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雅特在门铃响第三声时醒来。
她翻身看了看时钟。五点一刻。她躺着思忖该怎么做最明智,是叫他滚蛋,还是假装自己不在家?门铃又响了,听起来他显然不打算放弃。
她叹气,起身,披上睡袍,拿起对讲机。
“什么事?”
“贝雅特,对不起,这么晚、还是这么早就来吵你。”
“你去死吧,汤姆。”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不是汤姆。”那个声音说,“是我,哈利。”
贝雅特轻声骂着按下开门钮。
“我实在没办法继续睁眼躺在床上。”哈利进门时说,“是屠夫的事。”他一屁股坐进沙发,贝雅特悄步走进卧室。“我之前说过,你跟汤姆之间怎样都不关我的事……”他朝着打开的卧室门大声说。
“你说得没错,这不关你的事。”她也大声说,“而且他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我知道。独立警察机构的特别法庭打电话要我过去谈谈跟艾夫·古纳隆见面的经过。”
她再度出现时,身上已换成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站在他对面。哈利抬头看她。
“我是说,他被我打入冷宫了。”她说。
“哦?”
“他是个混蛋。但这不表示你乐意对谁说就可以对谁说。”
哈利歪着头,眯起一只眼。
“要我再说一遍吗?”她问。
“不。”他说,“我想我懂了。但如果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一个朋友说呢?”
“要不要喝咖啡?”贝雅特还没走到厨房,脸就涨红了。哈利站起来,跟了过去。小桌旁只有一张椅子。墙上有块漆成玫瑰色的牌子,上面是一首《圣人之言》中的古诗:
在踏入
每一扇门以前
要查探 要打听
因为不确定
是否会有仇敌坐在门里
准备让你倒地
“蕾切尔昨晚说了两件事,让我开始思考。”哈利靠着洗碗槽说,“第一是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是悲剧的开端。第二是安娜要模仿阿里的签名一定很不容易,因为她是左撇子。”
“哦,是吗?”她把一勺咖啡放进咖啡机的滤杯里。
“列夫的作文本。你从特隆德·格瑞特那里要来,跟那张自杀遗书比对字迹。你记得作文的题目是什么吗?”
“我没仔细看,我只记得检查那是不是他的。”她把水倒进咖啡机。
“那是挪威文。”哈利说。
“有可能。”她说着转向他。
“是的。”哈利说,“我刚从克里波刑事调查部的金·休伊那边过来。”
“那位笔迹专家?刚才?大半夜?”
“他家里有办公室,很能体谅我的情形。他拿作文本和自杀遗书同这个比对了。”哈利打开一张折起的纸,放在沥水板上,“咖啡要等很久吗?”
“你急什么?”贝雅特一面问,一面靠近那张纸。
“我什么都急。”哈利说,“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检查所有的银行账户。”
艾尔莎·伦德是布拉斯多旅行社的办公室经理,也是该旅行社的两名员工之一。她偶尔会在半夜接到客户从巴西打来的电话,说遭到抢劫,或是掉了机票和护照,情急之下就打了她的手机号码,完全没想到时差的问题。后来她上床睡觉时,都会把手机关掉。正因如此,当家里的电话在凌晨五点半响起,对方问她能否尽快赶去办公室时,她才会那么生气。即使那个声音补充说是警察的时候,她的怒气也只平息了一点点。
“希望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艾尔莎·伦德说。
“的确是,”那个声音说,“而且主要是死。”
跟平常一样,艾弗森是第一个到警局的。他凝望着窗外。他喜欢整层楼只有他的那种静谧,但那并非他早到的主因。等其他人抵达,他早已读过前一天晚上的所有传真、报告和每一份报纸,抢到了他需要的先机。如果你是老板,领先别人一步就是关键:建立据点,做出判断。如果属下偶尔表达不满,认为管理层隐瞒情报,那也是因为他们不明白知识就是权力,以及任何管理团队都必须拥有权力,才能做出终有所成的布置。的确,管理层掌握更多情报,完全是为了他们好。他要所有侦办屠夫一案的人直接向他报告,正是基于这个理由:让消息保留在该在的地方,不浪费时间做没完没了的全员讨论,这种讨论只是为了让属下有参与感而已。现在对身为组长的他而言,更重要的是掌控局势,展现魄力和行动。尽管他已经尽力让列夫·格瑞特的事看起来像是自己的功劳,但他知道当时事情发展的情形,已削弱了他的威信。一个组长的威信不仅是个人声望的问题而已,而是关系到整个警察团队,他告诉自己。
门上有人敲了敲。
“霍勒,原来你都这么早起呀。”艾弗森对门口那张苍白的脸孔说,仍继续读着自己面前的传真。一家日报针对猎捕屠夫一案访谈过他,他请对方把引用他说的内容传过来。他不喜欢那次访谈。只不过,对方虽然没有断章取义,却仍有办法让他显得像在回避问题而又无能为力。幸好那张照片还不错。“霍勒,你想干吗?”
“我只是来说一声,我在六楼召集了一个会,觉得你可能想来。会议是关于波克塔路上所谓的银行抢劫案的。我们就快开始了。”
艾弗森停止看传真,抬起了眼。“你召集了一个会?有意思。可否请问是谁给你召集会议的权力的?”
“没有人。”
“没有人。”艾弗森像海鸥嘎嘎叫那样笑了一下,“那你最好快点过去,说会议延到午餐以后举行。你看,我手边还有一堆报告要看。懂吧?”
哈利缓缓点头,好像正仔细、切实地思考这件事。“懂了。不过这是抢劫案专案组的事,而且我们就快开始了。祝你看报告顺利。”
他转身。此时艾弗森一拳重重砸上桌面。
“霍勒!你他妈的别在我面前这样转身!这个部门里召开会议的是我,尤其这是一起抢劫案。你懂不懂?”一片潮湿的红色下唇在这位长官的脸部中央颤抖。
“你刚才也听到了,我说这是波克塔路上‘所谓的’抢劫案,艾弗森。”
“你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声音已成了哀鸣。
“波克塔路上的抢劫案根本不是抢劫案,”哈利说,“而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哈利站在窗边,望着对面的波特森监狱。这一天像一辆咯吱叫的小车,不情愿地上了路。乌云笼罩在艾克柏区上方,格兰斯莱达街里有朵朵黑色雨伞。大家都聚在他背后:比雅尼·莫勒打着哈欠,陷进椅子里,总警司微笑着跟艾弗森谈天,韦伯交叉双臂,一言不发,快要失去耐性,哈尔沃森拿着笔记本电脑待命,而贝雅特的目光紧张地到处乱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