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但我已经尽快赶来了。”奥伊斯坦说着,把他停在艾莫水果烟草店外的出租车驶离路边。
“欢迎回来。”哈利说,心想右边开来的公交车是否看出奥伊斯坦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
“我们要去斯勒姆达尔区,没错吧?”奥伊斯坦毫不理会公交车愤怒的喇叭声。
“比约恩特拉克特路。你知道这里应该让公交车先行吗?”
“我决定不让。”
哈利转头看着他朋友。他只看出两道窄缝中充血的双眼。
“很累吗?”
“时差。”
“埃及跟这里的时差只有一小时,奥伊斯坦。”
“至少一小时。”
由于坐椅上的减震器和弹簧都坏了,他们驶过弯道,往亚布家里开去时,哈利感觉到路上的每颗石头和凹凸的路面,但现在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借了奥伊斯坦的手机,打电话到莫斯科国际饭店的三一六号房。奥列格接了电话。奥列格问他在哪里时,哈利听出他声音里的喜悦。
“我在车上。妈妈呢?”
“出去了。”
“我以为明天才会开庭。”
“每个律师都要在库兹涅斯基桥路开会。”他用大人般的语气说,“她一个小时以内就会回来。”
“奥列格,你听好,能不能转告你妈这件事:叫她换一家旅馆,而且马上就换。”
“为什么?”
“因为……是我说的。就这样告诉她,好不好?我晚点再打电话过去。”
“好吧。”
“好孩子。我要挂了。”
“你……”
“怎么?”
“没事。”
“好。别忘了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你妈。”
奥伊斯坦一个刹车,停在路边。
“在这里等。”哈利说着跳出车外。“如果我二十分钟以内没有回来,就打电话到调度室,用我给你的那个号码,跟他们说……”
“犯罪特警队的霍勒警监要一辆有武装警察的巡逻车马上过来。我记住了,哈利。”
“很好。如果你听到枪声,就立刻打电话。”
“好。再说一次,是什么电影?”
哈利抬头看着那栋房子。听不见狗叫声。一辆深蓝色的宝马车从他们旁边缓缓驶过,停在更远一点的马路上。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静。
“大部分电影都这样。”哈利轻声说。
奥伊斯坦笑了。“酷啊!”他的眼底出现一丝担忧,“是酷吧?不光是个疯狂的冒险?”
薇格蒂丝·亚布打开门。她穿了一件刚熨好的白色上衣和一件短裙,但迷离的双眼透露出她似乎才刚起床。
“我打电话去你先生的公司了。”哈利说,“他们说他今天在家。”
“有可能。”她说,“警监,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是你扯出这桩……这桩……”她挥着手,仿佛想找合适的措辞,但一抹厌恶的笑容过后,她不得不承认没有委婉的说法:“……妓女事件的。”
“亚布太太,我可以进屋吗?”
她耸耸肩,又打了个战表示厌恶。“叫我薇格蒂丝,或随便怎么称呼都行,就是别那样叫我。”
“薇格蒂丝,”哈利躬身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拔过的细眉一挑。她迟疑着,然后摊摊手:“有何不可?”
哈利觉得好像闻到一丝琴酒的气味,但那可能是她的香水。屋里没有任何反常之处:干净、清香又整齐。餐具柜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花。哈利注意到,沙发套比他上次坐的时候,又更白了一点。低声的古典音乐发自他看不到的扬声器。
“马勒?”哈利问。
“精选辑。”薇格蒂丝说,“阿恩只买合辑。他总说,不是最好的东西就不值钱。”
“那他没把那些精选辑带走就是好事了。说到这个,他人在哪里?”
“首先,你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人在哪儿。警监,你有烟吗?”
哈利把一盒烟递给她,看着她想办法用那个柚木与银质的桌上打火机点火。他横过桌面,伸出他的一次性打火机。
“谢谢。我猜他出国了,去热带某个地方吧。但在我看来,恐怕还不够热。”
“嗯。你刚才说,这里的东西都不是他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这栋房子、家具和车子,全是我的。”她用力喷出一口烟,“去问我的律师。”
“我以为你先生有钱可以……”
“别这样叫他!”薇格蒂丝似乎想把烟里的烟丝全部吸光,“对,阿恩有钱。他有足够的钱买这栋房子、家具、车子、西装、那间农舍和珠宝,他买这些东西给我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他那批所谓的朋友面前炫耀。阿恩唯一在乎的就是别人对他的看法,懂吧?他的家人、我的家人、同事、邻居和同窗。”愤怒使她的声音有种粗哑的金属音质,仿佛她刚才是通过麦克风说话。“每个人都是阿恩·亚布精彩生活的观众,情况顺利时,他们应该鼓掌。如果阿恩用争取掌声的力气去经营公司,或许亚布公司现在就不会走下坡了。”
“《今日商业报》上说,亚布公司是成功的企业。”
“亚布公司是家族企业,不是股票交易所上市的公司,因此不必公开账目细节。阿恩出售资产,做出有利润的样子。”她把抽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灭,“几年前,公司出现严重的资金危机,由于阿恩本人要负责债务,他就把房子和所有物权都放到我跟孩子名下。”
“对,但买房产付了一笔可观的金额。报上说有三千万。”
薇格蒂丝苦涩地叹了口气。“所以这个成功企业家金盆洗手,要多花点时间陪家人的故事,你就照单全收了?我承认,阿恩的公关的确做得很好。这么说吧,阿恩不是失去公司,就是破产。他当然选了前者。”
“那三千万呢?”
“只要阿恩想,就能施展魅力,别人也会相信。这就是他为什么擅长谈判,尤其是处在压力下。也因为这样,银行和供货商都尽可能让公司维持营运。阿恩跟供货商谈判的结果,把合约中本该是无条件屈从的两个条款改了。他得以保留仍在他名下的农舍,还让买家提出三千万的购买金额。对他们来说,这笔钱不算什么,因为他们可以抵销亚布公司的债务。阿恩把破产弄得像买卖竞争,那不是什么坏事吧。”
她仰头大笑。哈利看到她下巴下方,拉皮留下的一道小疤痕。
“安娜·贝斯森呢?”他问。
“那个骚货吗?”她跷起纤细的双腿,用一根手指拨开脸上的头发,神情冷漠地凝视空白处,“她只是个玩具。他犯下的大错是急着想把这个纯正的吉卜赛恋人展现给那些朋友看。我们可以说,不是每个被阿恩当成朋友的人,都觉得该对他忠心。简单说来就是,话传到我耳朵里了。”
“然后呢?”
“我给了他另一个选择。为了孩子。我是理智的女人。”她从沉重的眼皮下看着哈利,“但他没有接受。”
“或许他发现对方不只是玩具?”
她没回答,但薄薄的嘴唇变得更薄了。
“他有没有类似书房的地方?”哈利问。
薇格蒂丝点头。
她带头走上楼梯。“他以前会把自己关进去,大半夜都坐在里面。”她打开一扇门,门内是个阁楼,可以看到邻居的屋顶。
“是在工作吗?”
“上网。他简直入了迷。说他在看车子,但天知道他在做什么。”
哈利走到桌前,拉开一个抽屉:“清空了?”
“他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装满了一只塑料袋。”
“电脑也是吗?”
“是笔记本电脑。”
“可以连接到手机的笔记本电脑吗?”
她扬了扬眉:“我不清楚。”
“我只是好奇。”
“还想看什么?”
哈利转身。薇格蒂丝靠着门框,一条手臂高举过头,另一手叉在腰际。似曾相识的感觉简直让人头昏。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薇格蒂丝。”
“噢,警监,你赶时间吗?”
“外面的出租车还在打表等我。我的问题很简单:你认为他有可能杀了安娜吗?”
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哈利,鞋跟轻敲门槛。哈利等待着。
“我告诉他我知道那个骚货的事以后,你知道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薇格蒂丝,答应我你绝不会说出去。’我不应该说出去!对阿恩来说,我们在别人眼中是幸福的,远比我们是否真正幸福还要重要。警监,我的答案是,我根本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我不了解这个人。”
哈利从内袋拿出一张名片:“如果他跟你联络,或是你知道他的行踪,希望你能立刻打电话给我。”
薇格蒂丝看着他的名片,淡粉色的唇边有一朵小小的笑容在跳,“只有那时才能打吗,警监?”
哈利没有回答。
在屋外的台阶上,他转身看她:“那你后来说出去了吗?”
“说我先生不忠?你说呢?”
“我会说你是个务实的女人。”
她露出笑容。
“十八分钟。”奥伊斯坦说,“妈的,我的心跳都开始加快了。”
“我在里面的时候,你有没有拨我那个旧手机的号码?”
“当然,铃声响了好久。”
“我什么都没听到。电话已经不在那里了。”
“可惜,但你听到了振动声吗?”
“什么?”
奥伊斯坦做出癫痫症发作的模样:“就像这样。振动模式,静音手机。”
“我的只要一克朗,只有响铃。奥伊斯坦,他把手机带走了。马路上那辆蓝色宝马车到哪儿去了?”
“什么?”
哈利叹气。“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