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雅特几分钟后就受不了那股臭味,只得冲出去。哈利慢慢走出来,坐在台阶上抽烟时,她还直不起身子。
“你难道闻不到吗?”贝雅特呻吟着,口涎从她口鼻淌下。
“嗅觉障碍。”哈利若有所思地看着烟头的光,“嗅觉部分失灵。有些东西我再也闻不到了,奥内说是因为我闻过太多尸体的关系。情感创伤什么的。”
贝雅特又干呕起来。
“对不起。”她呻吟着,“都是那些蚂蚁。真是的,那些恶心的东西干吗非得用人的鼻孔当双向高速公路啊?”
“嗯,如果你坚持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人体哪里能找到最丰富的蛋白质来源。”
“不了,谢谢!”
“抱歉。”哈利把香烟弹到干地上,“贝雅特,你在里面表现得很好。那跟看录像带不一样。”他站起来,又走进去。
列夫·格瑞特吊在一条短绳上,绳子绑住天花板上的灯基。他在离地足有半米的半空吊着,下面是把翻倒的椅子,正因如此,苍蝇才享受了尸体的独占权,然后才是黄蚁,持续沿着绳子上下搬运。
贝雅特在沙发旁边的地上找到了手机,说她可以查出他最后跟谁通过电话。哈利走进厨房,按亮电灯。一只泛着蓝色金属光泽的蟑螂站在一张A4纸上,朝哈利晃着触须,然后迅速退到炉台边。哈利拿起那张纸。是手写笔迹。他看过各种各样的自杀遗书,很少能写得文情并茂。最富盛名的遗言通常都是困惑的呢喃、惊慌的求救呼喊或乏味地分配烤面包机和割草机等遗产。在哈利看过的遗书中,比较有意义的一份,是马里达伦谷的一名农夫用粉笔写在谷仓墙上的:“有人在这里上吊了。麻烦报警。抱歉。”从这点来看,列夫·格瑞特的遗书就算不是独一无二,至少也很不寻常。
亲爱的特隆德:
我总觉得好奇,天桥突然在他脚下消失是什么感觉。在悬崖打开,他知道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即将发生的时候。他就快要不明不白地死了。或许他还有想做的事,或许那天早上有人还坐着等他,或许他以为那天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这样看来,他想得也没错……
我从来没告诉你,我去医院探望过他。我带了一大把花,跟他说我从自家窗户目睹了这一切。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向警察形容一个骑脚踏车的男孩。他躺在床上,看起来又瘦又小、皮肤泛灰,对我说谢谢。然后我问了每个体育播报员都会问的蠢问题:“你当时有什么感觉?”
他没有回答,只是躺着,身上插满管子和点滴。他望着我,然后又对我说谢谢,接着护士说我得走了。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直到有一天,悬崖也在我脚下打开了。事情并没有在我抢完银行、跑上工业街的时候发生,也不是在我事后数钞票的时候,更不是在我看新闻的时候。就跟发生在那个老人身上那样,有一天早上我开心地走着,浑然不觉任何危险,太阳照耀着,我安稳地回到迪亚爵达市,可以放松,开始思考。我已经从我最爱的人身上夺走他最爱的东西,我有两百万克朗可以挥霍,但没有生活目标。就是这天早上。
特隆德,我不期待你会明白。我抢了一家银行,发现她认出了我,我陷入不可更改规则的游戏当中,而这一切同你的世界无关。我不期待你明白我准备要做的事,但或许你可以明白,这件事也会让人厌倦,我是说生活。
列夫
P.S.我一直没发现,那老人感谢我的时候并没有笑。但是特隆德,我今天想过了。或许他到头来并没有什么事情或什么人在等他,或许悬崖打开时,他只觉得欣慰,心想这样他就不必自己动手了。
哈利进来时,贝雅特站在列夫尸体旁的椅子上,她想办法弄弯列夫的手指,往一个发亮的金属小盒里按。
“真倒霉。”她说,“旅馆里的墨盒一直放在太阳下,都干掉了。”
“如果没办法拿到清楚的指纹,我们就得用消防队员的办法。”
“什么办法?”
“被困在火里的人,会无意识地用上双手。即使是烧焦的尸体,指尖的皮肤也可能还是完整的,可以用指纹来识别死者身份。有时候为求务实,消防队员会切下一根手指,拿给鉴定组。”
“这叫亵渎遗体。”
哈利耸肩:“如果你看他的另一只手,会发现他已经少了一根指头。”
“我看到了。”她说,“看来是被切掉的。那是什么意思?”
哈利走近,摁亮手电筒:“那表示手指是在他上吊之后才被切掉的。可能是有人来过这里,看到他已经替他们了结了一桩事。”
“谁?”
“这个嘛,在有些国家,吉卜赛人会把小偷的手指切掉当作惩罚。”哈利说,“如果小偷从吉卜赛人身上偷了东西的话。”
“我应该采集到清楚指纹了。”贝雅特说着擦掉额上的汗,“要不要把他放下来?”
“不,”哈利说,“我们查过四周以后,就收拾干净走人。我在大街上看到电话亭,我会从那里打匿名电话给警察,报告有人死亡。我们回奥斯陆以后,你可以打电话给巴西警局,请他们寄验尸报告过来。我一点也不怀疑他死于窒息,但我要知道死亡时间。”
“那扇门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
“你的脖子呢?绷带都染红了。”
“不管了。我的手臂更疼。我冲破门的时候压在上面。”
“伤得有多重?”
哈利轻轻举起手臂,疼得脸都扭曲了:“只要不动就还好。”
“你没有萨得斯达抽搐症,已经很走运了。”
屋里的三人中,两个人笑了,但他们的笑声很快就消失了。
回旅馆途中,贝雅特问哈利,觉得这一切是否合理。
“从技术层面来看,很合理。此外,我从不觉得自杀是合理的。”
他弹掉香烟,烟蒂在触手可及的夜里画出明亮的弧线。“但那只是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