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知道秦赵战况的,不是赵国,也不是魏国,是韩国。
不知从何时起,韩国成为了一个看客。从一个以强弩闻名的勇武之国,变成了诸国战争的看客,偶尔,他也会参与进去,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被迫参与,近些年来,韩国从来没有在军事上取到过什么胜利。
偶尔有几次胜利,都是跟着其余诸侯去攻打秦国,或者跟着秦国去攻打楚国,或者跟着燕国去攻打齐国,而这样的胜利,也没有哪个诸侯愿意分给韩国一些好处,反而都愿意从弱小的韩国上咬下来一些肉,魏国讨伐秦国失败,魏王勃然大怒,下令征伐韩国,秦国被联军击败,秦王勃然大怒,讨伐韩国。
赵国进攻韩国,被秦人击破,赵王勃然大怒,联合齐国再次进攻韩国。
魏赵进攻韩国,韩国向秦国求援,白起勃然大怒,打完魏赵,意犹未尽的连韩兵也一并收拾了。
比起殊死奋战的秦,赵,魏三国,此刻的韩人就显得很是惬意。
贵族子弟们坐上了马车,开心的外出狩猎,欣赏这万物复苏的季节,偶尔还会叫来道路边上辛勤耕耘的农夫,给与他们一些赏赐,展现自己的贵族风范,这一路上,有说有笑,偶尔会有年轻美丽的女孩带着吃食送给在田地里耕耘的父亲,而在这个时候,贵族少年们或是高歌,或是纵马,想尽办法来引起对方的注意。
马车停在路边,骏马低着头,将头埋在驭者的手里吃着饲料。而贵族少年们却是三三两两的坐在席上,放声谈论着诸国的形式,谈论着各家的学问,偶尔会有女孩们偷偷的打量着他们,有些时候,也未必就没有上前搭讪的女孩,每当有贵族少年受到女孩的邀请,都会笑眯眯的看看自己身边的众人,似是炫耀。
年轻的女孩们聚在一起,偷偷看着远处的贵族少年们。
“你看……最那边那个,真是美人啊……”女孩们低声讨论着,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一位少年。
这位少年看起来已经立冠,可是面目略微稚嫩,别的贵族少年是英俊,他就是有些可爱了。他与众不同,在其他贵族少年们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大事的时候,他只是跟在一位年迈的农夫身后,跟农夫热情的聊着什么,农夫似乎有些慌张,不想多说,而那少年就是跟在他的身后,扑闪着眼睛,一脸的呆萌。
“老……老……老丈……您如今的粮食产出……在……在交了税赋之后……最后……还……还能剩下多少呢?”年轻人一手持笔,一手持简,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老者,老者长叹了一声,无奈地说道:“我也不是很知道,请您放过我罢……我在上一年甚至沦落到了乞食的地步,如今是耕耘的时日,不能耽误了。”
“老……老丈,您忙,我不……不耽误,我只是……问……问。”年轻人拿起了笔,认真地说道:“徭役的苛刻,甚至让……让您乞食度日。”老人长叹了一声,方才说道:“并不是这样。”他放下了手中的农具,沉思了片刻,方才对年轻人说道:“在上年春种的时候啊……我就是在这里耕耘……”
“累了,就在那棵树下休歇……您看,就是那里!”老者指了指远处,年轻人也看了过去,点了点头。
“忽有一只兔撞在那树上,折断了脖颈,我就把兔带回家,好好的吃了一顿,那之后,我就四处去捡兔,疏忽了对耕地的治理,若不是乡人救济,唉,只怕我就看不到今年了啊。”
年轻人眼前一亮,急忙记录了下来,老人看到他提笔就记,急忙说道:“请您不要记录,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开,我是没有颜面活下去的。”年轻人朝着他眨了眨双眼,说道:“我……我会说……是宋人,不会说……说……是您。”
“可是,您记录这些做什么呢?”
“我有大用……只顾着眼前的一点点利益……而……而放弃根本的人……是难以度日的。”年轻人磕磕巴巴的说着,又问道:“您还有别的什么故事么?”老人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了。
年轻人长叹了一声,说道:“其实……徭役税赋……赋……赋……还是重了一些……对吗?”
老人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低着头来,什么都没有说,再次开始耕作。
年轻人还在思索着什么呢,忽然,一个女孩害羞的走到了他的身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襟,方才问道:“公子可曾婚配?”
年轻人茫然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公子能否与我走走?”
年轻人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容,点着头,就跟着女孩离开了农田,周围几个贵族子弟咬着牙,羡慕的看着他,有人说道:“谁说公子非为人迟钝?我看他遇到美人也不迟钝啊?”其余几个人笑了起来,说道:“早知道这样能得美人而归,我们也该去召个农夫聊聊天啊。”
韩非走在女孩的身边,春意正好,女孩娇羞的低着头,迎着远处那些女孩们嫉恨的目光,偷偷看着身边那呆萌的年轻人。
韩非终于看向了她,他笑着,开口询问道:“请问您……您……您一年能织多少布?又要上缴……缴……多少?”
女孩目瞪口呆。
……
当韩非摇着头,沮丧的回到了同伴们身边的时候,同伴们笑着问道:“难道她还看不起您这样的宗室公子么?”韩非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坐了下来,拿着笔,认真的书写着什么。韩非性情古怪,并不合群,他的这些同伴,跟他的关系也并不是很好,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这些贵族子弟早就想骂他了。
“我听闻,赵国的马服君,是仁义的贤人,他在武安城大败秦国的武安君,武安君一生不曾败过,他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败在马服君的手里。”
“不对,我听闻,双方大战,各自伤亡无数,武安君如今占据上党,使得赵人不敢追击,秦人本就是为上党而来,武安君并不算是战败。”
“听闻马服君不比我们年长几岁……就能扬名天下,唉,若是王能用我来担任将军,我也愿意讨伐白起啊。”
贵族少年们谈论起了战事,他们有些幸灾乐祸的谈论着双方的巨大伤亡,无论是秦,或者是赵魏,在他们看来,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若是他们都死在战场,这才好呢,故而,对于战事,他们多是讥讽,甚至有人提议要为了他们两败俱伤而饮酒庆祝,他们惬意的聊着天,却不曾注意到,一旁的韩非,脸色愈发的赤红。
他紧紧握着笔,双手都在颤抖着。
“哈哈哈,为了一个上党,他们战死了几十万人啊,最后还是秦人占据了上党,我看啊,赵国这次死伤无数,却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个马服君,应该遭到惩罚,而不是赏赐。”
“砰~”那一刻,韩非手中的笔猛地丢出,狠狠砸在了那个贵族的额头上,贵族少年大叫了一声,猛地跳起身来,愤怒的盯着面前的韩非,韩非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面前的贵族,整个脸都是赤红的,他指着面前的少年,愤怒地说道:“上党……上党是我……韩国……国的土地,秦,赵,在我们的……的土地上征战……”
“我每次听闻这件事……我……我就……”韩非越是激动,就越是说不出话来,他浑身颤抖着,心里的话又难以诉说,忽然,他哭了起来,眼泪不断的掉落,那位被他砸中的年轻人,愤愤不平的转身离去,其余贵族子弟也是跟随在他的身后,骏马嘶鸣,所有人都离开了,只留下了一个悲痛欲绝的韩非,抱着竹简痛哭。
年迈的驭者上前,扶起了自家公子。
韩非坐在马车上,茫然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那些忙碌的农夫,那些坐着马车,谈论着无用的话题的官吏们,那些来去匆忙的商贾,那些佩戴着短剑,看着女孩放声大笑的游侠,渐渐的,他皱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勋公,我要拜……拜……拜师求学。”正在驾车的老者听闻,点了点头。
韩非从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如今只有二十岁,可是他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他很喜欢去看不同的地方,记录下自己所听说的事情,他手中总是有一支笔和一个竹简,每天不写点什么,他就会非常的暴躁,从面貌上看,他是一位迟钝的少年,可是他的性情很火爆,他常常在院落里,对那些前来拜访他的官吏破口大骂。
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他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索着。
他觉得,韩国,不,是整个天下都病了,他要找到医治的办法,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在一个地方,找到解决这疾病的良药。
老者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我听闻,赵国的荀子,在楚国的兰陵做了县令,有很多求学的人赶往楚国,想要跟他学习治国的道理,他的才能,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您可以去楚国,向荀子请教您所困惑的问题。”韩非一愣,方才问道:“县……县令?”
“是啊,楚国的蛮夷……竟是让荀子这样的人来担任县令。”
“不……我不要跟……跟……跟儒者学习,他……他……他治……治不好。”韩非抗拒地说道。
老者笑着说道:“荀子跟别的儒者是不一样的,您应该是知道的,他是一个会称赞秦国制度的儒者,若不是他名望太高,就他平日里所宣扬的道理,只怕儒者们都要聚集起来攻击他。”
“我……我不跟他学习,我要……要去跟马……马服君学习。”韩非认真地说道。
老者瞪大了双眼,疑惑地问道:“马服君虽然也是个有贤名的人,可是我并不曾听说过他懂得治理国家的学问啊。”韩非说道:“我听……听闻,荀子说,马服君他已经掌握最高……高……高深的道理,是他所不能比的。”
“那是荀子的谦逊之语啊,马服君怎么可能比荀子更有才能呢??”
“不……荀子他……不会……会说谎。”
听到韩非这么说,老者也有些无奈,不过,他的这位公子,是劝不动的,他性子倔强,只要是自己所认定的道理,他就不会做出改变和让步。当马车回到了院落的时候,韩非便让老者为他准备马匹,看起来,他是想要独自前往赵国,老者自然是劝阻,这道路上有盗贼,溃兵,怎么能让您独自上路呢?
可是韩非却傲然的对老者说道:他有韩人的强驽,韩人的宝剑,韩人的勇气。
告别了母亲,韩非急匆匆的就离开了家乡,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韩非平日里很少会待在家里,她早就习惯了。
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离开了家乡,朝着远处一路行驶,一路上,他都是借宿在百姓的家里,百姓们对于这位贵族的到来,表达出了极大的敬意,能够让贵族留宿,这是他们极大的荣幸,而韩非与其他贵族不同,他并不蔑视这些百姓,相反,他很蔑视除百姓外的其他人,他与其他贵族截然相反。
他看不上学者,有钱的商贾,豪迈的游侠,甚至是官吏权臣,那些显赫的贵族。
反而是与底层的百姓,士卒非常的亲近。
他跟这些百姓们打听他们的情况,询问他们的难处,提笔记录,韩非带上了三匹骏马,其中两匹骏马的背上,都是韩非的竹简,有的已经被写满,有的还是空白的,他就这么一路看着,问着,走着,赶路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只是,他的脸色却愈发的沉重,每一天的深夜,都是看着自己白天所记录的竹简,蓦然流泪。
……
而在这个时候,赵括也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秦人已经失去了进攻的能力,可是,他们就是不愿意撤退,继续在隔着丹水与赵人对峙。如今是春种的季节,秦人并不着急,在他们的家乡,能够耕耘土地的人还是很多,他们完全可以继续与赵国耗着,可是赵国不同,赵国的青壮,都聚集在丹水这里,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却不能返回。
赵括也不敢贸然的撤兵,若是他刚刚解散了军团,白起就渡河,那该怎么办呢?
就在赵括非常为难的时候,魏无忌找到了他,这些日子里,魏无忌常常跟廉颇饮酒,廉颇想要叫上赵括,魏无忌却拦住了他,他告诉廉颇,赵括不爱饮酒,廉颇当时还有些惊讶,这我都不知道,您在魏国怎么会知道呢,后来廉颇找了赵括的门客,询问之后,方才确定了魏无忌说的是实话。
赵国的百姓还在挨饿,故而不敢饮酒。
廉颇回忆着赵括的门客告诉他的话,看着手中的酒水,却是迟迟不能喝下去,很多时候,他真的是很讨厌赵括,站在赵括的面前,就愈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人,不顾百姓生死的那种。
廉颇不再愿意跟魏无忌饮酒了,魏无忌找到了赵括,不过,他并不是要找赵括饮酒的。
赵括很喜欢这位洒脱的公子,在很多方面,他们都有共同点,比如,他们都将自己的门客当作朋友,平等的对待,只是,赵括并没有魏无忌这般的洒脱,他要更加的忧郁,两人面向而坐,魏无忌笑了笑,方才询问道:“您是否在为春种的事情而担忧呢?”
赵括点了点头,急忙问道:“您有什么办法么?”
魏无忌又说道:“若是我能帮您解决这个问题,请您参与我的宴席,与我同饮。”
赵括答应了他。
魏无忌这才说道:“请您下令,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家。兄弟同在军中的,长兄回家。没有兄弟的独生子,回家去奉养双亲。如此一来,先是能够让大半的将士们回去务农,将士们也不会因为他人回去而恼怒,反而是会放下心来作战,您可以得到一支精锐,粮草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急缺……”
“好啊!”
赵括急忙起身,正要朝着魏无忌大拜,魏无忌一把扶住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笑着说道:“不必多礼,陪我饮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