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昂手下的另一组人通过几个特殊渠道的调查,对王红民以及那家外人叫商业协会的公司摸清了些眉目。
笔录一:某水产品加工厂老板。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认识王红民的?……哦,你们是警察,当然会知道了。他不是刚出车祸了吗,你们要调查他?……奥,保密,我懂,你们要问工商所的收费问题?这个嘛你们最好去问别人,我不太清楚。……你们肯定会替我保密?……当然,当然,我当然愿意配合政府的调查。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工商所乱收费,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这个情况大概有七八年了吧,其实也不是工商所的乱收费,是有一家叫大金商贸公司的,商业协会也是大金公司成立的民营组织,办执照、做审批、过年检,直接到工商所办效率很低,而且,而且不是那么容易办得下来。企业吃过晚饭,高栋坐在办公室里焦急等待着法医组的解剖结果。
门敲了几下,陈法医开门进来,高栋连忙起身,道:“结果出来了?是淹死的还是被人杀死的?”
“淹死的,鼻腔和肺部都有较多泥沙,肺泡特征与淹死完全符合。身上皮肤除了部分轻微擦伤外,应该是跳河时本能挣扎留下的,没有特殊外伤,包括头颅,也找不出任何的内伤。”
高栋转过身,皱眉缓缓道:“这么说,可以肯定是淹死的了?”
“对,投湖自杀。”
“自杀?怎么看出?”
陈法医道:“这种情况除了自杀,没有其他可能了呀。”
高栋道:“如果是被人打昏扔到湖里淹死的呢?”
“打昏的话颅脑内多少会有伤痕的。”
高栋想了想,道:“如果是其他手段,比如一个水性好的,把他拖进水里,淹死他呢?”
陈法医撇撇嘴:“要是那样的话,我这边就没法判断了,我只能判断他是淹死的,身上没其他伤口。另外,倒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林小峰就是凶手,畏罪自杀了。”
“什么?”高栋表情很严肃。
“他们从湖里打捞上来两只皮鞋,和老公路犯罪现场发现的脚印一样。另外湖边发现的两只手机,其中一只是王红民的,另个手机是他自己的,里面还有那段绑架电话的录音,手机里下载着一个变声程序,下载时间是1月9日的,也就是他们去旅游当天,表明那天他用王红民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后,打开自己手机里的绑架录音进行威胁。自己手机里没有手机卡,手机确认过是林小峰本人的,里面有个文档,就写了一句话,‘我对不起家人,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放在那张全家照上,意义很明显了。写这句话的时间是1月12日的凌晨2点,正因为那只手机里没有手机卡,所以他当时开机写下这句话,我们手机监控也追查不到。看来他应该是在1月12日凌晨2点写下这句后,跳湖自杀了。”
高栋的瞳孔微微收缩,又放开,沉吟半晌,道:“手机和照片上有指纹吗?”
“有,他自己手机和照片只有他自己的指纹,王红民的手机上,除了他的指纹外,还有另个指纹,我们拿王红民生前用过的东西比对过,指纹是王红民的。”
高栋吞了下唾沫,显然,今天的发现结果,林小峰是凶手的证据更明确了,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陈法医刚走不久,张一昂就走进来,道:“老大,听说林小峰跳湖自杀,尸体找到了,现场也发现了他更多的犯罪证据?”
高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不是可以结案了?”张一昂脸上掩饰不住喜悦。
看到林小峰尸体找到,又发现了更多确凿证据,专案组所有成员无不心情激动。年关将近,谁都想快点结案,开表彰会,拿破案奖金,回家过个好年。
高栋不置可否道:“林小峰犯罪动机和犯罪经过还有些模糊,这案子是不是现在就结案了,我还要想一想。”
“他的犯罪动机嘛,我这边基本能给出结果了。”张一昂心情愉悦,“早上我找了王红民老婆骆慧慧做笔录,她回忆起王红民前年曾借给林小峰整整一百万,并且没打借条,林小峰拿去买房装修了。后来我派人查了林小峰的银行账户记录,前年八月份,王红民的个人账户直接划了一百万给他。他没过多久就买下了现在这套房,房屋信息查了,全款,没按揭。查他银行账户时,意外发现他在银行购买了几批理财产品,有一年期和三年期,多次购买,共值八十多万。从购买记录上看,他从前年年末开始,分好几次买,最近一次是去年九月底,他整整买了三十万。这些钱经查,是大金公司账上直接转到他银行卡下面的,办理人是朱梦羽。大金公司就是那个所谓的商业协会,是王红民个人的公司,法人代表用他老婆骆慧慧的名字,管理和工作人员都是工商所的那些人,朱梦羽兼任大金公司的财务。根据多人的笔录,林小峰是王红民的司机,深得王红民的信任,王红民借给他巨款都不打借条可见一斑。我想他杀人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还钱了。”
“不想还钱?”高栋愣了一下。
“对,算下来王红民借给林小峰将近两百万了,并且都没打借条,部分钱是从大金公司账户上走,经办人是朱梦羽,相信工商所其他几个都知道王红民借钱给林小峰。林小峰把这几个人都杀了,又没有借条,这些钱就完全归他家所有,不用担心还钱了。”
高栋琢磨道:“为了两百万巨款?嗯……似乎这样的杀人动机更合情合理些。可是他为什么要打绑架电话?”
“当然是干扰我们的侦查视线,从一开始就把我们的注意力转到报复工商所的人身上,而忽视了犯罪动机是为了钱。”
“可是王红民既然肯把巨款借给他,又不打借条,可见对他是非常信任的,甚至或许并没指望他哪天还钱。照理他跟着王红民,以后好处还会不少,何必要这样?”
“我怀疑是王红民跟他有矛盾了,要他还钱。不过关于这点,没办法查证了,毕竟现在当事双方都死了。王红民要他还钱的事,肯定也是私下里的,不会让很多人知道,恐怕没法调查。不过我觉得可以试图猜测一下,朱梦羽用视频威胁林小峰,这件事可能后来王红民也知道了,当他得知林小峰是个杀人犯后,彼此的信任立即奔溃。在这种情况下,林小峰为了巨款,也为了掩盖他杀汪海全的事实,铤而走险,选择杀死一车人。”
“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自杀了?”
“他犯罪前可能还抱着侥幸心理,犯罪后经过沉思,觉得逃无可逃,自杀后这笔钱毕竟还留给母子。据我们调查,林小峰虽然性格内向,但在家对孩子非常宠爱,他很爱这个家,他希望给家里留下点东西。”
高栋摇摇头:“就算他自杀了,按照法律,他的个人财产还要对几个被害人家庭进行民事赔偿,剩下给他老婆孩子的钱也没多少了。他应该清楚这点。如果他真想自杀,把钱留给家里人,最好是直接自杀,不要在湖边留下手机这些证据了。如果警方没办法证明他是凶手,也就用不着用他的个人财产进行民事赔偿了。”
张一昂想了想,觉得高栋说的也有道理,只好道:“不过他的犯罪事实这么清楚,犯罪动机方面,也许既有钱的因素,也有过去的积怨,加上朱梦羽的威胁,总之,几项因素综合起来,让他这样一个性格内向容易走向极端的人,犯下重罪。”
高栋吐了口气,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头脑更清晰。
这犯罪动机这一环,人死了,没办法百分百还原真正促使他犯罪的因素,一切只能靠证据基础上的猜测,似是而非,又模棱两可。谁知道呢,也许他就是陷入极端思维里走不出来了,这在医学上讲叫偏执狂,许多暴力犯罪者都脑子想不明白,你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沉默了一会儿,高栋换个话题,道:“其他让你去办的工作呢?”
张一昂先交上一叠文件,道:“这是今天做的笔录情况。”又交上另一叠文件,道,“这是工商所几个人手机通讯的数据分析。结果显示,案发前工商所每个人,包括林小峰在内,手机通讯里均没异常情况。林小峰也没有和可疑对象通过电话,表明他没有同伙。里面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姚江和朱梦羽肯定有不正当关系,不过这点好像跟案子没关系。”
高栋拿起这份分析文件,目光选中和林小峰相关的内容,数据分析结果显示,他和王红民电话挺多,除此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和可疑对象通过电话,发过短信,更证明了没有同伙这一点。
张一昂继续道:“关于别克车的维修保养情况,我们重新问了工商所的相关人,说别克车是前年在市区4S店购置的,用工商所的名义购买上牌,日常的保养都在县城的一家4S店。平时不太开这辆别克车,大都开其他车子,只有好几个人乘坐时,才开这辆,比如他们这次的集体旅游。这辆车购买至今,去年年初出过一次事故,撞了绿化带,车子拿到市区4S店修了。此后案发前两个多星期时,那天晚上别克车停在工商所前面不远处,第二天早上发现车身被人用利器大量涂划,还写了‘工商所王八蛋’,由于接下去的旅游时间已定,要用到这辆车,当天林小峰开车去市区给整个车身做油漆,案发前三天,林小峰去市区把车子开了回来。”
高栋微微一凝神,连忙道:“这条信息核实过了吗?”
“据说车身被人写了‘工商所王八蛋’,把王红民和姚江气得不得了,还当即报警了。当然,这种事别人半夜偷偷干的,肯定查不出。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恶作剧,派出所也没花心思。考虑到七人出去旅游,所里没有大车,开两辆车麻烦,王红民让林小峰当天就送到市里做油漆了。”
“你有确认过油漆确实是在4S店做的吗?”
张一昂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要确认也简单,明天问清楚哪家4S店,打电话过去就行了。”
高栋想了想,道:“好,案发前车身被人划,做过油漆,这件事很可疑,我怀疑和车子在服务区消失的事有关。”
张一昂不解道:“可是我们监控看到别克车好好的呀,再者说,做油漆和别克车消失能有什么关系呢?”
高栋回答不出,沉吟片刻,道:“我再想想。你明天记着跟4S店核实做油漆的事。另外,那次车身被划,工商所不是直接报警了嘛,你找人跟派出所要当时报警拍下的照片,看看上面划的字和林小峰的笔迹是否符合。”
张一昂连忙道:“我明白了,如果笔迹和林小峰符合,说明划字是他干的,他借此做油漆的机会,对车子外观做了某些手脚,安排后来的别克车溜出监控。对了,他过去开过汽车修配店,要做手脚他是内行。嗯,只要这点查清了,整个犯罪经过都能很明确,结案报告就更扎实了。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查。”
“对了,”张一昂刚准备走,高栋叫住他,“你们不是接触了工商所好多人吗,他们知不知道这次不是车祸,是谋杀?”
“嗯……看得出有些人应该了解到一些风声,但他们都没提,我相信他们知道这事的敏感性,传出去的话,政府查下来会给他们带来不小麻烦。”
“几个被害人家属的情绪怎么样?”
“王红民的老婆骆慧慧表现挺理性的,就是感觉这人态度冷冰冰的,我们问了其他人,说她一向是这种性格。另外姚江他们的几个家属,县政府都找他们协商过了,大概每户补偿几十万安抚一下,不过今天他们不满意,他们找过县工商局,想分大金公司的资产,说大金公司平常都是他们在管理的,王红民生前承诺每年按收益比例分给他们钱,骆慧慧一口拒绝了,还去单位把大金公司的图章和所有财务报表全部拿走。工商局的意思是大金公司的法人代表是骆慧慧,他们也无权干涉。反正这里面利益纠葛很复杂,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开。听说在县政府和工商局的协调下,骆慧慧同意从大金公司账上再支一部分钱给其他人,具体金额由他们私下协商。”
高栋点点头:“只要不闹起来,压住了,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