她站了起来,心想哈利应该已经回家了,他不会知道他今晚可能赢得一场游戏。

她往卧房走去,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惊慌起来,赶紧走回奥列格的卧房门口。她看见奥列格正躺在床上睡觉,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一小时后,她被噩梦惊醒,后半夜都在床上辗转难眠。

白色福特雅士穿过夏夜,有如一艘隆隆作响的老旧潜水艇。

“厄肯路,”哈利喃喃地说,“松斯街。”

“什么?”斯文问。

“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什么?”

“走哪条路最快。”

“要去哪里?”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车子在一条单行道上停下,街上有几栋独栋房屋,零星地散布在商楼之间。哈利朝斯文倚身过去,推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这辆车多年前就已多处坏损,如今副驾驶的车门从外面打不开。蕾切尔拿这辆车开过玩笑,也拿车主的个性开过玩笑。哈利确定自己没听出这些玩笑的弦外之音。哈利绕到车子另一边,来到副驾驶的车门前,把斯文拉了出来,叫斯文背对他站立。

“你是左撇子吗?”哈利问,解开斯文的手铐。

“什么?”

“你挥拳的时候,左手力量大还是右手力量大?”

“哦,我不用拳头。”

“太好了。”

哈利把手铐铐在斯文的右手腕和自己的左手腕上。斯文惊讶地看若哈利。

“我可不想失去你,老兄。”

“用枪指着我不是更简单吗?”

“当然比较简单,可是我是个乖孩子,几星期前就把佩枪缴回去了。我们走吧。”

他们穿过一片空地,夜空下可以看见高耸楼房漆黑沉重的轮廓。他们朝楼房走去。

“回到熟悉的地方感觉很好,对不对?”哈利问。他们站在学生楼的正门口。

斯文耸了耸肩。

进入学生楼之后,哈利听见了他不想听见的声音。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他迅速环视四周,只见电梯门上的圆窗透出灯光,便横跨几步,进了电梯,把斯文也拖了进去。电梯承受了他们的重量,晃了一晃。

“猜猜我们去几楼。”哈利说。

斯文的眼睛转了转,哈利举起一串带有塑料骷髅头的钥匙,在斯文面前晃了晃。“没有玩游戏的心情吗?好吧,带我们去四楼,斯文。”

斯文按下四楼按钮,抬头往上看,等待电梯上升。哈利仔细观察斯文的表情,他必须说,斯文真是个他妈的好演员。

“栅门。”哈利说。

“什么?”

“栅门要先拉上,电梯才会动,这你应该知道吧。”

“这个?”

哈利点了点头。斯文把栅门往右拉,栅门发出咔咔的金属声。电梯依然不动。

哈利觉得眉毛渗出一颗汗珠。

“把铁门往右拉到底。”哈利说。

“像这样?”

“别装了,”哈利说,吞了口唾沬,“栅门得拉到底,如果没碰到门边地上的接点,电梯就不会动。”

斯文微微一笑。

电梯抖了抖,黑色铁栅门闪闪发光,后方的白色砖墙开始向下移动。他们经过一扇电梯门,哈利通过圆窗看到一个人的后脑往楼下移动。可能是学生吧,他如此希望。无论如何,哈勒姆说鉴定组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你不喜欢电梯,对吗?”

哈利并不回答,只是看着墙壁往下移动。

“是不是有一点恐惧症?”

电梯突然停止上升,哈利横跨一步,以免失去平衡。电梯地板在他们脚下溪动,通过圆窗看见的是墙壁。

“妈的你搞什么鬼?”哈利低声说。

“你全身都湿透了,霍勒警监。我想这是个好时机,可以跟你说清一件事。”

“现在做什么都不是好时机,走,不然……”

斯文挡在控制面板前方,似乎没有移开的意思。哈利举起右拳,就在此时,他赫然看见斯文的左手握着一把凿刀,一把绿色刀柄的凿刀。

“我在椅子后面发现的。”斯文说,露出近乎抱歉的微笑。“你应该把车子整理干净。现在你肯听我说话了吗?”

钢制刀身闪闪发亮。哈利已经累得不想思考,累得不想控制惊慌。“说吧。”

“很好,因为我要说的事需要你集中一点注意力。我是清白的。也就是说,我的确干了好几年走私军火和钻石,可是我没有杀人。”

哈利的手一动,斯文就扬起凿刀。哈利放下手。

“军火走私是一个叫王子的人在操作的,我知道王子就是汤姆·沃勒警监有一段时间了,更有趣的是,我能证明王子就是汤姆。另外,如果我没看错现在这个形势的话,你要依靠我的证词和证据来扳倒汤姆。如果你不扳倒他,他就会扳倒你,对吧?”

哈利的眼睛注视着那把凿刀。

“霍勒警监?”

哈利点了点头。

斯文的笑声很尖,像女人。“这是不是个很美妙的矛盾,霍勒警监?我们两人一个是手持武器的走私犯,一个是条子,两人铐在一起,完全依赖对方,却还在苦苦思索怎么把对方杀了。”

“真正的矛盾并不存在,”哈利说,“你想怎样?”

“我想要的是,”斯文高举凿刀,刀柄冲着哈利。“你去把那个陷害我杀了四个人的人找出来,只要你把这人挖出来,你就可以砍下汤姆的头摆在银盘上。你帮了我,我就帮你。”

哈利朝斯文怒目而视。两人的手铐互相摩擦。

“好,”哈利说,“可是要按正确的顺序来,先把汤姆关进牢里,这件事办好以后,我们就不受打扰了,我才能帮你。”

斯文摇了摇头。“我想过这案子,我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好好思考,霍勒。我手上唯一能拿出来的筹码就是汤姆走私军火的证据,而我唯一能谈条件的人是你。警方已经接受了胜利的花环,没有人会再从新的角度看这起案子,更何况还得冒着把世纪大胜利搞成世纪大乌龙的风险。杀害这些女人的疯子设下陷阱要我背黑锅,我是被陷害的,除非有人帮忙,否则我一点机会也没有。”

“你知道汤姆和他的手下现在正四处寻找我们吗?每过一个小时,他们就靠得更近,一旦被他们找到我们就完了,没有侥幸,只要被找到,我们两个人都会死得很惨,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你刚才说的关于警方的想法是对的,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再花时间来查这起案子,难道二十年刑期不比失去性命更好吗?”

“二十年刑期不是我的选项,霍勒警监。”

“为什么?”

“因为我这几天才知道一件事,这件事永远改变了我的人生。”

“什么?”

“我要当爸爸了,霍勒警监。”

哈利的眼睛眨了两下。

“你得在汤姆找到我们之前先找到真正的凶手,霍勒警监,就这么简单。”斯文把凿刀递给哈利。

“你相信我吗?”

“相信。”哈利撒了个谎,把凿刀塞进夹克口袋。

钢缆发出尖鸣,电梯又开始向上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