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邯郸
赵括所派去的骑士,在这一路上,都没有隐瞒战场上的好消息,他骑着骏马,每路过乡邑的时候,都会大叫道:“马服子斩将夺旗!!燕将栗腹身死!!”原本死气沉沉的赵国之地,在他路过之后,仿佛就被点燃了,老者们大笑着,他们有了新的谈资,也有的人想要多问几句,只是骑士有着使命,难以挽留。
骑士就好像是一把燃烧着的篝火,他迅速点燃了所经过的每个地方,这些原先被死气所笼罩着的地方,都爆发出了新的活力来,老者们弯下腰来,目送着英雄远去,方才激动的谈论起战事来,从柏仁到邯郸,这一路上都是没有什么城池的,只有在靠近邯郸的时候,才有几个乡邑,是属于邯郸城的。
“马服子有其父之风啊!”
“您知道当年阏与的战事么?当年马服君在阏与将秦人杀的溃不成军啊!”
“我知道……”老人神色有些恍惚,嘴角满是微笑,他回忆着说道:“我当年参与过这场战争……”他比划着,开心地说道:“我当时杀死了两个秦人,我就这么一刺,一个秦人就被我从战车上挑了下来……”
当骑士来到了邯郸城下的时候,愣了片刻,邯郸城的大门都被关上了,在城墙上,还有无数的赵国精锐正在来回的巡视,看到了骑士,他们即刻将手中的强弓对准了骑士,骑士大怒,抬起头来,骂道:“别拿您的耍货来吓唬我!我带来了关于柏仁战事的情报!速速开门!!”
城门缓缓被打开,那些趾高气扬的精锐士卒们站在两旁,警惕的看着骑士,这才走出了两个人来探查。骑士不悦的看着他们,等到他们盘问完,这才恼怒地说道:“真是好威风的精锐啊,燕人若是看到了,定然是吓得魂不守舍,可惜,他们看不到!”说完,他便直接走进了城池之中,只留下几个愧疚的士卒,低着头。
赵王王宫内,赵王笑呵呵的坐在宴席之内。
诸多大臣坐在宴席之内,楼昌还在恭维着赵王的贤德,谈论着马服子定然是已经大破燕人之类的,御史赵晖笑呵呵的在一旁记录着宴会的盛况,记录着楼昌与赵王的对话,众大臣都很开心,唯独两人,虞卿与许历,与这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虞卿愤怒的看着面前的诸多大臣,咬牙切齿。
而许历只是饮着苦酒,一盏又一盏,几乎没有间断。
骑士的到来,打破了宴席的氛围,当风尘仆仆的骑士走进了宴席的时候,楼昌合上了双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再也不言语,唯独虞卿与许历,担忧的看着那骑士,骑士朝着赵王大拜,说道:“我奉马服子之令前来。”赵王瞪圆了双眼,笑着问道:“战事怎么样了?马服子他有什么要告诉寡人的呢?”
骑士认真地说道:“马服子先是率领六百骑士袭击燕人,烧毁了燕人的粮草,后在柏仁,马服子率大军与燕人死战,马服子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先杀卿秦,又斩将夺旗,燕人大败,龟缩城内,再也不敢出击!!”
“什么?!”楼昌猛地跳了起来,群臣都惊讶的看着他,楼昌脸上渐渐堆起笑容来,颤抖着说道:“上君,果真是如臣所说的那样,马服子已经击溃了燕人……”赵王此刻仰天大笑,开心的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行,寡人要奖赏马服子,寡人要让他来继承马服君的位置,不行,寡人还要给他送二十座城邑!!”
虞卿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逐渐出现了笑容。
楼昌嘴唇颤抖着,思索了许久,方才急忙朝着骑士质问道:“我听闻燕国的卿秦,栗腹都是贤惠的人,是可以被上君所任用的,他们如何了呢?”骑士一愣,方才恼怒地说道:“他们都已经在战场上被斩杀了!!”楼昌皱着眉头,看向了赵王,说道:“上君……这……”
赵王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方才摇了摇手,说道:“战场之上,搏命厮杀,马服子以微弱的力量击溃燕人,寡人已经是非常的开心了,至于栗腹,死了便死了罢!寡人有马服子这样的贤才啊,十个栗腹又如何啊?!”楼昌这才轻笑着说道:“上君说的对,正是这样的道理。”
赵王笑眯眯的看着骑士,问道:“马服子还说了什么?”
骑士又说道:“马服子虽然击溃了燕人,可是伤亡也非常的惨重,没有办法将其余的燕人驱除出境,故而要我前来,请求上君能派出一支骑士来,协助马服子将其余燕人驱赶出赵国的领地!另外,他还希望虞相能通知云中骑士,保护沿路的百姓,以免百姓受到溃兵的残害。”
赵王点了点头,说道:“寡人知道了。”他看向了周围,问道:“谁愿意带着两千骑士去协助马服子啊?”
楼昌猛地站起身来,说道:“臣愿意前往。”
“不可!”虞卿急忙说道:“您所经历的战事,就没有胜利过的,您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统领军队呢?还是让我去罢。”
楼昌愤怒的看着虞卿,痛心地说道:“我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就得到上君这样的厚待,这让我非常的不安,我这次就是想要弥补以前的过错,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虞卿冷笑着,说道:“我是担心您支援不利,导致如今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啊。”
“您身为假相,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您若是前往战场,那国内的大事,该由谁来处置呢?请您信任我。”楼昌认真地说道。
看着两位大臣吵了起来,赵王有些无奈的起身,停止了两人的争吵,思索了许久,方才说道:“以楼昌为将,以许历为副将,前往相助马服子,到达柏仁之后,要听从马服子的命令。”楼昌大喜,急忙拜谢,许历起身,也是连忙大拜,虞卿长叹了一声,缓缓坐了下来。
宴席结束之后,虞卿急忙拦住了许历,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府邸。
“楼昌是个叛主的小人,我担心他会故意拖延时日,不及时前往救援,马服子虽击败了燕人,可是兵力应该也没有剩下多少,燕人没有了主将,可还是有很多的士卒……”虞卿皱着眉头,担忧地说道。许历看起来有些醉醺醺的,他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请您放心罢,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秦国,咸阳
在王宫之内,有一处小溪,蜿蜒曲折,而范雎就是蹲在这溪边,不断的洗着自己的双手,用水抚摸着自己的脸,乃至头,这是范雎的一个怪癖,来往的武士也并不吃惊,范雎格外的喜欢沐浴,他每天都会不停的洗手,洗脸,沐浴,甚至是将自己的浑身都搓的通红,几乎要流出血来。
又洗了数次,方才有门客为他递上了布帛,范雎擦拭了身体,这才走进了宫殿。
年迈的秦王坐在殿内,抬起头来,看到湿漉漉,脸被搓的通红的范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了伸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范雎坐下来之后,秦王这才困惑地问道:“寡人听闻,诸侯都有要帮助赵国,讨伐秦国的想法,范叔啊,这是为什么呢?”
范雎皱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先前,安国君的门客,唤作吕不韦的,曾来找臣,提出要借燕人的手来共击赵国,臣一时不查,竟应允了,诸侯定是感到赵国有灭亡的危险,这才想要帮助赵国。”
秦王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这才说道:“寡人觉得啊,不是您一时不查,这是您对赵括的愤怒,影响了您的判断啊。难道私人的愤恨可以影响国家的事情么?”范雎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臣认罪,请您责罚。”
“寡人何时曾想过要责罚您呢?寡人找您前来,只是想向您询问战争的事情,请您暂且放下对赵括的仇恨,解决寡人的困惑。”
范雎低下头来,说道:“臣有一策,请上君派出使者,大张旗鼓,一路赶往邯郸,跟赵国议和。”
“哦?”秦王一愣,方才笑着问道:“跟郑朱一样?再次让诸侯生疑?”
“诸侯们在使者没有回去之前,即使派出了军队,也不会急着与秦人交战。但这只是一点好处而已,臣做事,是要争取最大的成效的,只是如此,那使者就没有必要了,请大王派出使者,告诉赵王,赵国的大臣虞卿辱骂您,只要赵王能交出虞卿,秦国就愿意退兵。”
“那他若是交出来该如何?”
“上君,以赵王的性格,您就是要杀了他,他也不会交出自己的大臣。”
“寡人不明白。”
“若是赵王不交,那就是赵王不愿意结束战争了,他的百姓,他的士卒,难道不会怪罪他么?”
“哈哈哈,两处成效啊。”
“不止,其实还能……”
“范叔啊……”秦王打断了范雎,笑呵呵地说道:“其实啊,一个计策,能完成一件事,这就足够了,寡人听闻,天底下那些因为急躁鲁莽给自己招来失败,弄得昏天黑地也到不了目的地的人,都是急于完成自己的目的,所图甚大的人,您觉得呢?”
范雎咬着牙,迟疑了许久,方才长叹了一声,说道:“唯,唯。”
范雎离去了,秦王望着他座位上的水痕,说起来,秦王也有些忌惮自己的这位大臣。他没有任何的感情,脑子里就只有纯粹的利益,世人都说范雎知恩图报,可正是如此,才能看出范雎的无情之处,他不愿意欠下人情,无论是谁帮了他,他都要立刻还回去,之后就再也不往来了。
就像当初对他有恩的郑安平,范雎从不与他相见,在成为秦王的心腹之后,就立刻举荐他,还掉了恩情,从此与郑安平犹如陌生人那样。
大概,当初范雎被人冤枉,按在溷藩里,被人往身上尿溺,受尽侮辱的时候,他心里的所有感情都消散了罢,永远洗不干净的屈辱,成就了一个永远是利益至上的冷血怪物。
在怪物的心口,则是一个捂着头,蜷缩着身子,高呼着冤枉,放声痛哭的死去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