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在海滩上找到薇格蒂丝·亚布。她坐着的那块平滑岩石,就是上次他凝视峡湾,之后抱膝在上面睡着的那一块。在晨雾中,太阳就像个苍白的印子。格雷戈尔摇着尾巴跑向哈利。现在是退潮,大海飘散着海藻和油的气味。哈利坐在她身后的一块小岩石上,弹出一根香烟。
“当时是你发现他的吗?”她头也不回地问。哈利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他多久了。
“有很多人发现阿恩·亚布。”他回答,“我是其中之一。”
她在风中拂去在面前飞舞的一撮头发:“我也是。但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的确爱过他。”
哈利点亮打火机。“我为什么不相信?”
“随你要相信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爱。我们,和他们,或许相信自己能爱,但事实就是如此。那些人学会了动作、说辞和步骤,如此而已。有些人娴熟到能蒙骗我们好久。让我惊讶的并不是这些人的成功,而是他们竟然肯花那个功夫。何必费那么大力气,只为了得到对方有同样感受的回应,而自己却不了解这个感受?你明白吗,警官?”
哈利没有回答。
“或许他们只是害怕。”她说着转向他,“怕看到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有残缺。”
“亚布太太,你在说谁?”
她又回身面对海。“谁知道呢?安娜·贝斯森?阿恩?我?还是后来变了的我?”
格雷戈尔舔着哈利的手。
“我知道安娜·贝斯森是怎么死的了。”哈利说。他打量着她的背脊,但看不出任何反应。香烟在第二次点火时点着了。“鉴定组把安娜家中洗碗槽里的四个玻璃杯拿去化验。昨天下午,我拿到分析报告,上面有我的指纹,显然,我当时在喝可乐。我绝对不会把可乐跟酒混着喝。一个酒杯被用过了。但有意思的地方是,可乐残渍里含有盐酸吗啡,就是吗啡。你知道大量服用吗啡会怎样,对吧,亚布太太?”
她细细端详他的脸,缓缓摇头。
“不知道?”哈利说,“一吞下那种药就会昏倒、失忆,醒来时会严重呕吐和头痛。很容易被误认是喝醉了酒,是很不错的迷药,很像洛喜普诺。而我们的确被迷住了,我们所有人都是。对不对,亚布太太?”
一只海鸥尖叫着飞过他们头顶。
“又是你。”阿斯特丽德·蒙森紧张地轻笑一声,让他进门。他们坐在厨房。她踩着小碎步到处走,泡了茶,还端出她在汉森面包店买的蛋糕,“万一有人临时过来就可以吃。”哈利含糊不清地说着一些芝麻小事,如昨天下了雪;大家都以为会跟着电视上的双子大厦一起崩塌的世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等她替他倒了茶、坐下之后,他才问她对安娜有何看法。
她嘴巴都忘了合住。
“你恨她,对不对?”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另一个房间里传来微弱的电子叮咚声。
“不。我不恨她。”阿斯特丽德用双手捧住超大杯的绿茶,“她就是很……不一样。”
“怎么说?”
“她的生活方式,她这个人。能够像她……这样真是幸运。”
“你不喜欢那样吗?”
“我……我不知道。不,或许不喜欢。”
“为什么?”
阿斯特丽德看着他好一阵子,眼底的笑意忽隐忽现,像一只静不下来的蝴蝶。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我羡慕安娜。我崇拜她。有时候我还希望自己是她。她跟我完全相反,我坐在屋里,而她……”
她的眼神落到窗户上。“她却几乎是赤裸裸地跨入生命,这就是她。男人来来去去,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们,却还是一样去爱。她画得不好,但仍展示作品,好让世上其他人自行评断。她跟人说话的方式,仿佛认定别人都喜欢她。对我也一样。有时候我觉得安娜偷走了真正的我,觉得这里的空间放不下我们两个人,而我必须等着轮到自己才能上场。”她又发出紧张的笑,“但后来她死了,我发现其实不是那样,我成不了她。没人能够。那不是很悲哀吗?”她的目光落到哈利身上,“不,我不恨她。我爱她。”
哈利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发麻。“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走廊看到我的情景?”
笑容像不太灵光的霓虹灯,一下出现、一下消失,好像有个开心的人偶尔在她眼中出现、探出头来。哈利觉得水坝就快崩溃了。
“你长得不好看,”她轻声说,“却有一种吸引力。”
哈利扬起一道眉:“嗯。你扶我起来的时候,有没有闻到我身上有酒味?”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从来没想过这点。“不,好像没有,你身上……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
她的脸涨成深红色:“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我有没有在楼梯上掉什么东西?”
“比方说什么?”
“手机、钥匙。”
“什么钥匙?”
“你必须回答我。”
她摇摇头:“没有手机,我把钥匙放回你口袋了。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因为我知道是谁杀了安娜。我想先求证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