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哈利走进他们共享的办公室,哈尔沃森大吃一惊。
“你来了?你知道现在才……”
“睡不着。”哈利含糊地说,双臂交叉着坐进电脑屏幕前面的椅子,“这机器慢得要死。”
哈尔沃森转过头说:“速度取决于你连上网络时的数据传输速率。你现在用的是标准ISDN线,但想开点吧,我们就快有宽带了。你在找《今日商业报》吗?”
“嗯?……对。”
“阿恩·亚布?你跟薇格蒂丝·亚布谈过了?”
“对。”
“他们跟这起银行抢劫案有什么关系?”
哈利没有抬头。他并没说事情跟抢劫案有关,但也没说无关,所以同事有这样的联想也很正常。这时屏幕上正好出现阿恩·亚布的脸,才让哈利免于作答。显然,哈利之前看到的那抹开怀笑容一直在那个打得太紧的领带上。哈尔沃森咂咂嘴,大声念了出来:“价值三千万的家族企业。日前‘乔伊斯’连锁饭店买下亚布公司的所有股份,如今阿恩·亚布才能存下三千万克朗。亚布说他想多奉献时间给家人,这也是他出售名下这家成功公司的最大原因。‘我想看着孩子长大,’亚布接受访问时这么说,‘家庭是我最重要的投资。’”
哈利点击“打印”。
“你不想看其他文章了吗?”
“不想,我只要这一篇。”哈利说。
“银行里有三千万,现在他又开始抢银行?”
“我待会儿再解释。”哈利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那以前,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看电子邮件的寄件者是谁。”
“邮件上有地址啊。”
“可以在电话簿里找到吗?”
“不行,但你可以找出发信的是哪个邮件服务器,地址上面会写服务器。服务器上有用户地址列表,很简单的。你收到有意思的信了?”
哈利摇头。
“给我地址,我马上就帮你查出来。”哈尔沃森说。
“好。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bolde.com的服务器?”
“没有,但我会去查。其他部分的地址呢?”
哈利迟疑了。“我忘了。”他说。
哈利向车库征用了一台车,慢慢开进格兰区。刺骨的风吹搅着昨天在人行道上被晒干的树叶,行人把手插在口袋里,头缩在肩膀里。
哈利在彼斯德拉街上的电车后方停好车,把广播转到NRK新闻广播电台。他们没提丝蒂恩·格瑞特的案子,只说上万名难民儿童无法撑过阿富汗的严冬,一名美国士兵被杀了,然后是一段对他家人的访谈。他们想要报仇。
比斯莱特区因为交通堵塞而不开放,但可以绕行。
“喂?”只是从门口对讲机传来的这一声,就可以听出阿斯特丽德·蒙森得了重感冒。
“我是哈利·霍勒。谢谢你之前的帮忙。我可以再请教几个问题吗?你现在有空吗?”
她擤了两次鼻子,才回答:“什么问题?”
“我希望可以不站在这里问。”
又是两下擤鼻子声。
“现在方便吗?”哈利问。
门锁哔的一声打开,哈利推开了门。
阿斯特丽德·蒙森站在走廊,肩上裹了条披肩,双臂交叉,看着哈利走上楼梯。
“我在葬礼上看到你了。”哈利说。
“我想她至少该有一位邻居出席。”她说,那声音像是用扩音器说出来的。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她勉为其难地拿起那张有折角的相片,“哪个人?”
“随便哪一个。”哈利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
阿斯特丽德·蒙森仔细凝视照片。
“怎么样?”
她摇头。
“你确定?”
她点头。
“嗯。你知不知道,安娜有没有男朋友?”
“固定的吗?”
哈利深深吸了口气,“你是说,她的男朋友不止一个?”
她耸耸肩,“这栋楼里什么声音都听得到。我这么说吧:有人上楼,楼梯就会咯吱响。”
“有认真的对象吗?”
“我不清楚。”
哈利等待着。她并没有沉默太久:“今年夏天,她信箱旁边贴了一张字条。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认真……”
“哦?”
“我想纸上是她的笔迹,只写了埃里克森这个词。”她薄薄的唇上有一抹笑意,“说不定那人忘了告诉她自己叫什么名字。总之,纸条一星期以后就不见了。”
哈利低头看着栏杆,楼梯很陡,“一星期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不是吗?”
“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吧。”她一只手放上门把手,“我要回去了,我刚听到收到电子邮件的声音。”
“邮件又不会跑掉。”
又一个喷嚏让她全身一颤。“我要回信。”泪水蒙上她的双眼,“是跟一个作家,我们在讨论我的翻译。”
“那我就说快一点。”哈利说,“我只想让你也看看这个。”
他把那张纸递给她。她接过,瞥了一眼,然后怀疑地望着哈利。
“仔细看一下。”哈利说,“需要多久都没关系。”
“没必要。”她说着把纸还给他。
哈利花了十分钟从警察总署走到科博街21A。这栋老旧的砖砌建筑曾经是制革厂、印刷厂、钢铁厂,或许还有过其他用途,是奥斯陆曾经有过这些工业的遗迹。但现在,这栋楼已经被鉴定中心占据了。尽管有了灯光和现代装潢,这栋楼仍给人一种工业建筑的感觉。哈利在其中一个又大又冷的房间里找到韦伯。
“妈的!”哈利说,“你真的确定?”
韦伯疲倦地一笑:“瓶子上的指纹很清晰,只要我们档案里有,电脑就找得出来。当然,我们也可以人工比对,以求百分之两百确定,但那样要花上好几个星期,而且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很肯定。”
“对不起。”哈利说,“我只是满心以为逮到他了。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没有案底的几率非常小。”
“他不在我们的数据库里,只代表我们必须去别处找。但至少我们现在有了确实的证据,也就是这个指纹和科肯文路上的纤维。如果你能抓到人,我们就有能给他定罪的证据。赫尔格森!”
一个年轻人正好经过,立刻停下。
“奥克西瓦的人用没密封的袋子把这顶帽子给我。”韦伯咕哝着,“我们这里又不是猪圈。你懂吗?”
赫尔格森点头,用了然于心的神情望了哈利一眼。
“你必须坦然接受事实。”韦伯说着又转向哈利,“至少你不必忍受艾弗森今天那种情况。”
“艾弗森?”
“你没听说今天发生在警狱地道的事吗?”
哈利摇摇头,韦伯搓着手咯咯笑了:“既然这样,我就跟你说个精彩故事,帮你度过低潮期好了。”
韦伯的讲述跟他写的鉴定报告很像:用简短、潦草的句子说出动作,没有任何啰唆的描述提及感情、语气或面部表情。但这些细节哈利都可以轻易补上。他可以想象艾弗森和韦伯到A翼的某间会客室,听到门在他们身后上了锁。两个房间都紧邻着接待柜台,专为家人而设。囚犯可以跟最亲的人在房间中享受几分钟的宁静。甚至有人布置过房间,想营造出温馨氛围:房里有基本的家具、假花,墙上还有几幅惨淡的水彩画。
他们进房时,洛斯克是站着的,腋下夹了本厚书。他们面前的矮桌上放了个棋盘,上面的棋子已经布好。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用盛满痛苦的棕色眼眸望着他们。他穿了一件外套式的白色衬衫,下摆及膝。局促不安的艾弗森唐突地叫这位高瘦的吉卜赛人坐下。洛斯克微笑着服从了指示。
艾弗森后来带韦伯同行,没带侦办组的年轻警官,因为他认为这只老狐狸能帮他“估量洛斯克的斤两”,这话还是他自己说的。韦伯把一把椅子放在桌旁,拿出笔记本,艾弗森坐在这位恶名昭彰的囚犯对面。
“艾弗森组长,请。”洛斯克说,他摊开手掌,邀请这位警察开始下棋。
“我们是来这里收集情报,不是来下棋的。”艾弗森说着把五张波克塔路抢劫案的照片并排放在桌上,“我们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洛斯克一张一张地拿起照片打量着,一面大声发出“哦”的声音。
“可以借支笔吗?”他看完照片后问。
韦伯和艾弗森交换了一个眼色。
“用我的吧。”韦伯说着把一支钢笔递过去。
“我喜欢用普通的那种。”洛斯克说话时,目光不离艾弗森。
这位长官耸耸肩,从上衣内袋取出一支圆珠笔,递给他。
“首先,我想说明一下染色墨盒的设计原理。”洛斯克边说边把艾弗森的白色圆珠笔转开,笔身上正好有挪威银行的商标。“你们也知道,银行员工会把染色墨盒放进钞票里以防被抢。墨盒装在提款机的出钞口上,有些墨盒则跟传输器连接,只要一被移动,比方说被放进袋子里,墨盒就会启动。其他墨盒会在经过如银行大门口等出口时启动。墨盒里可能有个跟接收器联机的微传输器,只要传输器跟接收器之间达到特定距离,如一百米,墨盒就会爆炸。其他墨盒会在启动后预定的时间才爆炸。墨盒本身可能有各种样式,但大多很小,才能藏在钞票间。有些就跟这个一样小。”洛斯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两厘米的间隔,“爆炸对劫匪没有危害,问题在于染色,也就是墨水。”
他举起圆珠笔的笔芯。“我父亲是做墨水的,他告诉过我,古时候都用阿拉伯胶来做鞣酸铁墨水,胶来自相思树,又称阿拉伯之泪,因为大约这么大滴的黄色树液会从树上流出来,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圆形,差不多是一颗橡果大小。
“这胶的特质是会变稠,缩小墨水的表面张力,让铁盐维持液态。你也需要溶剂。很久以前,雨水或白酒都可以用,不然醋也行。我爷爷曾说,如果写信给敌人,就应该在墨水里加醋;如果是写信给朋友,就应该在墨水里加酒。”
艾弗森清了清喉咙,但洛斯克仍旁若无人地说着。“一开始,墨水是看不见的,要洒在纸上才看得见。染色墨盒中有红色粒子,跟银行纸钞接触时就会发生化学反应,使得墨痕永远擦不掉。那些钱永远是抢来的钱。”
“我知道染色墨盒的事。”艾弗森说,“但我更想知道……”
“亲爱的长官,耐心点。这项科技惊人的地方,在于它非常简单。简单到我可以自己做染色墨盒,选个地方放,然后让它与接收器达到一定距离时爆炸。制作需要的所有工具,可以放进一个午餐盒里。”
韦伯停止做笔记了。
“但是,艾弗森组长,墨盒的原理并不是科技,而是用来指控。”洛斯克脸上一亮,满脸笑容,“墨水也会沾上劫匪的衣服或皮肤。墨水的附着性强到一碰到手就永远洗不掉。彼拉多和犹大,对吧?手上沾满鲜血。沾了鲜血的钱。仲裁者的痛苦。”
笔芯掉在桌子后方的地上,洛斯克弯腰去捡。这时艾弗森打手势要韦伯把笔记本给他。
“我想请你把照片上的人的名字写下来。”艾弗森说着拍了拍桌上的笔记本,“我说过了,我们不是来下棋的。”
“当然不是来下棋的。”洛斯克说,慢吞吞地把圆珠笔装好,“我答应过你,会说出那个抢走钱的人的名字,是吧?”
“我们的约定是这样。”艾弗森说。他俯身向前,看着洛斯克开始写字。
“我们索兰森人最懂得约定了。”他说,“我不只会写出他的名字,还会告诉你他常去嫖的妓女、他雇用的一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请那男人去打碎一个年轻人的膝盖,因为那个年轻人最近让他女儿伤了心。不过那男人拒绝了这份工作。”
“呃……太好了。”艾弗森迅速转身面对韦伯,脸上是兴奋的笑容。
“来。”洛斯克把笔记本和笔递给艾弗森,艾弗森马上看起那张纸。
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可是……”他结巴起来,“赫尔格·克莱门森。他是那个分行经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也涉案了?”
“没错。”洛斯克说,“拿走钱的不就是他吗?”
“还把钱放进劫匪的旅行袋。”韦伯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艾弗森的表情缓缓从疑问转为愤怒:“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洛斯克打量着他右手小指上又长又尖的指甲。然后他神情肃穆地点点头,倾身靠向桌子,招手叫艾弗森靠过去。“你说得对。”他低语,“我给你一个暗示。学学人生的重点吧。坐下来好好观察你的小孩。想找到弄丢的东西并不容易,但也不是绝无可能。”他拍了拍这位长官的背,朝棋盘挥了挥手。“组长,该你下了。”
艾弗森跟韦伯踱步走过连接波特森监狱和警察总署的三百米地下通道,一路上艾弗森都气得半死。
“我相信了一个发明欺骗的种族!”艾弗森咬牙说,“我相信了一个他妈的吉卜赛人!”他的声音在砖墙间回荡。韦伯小跑着跟在一旁,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又冷又湿的隧道。地下道为的是方便囚犯进出警察总署接受问讯之用,有关这段路上发生的事有很多传言。
艾弗森拉紧身上的西装外套,跨了出去。“韦伯,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他转向韦伯,扬起一边眉毛,“怎么样?”
艾弗森的问题得到了令人满意的“是”。他们已经抵达地道橙色墙面之处,韦伯听到砰一声,艾弗森发出惊恐的尖叫,双膝跪在一摊水里,双手抓胸。
韦伯跳过去查看隧道前后。没有人。然后他转身面对艾弗森,这位组长正瞪着自己染成红色的手。
“我流血了。”他呻吟,“我快死了。”
韦伯看到艾弗森的双眼愈睁愈大。
“干吗?”艾弗森问。看着韦伯目瞪口呆的模样,他发颤的声音充满恐惧。
“你得去一趟干洗店。”韦伯说。
艾弗森的目光下移。红色墨水已沾满衬衫的前襟,还溅到了柠檬绿外套上。
“红墨水。”韦伯说。
艾弗森拔出那支挪威银行圆珠笔的剩余部分。这场小爆炸把笔的中间都炸弯了。他仍然跪在地上,闭上双眼,直到呼吸恢复正常。然后他盯着韦伯。
“你知道希特勒最大的罪行是什么吗?”他伸出干净的那只手。韦伯握住他的手,拉他起来。艾弗森眯眼看着他们身后的隧道:“没把吉卜赛人都杀光。”
“不准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韦伯模仿那个语气,边说边笑,“后来艾弗森直接走进车库,开车回家。墨水至少会在他身上留三天。”
哈利难以置信地摇头:“那你们拿这个洛斯克怎么办?”
韦伯耸肩回答:“艾弗森说会把他单独关起来。但我想这也没什么用。这个人……很特别。说到特别,你跟贝雅特进行得如何?除了这个指纹,有没有别的发现?”
哈利摇摇头。
“那女孩很特别。”韦伯说,“我从她身上可以看到她父亲的影子。她将来可能会很出色。”
“可能。你认识她父亲?”
韦伯点头:“她父亲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人。可惜事情最后变成那样。”
“一个这么有经验的警察竟然会失算,真是奇怪。”
“我不觉得那是失算。”韦伯把咖啡杯拿到洗碗槽冲洗。
“哦?”
韦伯含糊说了几句话。
“韦伯,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他低声说,“我只是说,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bolde.com一定是服务器。”哈尔沃森说,“我的意思是说,它并没有注册。比方说,它可能在基辅的地下室,由匿名的客户互相发送特别的色情图片。我哪儿知道?在网络丛林里,假如有人不想被找到,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就不可能找得到。你必须找真正的专家,请他们帮忙。”
门上有人敲了敲,敲门声太轻,哈利没听到,但哈尔沃森却喊:“请进。”
有人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嘿。”哈尔沃森面带微笑地说,“你是贝雅特,对吧?”
她点头,目光立刻飘向哈利:“我一直在找你。你在通信簿上的手机号码……”
“他手机丢了。”哈尔沃森说着站了起来,“请坐,我替你泡一杯哈尔沃森特调浓缩咖啡。”
她迟疑了一下:“谢谢。但是哈利,我有东西要请你去痛苦屋看看。你现在有空吗?”
“我有的是时间。”哈利说着靠进椅子里,“韦伯那边只有坏消息,指纹比对没有结果,还有,洛斯克今天把艾弗森给耍得团团转。”
“那算坏消息吗?”贝雅特脱口而出,她警惕地捂住嘴巴。哈利和哈尔沃森大笑起来。
“贝雅特,再次见到你真好。”哈尔沃森在哈利和贝雅特离开前这么说。
他没得到响应,哈利用探究的眼光看着他,站在房间中央的哈尔沃森有些不好意思。
哈利注意到,痛苦屋的宜家双人沙发上有条皱巴巴的毯子:“你昨晚睡在这里?”
“只是小睡一下。”她说着按下录像带播放器的开关,“注意看影片中的屠夫和丝蒂恩。”
她指着屏幕,屏幕上是丝蒂恩靠在劫匪身上的定格画面。哈利觉得后脑勺的汗毛都竖直了。
“这里有点玄机吧?”她说。
哈利细看那名劫匪,然后又看着丝蒂恩。他知道正是这个定格画面让他把影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一直捉摸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什么玄机?”他问,“有什么是你看得出,我却看不出来的?”
“再试一次。”
“我已经试过了。”
“把画面印在你的视网膜上,闭上眼睛,用直觉试试。”
“说真的……”
“拜托,哈利。”她微笑着,“办案就是要这样,不是吗?”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她,然后耸耸肩,照她说的去做。
“哈利,你看到什么?”
“我的眼皮内侧。”
“专心一点。把觉得奇怪的地方告诉我。”
“他们两个这样有点怪,好像是……他们的姿式。”
“很好。他们的姿式有什么奇怪?”
“那模样……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大对。”
“怎么不大对?”
就跟在亚布家的时候一样,哈利现在也有种下沉的感觉。他看着丝蒂恩坐着俯身向前,好像想听清楚劫匪的话。他从头罩的眼洞向外看,看着那个即将被杀的人。他在想什么?她又在想什么?在时间冻结的这一刻,她是想知道他是谁吗?这个躲在头罩下的人?
“怎么不大对?”贝雅特又问了一次。
“他们……他们……”
手里拿着枪,手指放在扳机上,身边的一切都化为石头。她正张开嘴巴,他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枪管戳着她的牙齿。
“怎么不大对?”
“他们……他们太近了。”
“了不起,哈利!”
他睁开眼。阿米巴虫形状的光点飘过他眼前。
“了不起?”他咕哝着,“什么意思?”
“你把我们看到的情景形容出来了。哈利,你说得完全正确。他们站得太靠近了。”
“对,我听到自己的话了,但太靠近的标准是什么?”
“是两个从来不认识的人该站的距离。”
“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爱德华·霍尔?”
“不太清楚。”
“他是人类学家,第一个提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跟他们的关系相关。有很多相关的记载。”
“可以解释一下吗?”
“不认识的人之间的社交空间为一到三点五米,在情况许可之下,你会保持这样的距离,但等公交车或排队上厕所的情况就不同了。东京的人会站得比较近,而且不觉得不舒服。但事实上,文化差异带来的影响并不大。”
“他又不能从一米外跟她说悄悄话。”
“是不能,但他大可以在所谓的个人空间内说,也就是四十五厘米到一米之间。那是面对陌生人或所谓认识的人会保持的距离。可是你看,屠夫和丝蒂恩打破了这个限制。我量过了,他们之间只有二十厘米,那表示他们在亲密空间以内。在这种距离中,你跟对方接近得看不清对方的脸,也无法避免对方的气味和体温。那是保留给伴侣或亲密家人的空间。”
“嗯。”哈利说,“我很钦佩你的知识,但这两人正处于极度紧张的情况下。”
“对,这恰恰是特别的地方!”贝雅特一面喊,一面抓住椅子的扶手,免得自己跳起来,“如果没必要,他们就不会跨越爱德华·霍尔所说的界线。而屠夫和丝蒂恩就没有那个必要。”
哈利揉了揉下巴:“好,继续朝这方向去想。”
“我认为屠夫认识丝蒂恩。”贝雅特说,“就这样。”
“很好,很好。”哈利把脸埋在手掌中,声音从指缝间蹦出来,“所以丝蒂恩认识专业银行劫匪,对方还在开枪杀她以前演出一场完美的抢劫。你知道这个论点厘清后,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贝雅特点头:“我马上去查丝蒂恩这个人。”
“很好。之后我们再去跟那个经常进入她亲密空间的人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