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古一病文字狱

江浙一带是文字狱的重灾区,一柱楼诗案也是发生在江南。这起冤案非常恐怖,不光牵连了许多活着的人,还牵连到死去的人。在乾隆后期,人们提起这个案子无不心惊胆战,这个案子与康熙朝的庄氏史狱、戴名世的南山案和雍正朝的查嗣庭案,并称为清代四大文字冤狱。

吓死大臣的伪稿案

在古代,贪污受贿也许不算是大事,但如果文字有问题,那可是天大的事情,清代尤其如此。什么错误都可以犯,就是别在文字上犯错,那可是要抄家灭门的。

这不,乾隆十六年本来好好的,莫名其妙就出现了一件让人恐怖的事情。大家知道,孙嘉淦在雍正朝就以敢于直谏闻名,应该说是一个敢于说真话的好官。当年雍正对兄弟们痛下杀手,孙嘉淦就谏言让他“亲骨肉”。雍正虽然恼怒,但细细一想,觉得这个人为官正直,值得重用,反而提拔他。

到乾隆时期,孙嘉淦已经当上了工部尚书。本来乾隆也挺重视他的,没想到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一切。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份奏稿,大家争相传阅,这份神秘的奏稿最后传到了乾隆的手中,由此引起了清朝的一起特大奇案——伪稿案。

而一向胆大直言的大臣孙嘉淦竟被活活吓死。我们不禁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奏稿,居然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活人吓死?

乾隆收到这份奏稿是在乾隆十六年八月,批到云贵总督硕色的密折时,折子里掉下来一张纸,正是那份传得沸沸扬扬的奏稿。乾隆拿起来一看,越看眼睛越大,他愤怒地猛击案桌。冷静下来以后,乾隆知道这个稿子虽然署名是孙嘉淦,但肯定不是孙嘉淦写的。这个奏稿文字粗鄙,显然是没什么文化的人托孙嘉淦的名字写的。

伪稿中充斥着大量诽谤朝政的言论,而且捏造乾隆的朱批。乾隆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决心把这个重大的政治犯揪出来。当然,乾隆指示军机大臣们,这事情不能走漏了风声,最好在无声无息中找到幕后黑手。

乾隆年轻时的偶像是唐太宗,所以对魏徵式的官员有一种叶公好龙般的向往。还是皇子的时候,乾隆就特别敬仰孙嘉淦,等他当了皇帝,立即提拔孙嘉淦为吏部侍郎兼都察院左都御史,让孙嘉淦监督百官。刚开始的时候,孙嘉淦也经常给乾隆谏言,那时乾隆多少还听得进去,甚至当着朝臣的面夸奖孙嘉淦。乾隆三年,乾隆提拔孙嘉淦为吏部尚书,后来又让他当直隶总督,大有把他扶上丞相的意思。孙嘉淦后来又升为协办大学士,应该说孙嘉淦的前景一片光明,直逼鄂尔泰和张廷玉。

可能正因为孙嘉淦敢于直谏的名声,有人居然冒充他的奏折辱骂当今皇上。乾隆当然知道他是清白的,也告诉他不必担心。但孙嘉淦自己害怕啊,他怕这事迟早会牵累到自己,是啊,这个歹徒为什么谁都不冒充偏偏冒充自己,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自己这次恐怕难逃惩罚了,就这样,孙嘉淦越想越怕,时间一长,居然惊吓而死。这太荒唐了,也毁了他从前胆大的名声,可见,在封建社会里没有一个大臣的胆子是真正胆大的,即便是魏徵,未尝不是提着脑袋跟唐太宗上班。

孙嘉淦能被吓死,说明这稿子的内容绝对“惊天地泣鬼神”,但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们无法知道,因为乾隆已经把相关资料全部销毁了。根据乾隆审理这个案子时在大臣们奏折上的朱批来看,伪稿无非是说乾隆失德,有十大过等等,伪稿还为被乾隆冤杀的张广泗鸣冤。

贵州巡抚终于查到线索,伪稿是从一个叫谭永福的商人那里抄出来的。乾隆十六年六月,四川人谭永福到贵州做生意,经过安顺的时候,他对人说自己身上有一份新闻,就这么传开了。根据谭永福的交代,他是跟自己的伙计在云南的一家商号信丰行发现这个奏稿的。线索到了信丰行,信丰行的人说他们是从江西人朱醒庵那里得到底稿的。朱醒庵说是他的同乡从湖北人陈俊臣那里得到底稿的。

湖北官员兴师动众审判陈俊臣,让他们失望的是,陈俊臣也不是伪造稿子的元凶。官员们顺藤摸瓜,摸到了江西一个叫“天一堂”的铺子。江西巡抚舒格终于查出了元凶,不过这个结果让乾隆非常窝火,因为案子的元凶居然是一个名叫罗哲文的死人。

乾隆不甘心啊,所谓死无对证,查到死人头上万事大吉,自己不白给人骂了吗?乾隆开始思考,会不会是孙嘉淦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故意报复他呢?循着这个思路去查,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到了九月,直隶、四川、山东、甘肃、江西、河南、江苏、福建……都在传抄这个稿子,连京城都在传,甚至蒙古王公都看到了伪稿。真是越禁传播的速度越快,三个月后已经捉拿了两百八十多个传抄的犯人,但真正的元凶仍然不知道是谁。

眼看这个案子牵连得越来越大,一些顾全大局的大臣上书请求乾隆终止这个案子,释放株连的人众。御史书成首先上书,乾隆得知后暴跳如雷,其他事情上他可以宽恕,但是涉及自己,乾隆反应非常剧烈,他痛骂书成身为满洲人,却说出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话,竟然纵容社会上的人辱骂君主。乾隆愤怒地将书成革职,没多久,侍郎钱陈群也上书请求他终止此案。乾隆又把他痛骂一顿,愤怒地表示,绝对不会停止追查此事。

这一次乾隆是被真正激怒了,所以我们也能理解孙嘉淦为何被吓死。

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乾隆决定公开缉拿要犯,号召各地官员先放下手头工作,把缉拿伪稿元凶当成头等大事。经过一年半的追查,因这个案子受牵连的人已经达到上千人,十几名办事不力的督抚大员受到惩罚。尽管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调查,但元凶还是没有找到。

乾隆只好把气撒在官员身上,两江总督尹继善和江西巡抚鄂昌都受到了处分,被乾隆当面责骂。官员们人人自危,朝野上下鸡犬不宁。

十七年底,出现了一个新的线索,江西巡抚鄂容安缉拿了传抄伪稿的千总卢鲁生父子。乾隆让鄂容安把他们押到京城审问。军机大臣经过审讯得知,卢鲁生是从南昌守备刘时达那里得到原稿的。根据刘时达的供词,他们并不是伪稿的源头,稿子的源头在江苏。

最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卢鲁生就推翻原供,“承认”稿子就是自己伪造的,表示愿意认罪伏法。案子就这么结了,卢鲁生被判凌迟,他的两个儿子被处斩。除了查抄官员按律法处置外,其他株连之人全部释放。

乾隆为什么要匆匆结案呢?他真的相信卢鲁生是元凶吗?乾隆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知道这个案子再查下去只会越陷越深,所以指示军机大臣逼迫卢鲁生承认自己就是元凶,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好终止这起惊天大案。

真正的元凶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最关键的是乾隆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政治目的,通过这起案子,震慑了那些对自己不满的人。

两个不要命的疯子

在现代社会疯子杀人理论上都是无罪的,如果说疯子说了什么疯话,大家都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别人是疯子,跟疯子计较岂不是代表自己也是疯子。然而,在封建社会,专制政府比疯子还疯,一个疯子说了几句狂悖的话,居然要置之死地。

乾隆十六年,山西巡抚阿思哈抓获了一个叫王肇基的人,这个人既没偷什么,又没抢什么,只不过说了一些胡话。但是,阿思哈却比抓到盗贼更加警惕,亲自审问他。其实,这个王肇基并不是什么疯子,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想当官想发财想疯了。

皇太后万寿,他胡诌了一首诗歌颂皇太后,想谋个一官半职。他把这首诗投给山西汾州府的衙门,想让衙门的人给自己推荐个一官半职干干。

同知图桑阿本拿到诗一看,发现全是阿谀之词,阿谀倒没问题,拍马屁也是好的,但关键要阿对地方、拍到点子上。王肇基万万没有想到,谋官不成,反而惹祸。他在诗歌下面附了一段评论,正是这段评论要了他的命。

我们现在不知道这段评论到底写了什么,不过官方说王肇基的言论“毁谤圣贤,狂妄悖逆”,看来王肇基对时政发表了一些自以为是的评论。

阿思哈派人到王肇基的家里搜,又发现更多悖逆的书文。王肇基辩解说:“我不过是一个小民,写诗祝贺皇太后,只希望圣上喜欢,没有其他意思。”

阿思哈又问:“你在诗后面发表议论,妄议国事,指责大臣,毁谤圣贤,到底是何用意?”

王肇回答:“现在是尧舜盛世,我怎么可能毁谤朝廷呢?我不过是把孔孟程朱的话糅合在一起,以显示自己有学问,希望皇上欣赏我,赏个一官半职。”

阿思哈开始还怀疑王肇基可能跟伪稿案有牵连,后来发现他不过是一个“疯汉”,他奏请乾隆,请乾隆定夺。这种事,在雍正朝最多就是打一顿或者关几个月,然后再释放。但乾隆比乃父更狠毒,居然让阿思哈把王肇基杖毙于廷下。

杖毙是非常残忍的一种刑罚,比斩立决更残酷,仅次于凌迟。王肇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他的死还可以说是因言论获罪。

两年后,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被凌迟,这是大清国第一个被用酷刑处死的精神病犯人。此后,陆续有精神病患者被处死。

这个人叫丁文斌,丁文斌从小就是一个孤僻多疑之人,读过一些书,但是连秀才都没有考上。他与母亲相依为命,靠打短工为生。乾隆十二年,他母亲病死。自此以后,丁文斌的性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经常自言自语,对着墙壁说话。丁文斌的生活更加悲惨,要文没文,要力气没力气,生活过得很艰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精神越来越陷入混乱中,也没多少人愿意请他抄写或是授课。走投无路之下,他跑到路边摆摊,为人测字算命。一个精神病人给人算命这是非常荒唐的,很快他就混不下去,沦落为乞丐。

虽然生活这么艰难,他在内心里还幻想着娶到一个漂亮的老婆。乞讨的时候,他暗恋上董家的黄花闺女,虽然他是疯子,也知道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可能的事。丁文斌知道,要想取得漂亮媳妇必须有钱啊!

但是怎样才能有钱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自己造钱,这样不就成为富翁了吧,丁文斌在想象中把自己造的钱命名为“太公九府钱”。意淫的滋味是甜美的,可是睁开眼一看,失落感更重。想来想去他发现钱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自己之所以这么下贱,倒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没权势啊!

丁文斌可算是想到点子上了,对于他这样的人这是认知的突破,但也是死亡的开始。丁文斌想入非非,世上最有权势的人莫过于皇帝,皇帝要什么有什么。如果当了皇帝,不就什么都有了吗?很多造反的人都跟丁文斌有相似的想法,不过他们好歹是理智的,知道能不能当上皇帝靠的是实力和运气,而不是空想。

但丁文斌除了空想,什么都不会。到了中年时,丁文斌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经常出现幻觉。后来,他经常听到“上帝”在跟自己说话,在“上帝”的启示下,他写下了《文武记》和《太公望传》这两本书。他自认为这两本书写得相当好,想投石问路,找个公职做做。便拦住了江苏学政庄有恭的轿子,庄有恭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丁文斌指望他能看上自己。

没想到,书是送给了庄有恭,但此后毫无音信。没办法,丁文斌又沉入了幻想中。“上帝”又开始对他说话了,让他把以前的作品改写成《洪范》和《春秋》。丁文斌于是就开始修改了,他把书中的“丁子日”统统改成“天子日”或“王帝日”。在中国古代史书里,只能用帝王的年号纪年,而丁文斌居然自号“丁子”,用自己的号来纪年。这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他后来改成天子和王帝,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子和皇帝了。

丁文斌还决定定国号和年号,准备颁布一本《时宪书》,让天下人都奉新朝为正朔。丁文斌把国号定位大明,年号用天元。

丁文斌如果只是自己想想,还不至于送命,但他居然异想天开,准备去山东把自己的书交给孔子的后代。孔子的第七十一世孙孔昭焕看到丁文斌这些书,立刻下令府里的人把他捆起来,并迅速将这事禀报乾隆。

这个案子简直不用审了,反迹昭彰,唯一要考虑的是丁文斌是精神病。审讯中,丁文斌表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上帝的旨意。审讯官荒唐到什么地步,居然让他把上帝叫出来。

杨应琚负责审理此案,他经历的事情多,虽然不懂现代精神病学,但是也知道这种情况是大脑出了问题。杨应琚在审理这个案子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精神病血口喷人,乱咬一气,把朝中大官都咬进来。所以,他希望快点结案,他也知道乾隆是个非常多疑的人。如果乾隆疑虑加深,本来没什么事情,都会弄出许多事情来。

乾隆跟杨应琚的想法差不多,都主张尽快把犯人按大逆罪凌迟处死。

就这样,一个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凌迟处死,看客们的表情都非常麻木。只有一个人有所触动,这个人就是庄有恭。庄有恭当然不是同情丁文斌,是他自己跟着遭殃了。乾隆不久发现了丁文斌曾经给庄有恭投书。庄有恭早把这事忘在脑后了,等到想起时,拿起那本书给乾隆。乾隆发现这本书跟从丁文斌身上搜出的书完全不一样,认为庄有恭故意隐瞒。

乾隆决定罚款,你庄有恭做了多少年的官,把你的拿到的薪水乘以十,好好还吧!自己没还完,后代接着还。十四年后,庄有恭郁闷而死,死前还欠了六万多两银子。

此后,乾隆还处决了直隶的疯子刘德照等人,以及一些因为笔误而受处罚的人。

对疯子搞文字狱,而且文字狱一搞势必牵连到罪犯的家人,这种荒唐事竟然发生在号称明君的乾隆头上。后来一些大臣实在看不下去了,斗胆对乾隆说,这些疯子疯言疯语,即使要惩罚,止于他们自身就行了,没必要牵累到家人,并不是家人把他们逼疯的。

乾隆好像听进去了,也好像没听进去。

制造文字狱让乾隆很刺激

和珅如果被乾隆看上了,那是好事;胡中藻若是被乾隆看上了,得小心了。胡中藻是什么人?鄂尔泰的得意门生啊!鄂尔泰又是谁?乾隆要打击的朋党头目啊!

胡中藻这个人做官比较谨慎,没有给人留下什么把柄,要通过正规途径整他没那么容易。但乾隆一点也不担心,胡中藻不是写了一本诗集,叫什么《坚磨生诗钞》吗?那好吧,就从这本诗集入手。

汉字内涵那么丰富,就不信找不到胡中藻的把柄。胡中藻,你自号坚磨生,这次我就要磨得你生不如死。乾隆把这个任务交给军机处行走蒋溥,蒋溥的任务是先搜罗“罪证”,等乾隆觉得时机合适时再出手,所以这个任务一定是保密的。如果蒋溥泄露出去,十个脑袋也保不住。

就这样,蒋溥拿着《坚磨生诗钞》苦苦研读。老实说,这个任务真不轻松。出于文人的一种虚荣,坚磨生同志写诗的时候特别喜欢用一些奇险的文字,显示自己文采非同一般。

我们不妨把蒋溥从鸡蛋里挑出的骨头罗列一下,看到这些“骨头”我们一定佩服中国人在罗织罪名上面的创造力。

你胡中藻用“坚磨生”为号,意思无非是说自己操守很坚定,到底是何居心呢?莫非是想跟我大清“坚磨”到底?想念明朝你就直说。

诗中有这么一句:“一把心肠论浊清。”清是我大清的国号,你把浊字放在清前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中藻还有一句怪诗:“老佛如今无病病,朝门闻说不开开。”乾隆认为“老佛”暗指自己,乾隆生气了,我天天上朝,你怎么说“朝门不开”呢?

《孝贤皇后之丧》中有这样的诗句:“并花已觉单无蒂。”本意是歌颂帝后恩爱深情,乾隆却偏要说这是讽刺皇后干政,乾隆反问:“我几时让皇后干预朝政?”

类似的“骨头”有很多,乾隆二十年,乾隆发动对准噶尔的战争,朝中多有不满者。乾隆突然拿出胡中藻诗歌问题,借机发难,想让朝臣们噤声。

我们可以看看乾隆这个文字狱,整人迹象太明显了,完全是欲加之罪。雍正也搞文字狱,但比乾隆的水平和境界明显高出很多。雍正曾经想整查嗣庭,说查嗣庭出的试题中有怨气,但他又表示,如果单凭这点就治罪的话,显然会给人留下搞文字狱的话柄。最后,雍正揪出了查嗣庭曾经非难和批评康熙的言论——在专制时代这可是能置人于死地的铁证,最后雍正以“孝子”的身份处死了查嗣庭。

乾隆可没这个耐心,他要借机除掉朋党,打击反对自己的势力,哪顾得上那么多。

胡中藻的案子牵连到鄂尔泰的侄子鄂昌,在鄂昌的书信中也发现了大量“罪证”,两人一同入狱。乾隆开恩,让鄂昌自尽,等于是拿他做典型,警告满洲大臣不要和汉人来往唱和,更不要结党营私,否则下场就是这样。

胡中藻被处斩,祸及族人和亲友。

果然这个案子爆发后,朝野上下无不震荡,不光鄂尔泰这边惊慌,张廷玉那边也紧张不安。

写诗是刀剑上的舞蹈

乾隆三十二年正月,正是千家万户喜庆的日子,松江府华亭县(今上海市松江区)人蔡显慌慌张张地抱着一大堆书籍跑到府衙里,对着青天大老爷哭喊,说自己书中没有半点悖逆字句,希望大老爷明鉴。

这个蔡显也算是文化人,在雍正七年中举,尽管如此,他却没能在仕途上发展。我们知道,在古代中举理论上是可以当官的,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首先必须要有缺,其次你还得有关系,上面有人推荐你补这个缺。

虽然考上了举人,但是没官做,难免会有一些牢骚。蔡显自号闲渔,喜欢学着魏晋名士的派头,跟文人雅士们一起饮酒赋诗,经过多年的锱铢积累,蔡显印有《闲渔闲闲录》《宵行杂识》《潭上闲渔稿》和《红蕉诗话》等书。

其中最有名的是《闲渔闲闲录》,古人说不平则鸣,没有牢骚就没法写诗。在《闲渔闲闲录》中充斥着大量的牢骚,对官府的种种行为多有讽刺。当然,这本书出来后也确实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一些文人为诗人的才华倾倒,嬉笑怒骂皆能看出作者文采斐然,简直就是乾隆时期的韩寒,恰好两人也都是松江的。

不过蔡显可没韩寒幸运,在乾隆眼皮底下写讽刺诗,那可是刀尖上的舞蹈,不是亡命徒,别干这号事。这不,被人告发了,蔡显慌了。他自己跑到衙门里坦白,坚信自己并无悖逆之罪,蔡显有这种自信是好的,因为发牢骚跟语言悖逆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但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因为双方对悖逆的标准明显定得不一样,在一般人看来很平常的话,到了清廷那里就变成大逆不道了。

果然,这事松江府还不敢做主,上报给两广总督高晋和江苏巡抚明德,这两人既然能在乾隆手下当大员,脾气也跟乾隆一样:无事生非,小题大做。他们认为蔡显:心怀不轨,创作逆书,毁谤朝廷,丧心病狂,罪大恶极,应该按照大逆律凌迟处死,亲戚家属一律连坐。

《闲渔闲闲录》这本书送到乾隆案桌前,乾隆毕竟也是个文化人,他翻了翻这些书,不觉得有什么大逆,只不过牢骚多了点而已,说实话,乾隆还觉得这个人确实有些才华。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乾隆根本没考虑按大逆律对待蔡显的,甚至都打算教训一顿无罪释放。然而,随着乾隆通观全书,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乾隆发现书中竟然有这样的话:“戴名世以南山集弃世,钱名世以年案得罪……”说的是康熙和雍正年间的文字狱,乾隆心想,这都什么话啊,我想饶你蔡显,你蔡显自己要找死。这条真正谋逆的“罪证”高晋和明德都没有发现,他们发现的只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诗句,比如:“莫教行化乌肠国,风雨龙王欲怒嗔”“风雨从所好,南北杳难分”等等。

说实话能从这些诗句中看出大逆不道那是很需要脑细胞的,“莫教”那两句诗大概是说乾隆乾纲独断、喜怒无常,做事不依靠道德和法律,完全凭个人喜恶办事。“风雨从所好,南北杳难分”更隐晦了,大概是说朝廷上上下下都从上所好,是非曲直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

《闲渔闲闲录》中还有《哀漳城》这首诗:“城里无烟白日荒,北军搜尽万家粮。戈船蔽海天常黑,铁骑飞沙雾转黄。一郡饥魂哭秋雨,千山战骨夜埋霜。我生不尽哀时感,衰草寒夜几断肠。”这首诗很明显是在控诉清朝入关的暴行,蔡显即使想辩解,也很难成功,就算是今天人们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意思,别说是当时敏感的朝廷。

蔡显真是该死,碰到乾隆这么敏感的文化皇帝。《闲渔闲闲录》立即被宣布为禁书,蔡显也将进入最恐怖的审判环节。在酷刑逼供下,蔡显只好认罪,说自己是草野无知,无心写下这些东西,没想到其中有寓意,实在是罪该万死。

高晋奏请凌迟处死蔡显,乾隆施恩,判为斩立决。蔡显长子蔡必照改为斩监候,秋后处决,两个幼子和女儿发配功臣为奴。蔡显的弟子们杖打一百,流放三千里。印书的人杖打八十。一些办事不力的官员也受到惩罚,高晋和明德本来是想邀功,结果受到乾隆的责备,说他们姑息养奸,理由是没有发现真正“大逆”的文字,反而把一些发牢骚的文字当成大逆。

蔡显虽死,从他的文字中我们确实可以能看到此人的才华,他的诗意境也不错,如果生活在一个较开明的朝代,大概也可以过上文人雅士的风流生活。

接下来我们要说的是与吕留良、黄宗羲、杭世骏齐名的齐周华,这四人并称为浙江四贤。

齐周华是浙江台州天台县人,这人也是一个大儒,而且胆子非常大。

一切还得从吕留良说起,吕留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曾静奉他为精神导师,在雍正期间,出现了曾静逆书案。这个案子是非常滑稽的,曾静和弟子张照无罪释放,倒是死人吕留良受到株连,被开棺戮尸。这种结果用雍正自己的话说是“出奇料理”,但显然是很不公平的,所以当时就有人写诗鸣不平:

走狗狂惑不见烹,祥麟反作釜中羹。

看彻世事浑如许,头发冲冠剑欲鸣!

写诗的人就是齐周华,他还怕别人看不懂,附上注解:“曾静该杀却不杀,吕晚村无罪却坐罪。这是古今一大恨事啊!”

在齐周华看来,曾静谋逆明显,该杀;但吕留良是一个大儒兼思想家,没有犯任何罪,却受到株连。作者非常愤怒,说世道浑浊到这个地步,自己怒发冲冠,连剑都在鸣动不平。发牢骚还行,但如果愤怒到利剑都快要出鞘,这似乎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雍正于是开始搜捕这个大逆不道之人,齐周华居然不屑于捉迷藏,站出来光明磊落地跟雍正对峙。雍正虽然残酷,但比乾隆要好很多,他倒没有把齐周华杀掉,更没有凌迟处死,只是下令将他永远圈禁。

齐周华是个汉子,雍正未尝不在心里敬佩他,闽浙总督也对他颇为佩服,曾写诗奉劝他:“物外有人闲始见,山中可乐老方知。”希望他不要再管闲事了,好好寄情于山水吧!

乾隆即位以后,天下大赦,齐周华也获得自由了。乾隆上台后推行了一些新政,又让齐周华看到了希望,按捺不住“过问世事”的冲动。

很快齐周华就失望了,他发现这个新皇帝并不比雍正好多少,他上台后处死了曾静师徒,却没有为吕留良平反,也没有召回吕留良发配的家人。后来,齐周华到武当山当了十年的道士。乾隆二十一年,他的儿子把他接回家还俗。没想到这么一来就出事了。

齐周华回到家里后,脾气非常怪异,他要变卖家产,出版自己这辈子写的作品。最后,闹得跟家人亲族合不来,自己搬到城外一个小楼里居住,他还关起门来谁也不见,成了孤家寡人。族长齐长庚甚至向官府申请把齐周华逐出宗族,齐周华大骂齐长庚的老婆已经七十了,还到处偷人,简直人尽可夫。最后到了什么地步,齐周华的两个儿子痛打父亲,全家人都排斥他。他的家人所以这么做自是担心这个倔强的老头遗祸家门,清代动不动就搞文字狱,他又口无遮拦,这种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久,齐周华在杭州把自己平生所写的著作出版,并亲自写了对联:“恶劫难逃,早知不得其死;斯文未丧,庶几无忝所生。”说明齐周华早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自言对得起生养自己的父母。

齐周华也是自己想死,这人间在他眼里已是地狱。当时他家人反对他出书,倒未必是吝惜钱财,而是担心身家性命。齐周华不怕死,他们可怕死。

亲眼见过那么多文字狱,齐周华应该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与族人闹翻可能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在自己的著作中,齐周华把涉及他人之处全部删掉,直面乾隆这个专制魔鬼。

乾隆三十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浙江巡抚熊学鹏到天台县视察,齐周华拦住他的轿子,献上自己的《名山藏》等书,此外他还呈上一个状子,告发自己的亲族“迫害”自己。

案子一审就是个文字狱,齐周华供认不讳,只是否认李绂、谢济世、沈德潜、房明畴等人为自己作序,这些他全部都改名了,声称是托人伪作,全都是自己写的。乾隆明白,这个人是公开挑衅自己,下令将齐周华凌迟处死。

遗憾的是,齐周华为亲朋好友设的脱身之计在奸诈的乾隆面前完全没有起作用,齐周华的子孙照样连坐,其中四人拟斩监候,妻妾儿媳及小孩发配功臣为奴。堂弟齐召南本是礼部侍郎,被革职抄家,回家不久,齐召南就忧愤而死。李绂、谢济世等人虽久已死去,但也被抄家。

齐周华一案不光牵连甚重,而且著作也被焚毁,他想藏之名山、期盼警醒后来者的愿望也落空了。

一柱楼里飘出死亡气息

死神从天而降

江浙一带是文字狱的重灾区,一柱楼诗案也是发生在江南。这起冤案非常恐怖,不光牵连了许多活着的人,还牵连到死去的人。在乾隆后期,人们提起这个案子无不心惊胆战,这个案子与康熙朝的庄氏史狱、戴名世的南山案和雍正朝的查嗣庭案,并称为清朝四大文字冤狱。

能够跻身于四大冤狱,说明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们来看看吧!

徐述夔,扬州东台县人。他是一个神童般的人物,在古代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平庸才能平安,平安是福啊!徐述夔十七岁考上秀才,三十五岁考上举人,科举之路虽然走得缓慢一点,但他对前途还是充满希望的,希望一展宏图,成为国家栋梁。

不过,他的思想还没有调整好,没有调整到朝廷需要的那个频道。他曾经对学生说过:“本朝剃头不如明朝剃头好看。”其实,他也就是发发牢骚,自视才高,却没有得到重用。不平则鸣,写下了诸如此类的诗句:“旧日天心原梦梦,近来世事益非非”“江北久无干净土,乾坤何处可为家”等等。

徐述夔之所以这么不得志,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他考中举人那年的试题是《君使臣以礼》,徐述夔在答卷中写下了“礼者,君所自尽也”,结合上下文看这只是很平常的句子,但是把君和自尽放在一起,一下子就被审阅的礼部官员发现了。根据清朝科场的规矩,举人的答卷必须交到京城,由礼部官员审阅。

这么一来,徐述夔的仕途就此堵死,甚至此后不得参加进士考试。心灰意冷的他回到了家里,专心写作,以此来表达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

徐述夔打算这辈子过一种书斋生活了,他特地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别致的小楼作为书房。这个小楼很奇特,中间是一根大柱子,在柱子上端辟了两层,其他的梁柱都是嫁接在大柱子上的,所以整栋楼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雨伞。楼梯是在外面的,在楼的下面有回廊和天井,种着许多梅树,环境确实不错。

徐述夔在这里读了一辈子的书,也写了一辈子的书,直到乾隆二十八年去世,终年六十岁。他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诗集和小说,其中有《一柱楼诗》《快士传》《五色石传奇》《八洞天》等作品。

在徐述夔生前,这些书都没有拿去出版,乾隆二十八年,他的儿子为了纪念他,把他的遗作拿去出版。万万没想到居然惹来了大祸?

徐述夔的书中到底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呢?

首先我们说说他的诗集,在诗中有这样一些句子,譬如“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举杯忽见明天子,却把壶儿抛半边”等,这些句子确实有对清代失望,怀念明代的意思。

《快士传》是一本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落榜文人,在书中作者细致地描绘了落榜文人的那种痛苦和无奈。书中也提到文字狱。这部小说文字优美,情节曲折,算得上是佳作。

其他的作品“逆情”不是很大,徐述夔的作品是非常丰富的,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一下,然后到图书馆里借他的书看看。

怎么就给盯上了呢?

有人猜测,徐述夔给小楼取名为“一柱楼”是有深意的,“一柱”便是“易朱”的意思,由此推测徐述夔有反清复明的思想。当然也有人说,徐述夔取这个名字是想表现自己鹤立鸡群、卓而不类。这些看法都只是猜测,即使徐述夔真有“易朱”的意思,也不能根据这个楼名给他定罪。

徐述夔的儿子徐怀祖刊发了父亲的书籍后,还到处送人,在出版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人争相购买徐述夔的书籍。连江南诗坛泰斗沈德潜也赞不绝口,沈德潜跟徐述夔在同一年考中举人,两人虽然交往不是很密切,但也认识。他亲自为徐述夔写了一篇传记,称赞徐述夔人品和才华双绝,是天下读书人学习的榜样。

这桩文字狱是在徐述夔书籍出版十四年后爆发的,究竟是如何引起乾隆的注意呢?

原来徐述夔的家乡有几个望族,徐家就是其中之一,但是跟蔡家的关系很不好。两家经常闹矛盾,对簿公堂。乾隆四十二年,徐述夔的儿子徐怀祖去世,蔡家这时想赎回以前卖给徐家的田。徐怀祖曾经花了两千四百两银子从蔡家买了几顷的土地,当时是公平交易,愿买愿卖。

没想到蔡耘的堂兄蔡嘉树考上监生后,忽然要赎回田地,借口这块地里有他们家的祖坟。赎回也没问题,出价要合理,但蔡家只肯出九百六十两。不升值也就算了,你还贬值,谁卖啊!徐怀祖的儿子徐食田和徐食书很为难,他知道这是蔡家故意要敲诈他们。

蔡家在这个时候敲诈不仅仅是因为徐怀祖过世,更主要的是乾隆的禁书政策越来越严厉。蔡嘉树看过徐述夔的书,知道里面有文章可做。所以他威胁徐家,如果不把田让给自己,就告官。

徐食田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觉得与其被蔡嘉树勒索要挟,不如主动将祖父的作品呈给官府。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有据可依的,乾隆颁布了谕旨,只要在两年的限期内交出禁书,可以免掉私藏禁书的罪名。

蔡嘉树敲诈不成,岂肯罢休,便去东台县县衙告发徐述夔书中有悖逆的话。县令不敢做主,立即送到江苏书局。江苏书局那边又把书退回来了,让他们标上“违碍”的句子。与此同时,东台县县令在判徐蔡两家的官司,把有祖坟的十亩田拨给蔡家。但蔡嘉树仍不满足,这距离他的期望还有距离,他甚至认为县令偏袒徐家,准备一举将徐家和县令一起告倒。

乾隆四十三年六月,蔡嘉树直接跑到江宁布政使衙门去告状。布政使官员陶易也不是傻子,了解整个案情后,他认为是蔡嘉树想低价赎回田地,没有得逞后故意报复;徐食田在规定时间内交出了禁书,理应免罪。陶易对蔡嘉树的行为非常鄙视,还在他的告发信上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陶易知道蔡嘉树是个卑鄙小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便让幕僚陆琰去处理这件事。陆琰比陶易的性情更耿直,他给蔡嘉树发出了一个警告:“写书的人如果在诗句中有疑似悖逆的文字,却没有实际悖逆的行为,那么,这个检举作者的人要判处诬告罪。”实际上是警告蔡嘉树及时收手。

扬州知府谢启昆后来才得知此事,说实话,他是胆战心惊的。虽说陶易是他的上司,但他做官时间比陶易要长,知道文字的问题不能这么随便处理。本来,徐家已经把书在规定时间内交出去,蔡嘉树是无事生非,案子可以轻松了结。但这事千万不能让乾隆知道了,乾隆对文字向来是宁紧勿松的。

它又是如何变成一个惊天大案呢?这还得从我们喜闻乐见的宰相刘罗锅说起。

刘罗锅干的好事

扬州衙门本来是想快点了解案子,不想也不敢惊动乾隆。没想到,乾隆居然知道了,这个惊动乾隆的人便是刘罗锅刘墉。刘墉当时在江苏担任学政,一个门生送给他一本《一柱楼诗》和沈德潜写的《徐述夔传》。

刘墉是个非常忠心的奴才,他收到这本书后,立即上报给乾隆。乾隆拿到诗集,很快就读完了。诗写得还不错嘛,乾隆心想,但是里面愤激的话太多了,这个徐述夔是不是生前吃了火药。乾隆告诉刘墉,如果这个徐述夔还活着,一定得好好惩罚他,他的孙子徐食田是在别人告发后才把书交出,也应该治罪,沈德潜不知好歹,为他作传,本来也该治罪,看他已经去世,就算了吧。

乾隆刚开始时也没想要大惊小怪,不过江苏巡抚杨魁给他一个奏折后,一切都变了。杨魁把蔡嘉树告状的过程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他说徐食田贿赂官吏,阻挠蔡嘉树告发。乾隆愤怒了,他让人把徐食田押到京城。

署理两江总督萨载火上浇油,极力怂恿乾隆把这个案子搞大,将徐述夔开棺戮尸。乾隆同意,将这个案子定为“罪大恶极”的逆案。乾隆其实是想把这个案子搞成一场政治运动,通过禁书达到思想改造和震慑官员的目的。

乾隆根本不给江苏官员们解释的机会,立即下令把布政使陶易、扬州知府谢启昆等人革职,押到京城审讯。

帝王心黑似洞

乾隆在处理这个案子的时候不是没有考虑到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也就是说徐食田很可能是冤枉的。徐食田确实是在别人告发之前就把书呈交官府,但杨魁和萨载的奏折都说是告发后才送上去的。

乾隆想,如果徐食田在告发之前就呈交逆书,那么陶易判决蔡嘉树诬陷罪也是合理的,扬州知府谢启昆也是照章办事。没什么可指责的,唯一的罪犯就是蔡嘉树了。但是,这么一来,乾隆想震慑天下官员和百姓的政治目的就达不到了。

乾隆决定先让人弄清事实,事实出来后,乾隆很失望,原来徐食田真是被冤枉的,蔡嘉树确实是一个无赖。现在是应该处死好人,还是惩罚无赖,相信是个正常人都不难做出判断。

可惜,乾隆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帝王,在他心里有一个深深的黑洞,黑洞一旦张开嘴,所有良知和道德都会被吸进去,剩下的只有个人的欲望。

宁可故意杀掉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只有这样才能稳固江山。令人气愤的是,蔡嘉树最后也承认自己是诬告,乾隆要拿起屠刀还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如何给徐食田治罪呢?乾隆玩起了文字游戏,他让刑部官员把《大清律例》中的话换个说法,意思全变了,刑部官员对徐食田说:“听说别人要告自己,然后才能自首,不能算是真的自首,这种自首只能减罪,不能免罪。”

到最后连减罪也没了,官员们纷纷揣摩圣意说,这种自首太不真诚,所以不宜减罪。这条路打通后,后面怎么定罪全看乾隆了。乾隆说徐述夔这个人心怀大逆,对清朝极度不满,希望有一天遇到明主,反清复明,正所谓“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在乾隆看来这句诗的意思分明就是希望离开清朝,重新回到明朝。古代不像现代有穿越,回到明朝只能造反了。又说“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这意思太明显了,“壶儿”和“胡儿”是谐音,壶儿搁半边就是推倒的意思,推翻了清朝自然就跟大明天子相见了。“青”字的形状像壶,把壶倾斜就会滴出水,也就是“清”字了,徐述夔确实太有才了。

最后我们看看处罚。

江宁布政使陶易被判斩监候,秋后处决,罪名是袒护罪犯,阻挠告状者;陶易没等到秋后处决,就在狱中病死。

徐述夔诋毁清朝,罪恶滔天,他的儿子徐怀祖将他的书公开出版,罪不可恕,两人开棺戮尸,枭首示众,抛尸荒野。

徐食田和徐食书被判斩立决;徐述夔的两个学生徐首发、沈成濯担任诗集校对,却不检举,斩立决;陶易的幕僚陆琰有心袒护犯人,斩立决。事后,乾隆“开恩”,把这五人的斩立决改判为斩监候。

这个案子中,徐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全部被斩首,其余人等发配为奴,财产籍没。

为徐书作跋的毛澄杖责一百,发配三千里。

扬州知府谢启昆杖责一百,服劳役三年。

写到这里,读者可能以为蔡嘉树肯定能得到一笔不小的奖金吧!蔡嘉树什么也没得到,判决书说他挟私报复,诬告徐食田贿赂官吏,本应有罪,念他检举逆案有功,将功抵罪。

最后我们说说为徐述夔作序的沈德潜,沈德潜是诗坛泰斗,也是乾隆的宠臣。在沈德潜生前,乾隆是非常器重他的,经常给他写信。沈德潜以九十七岁的高寿去世,乾隆赐他“文悫”的谥号,还亲笔为他书写墓碑。帝王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乾隆下令褫夺沈德潜的一切谥号和官职,并命人将自己亲手写的墓碑推倒,抹去自己亲手写的文字,再将墓碑捣成碎块,分散扔在荒野中,并在乡贤祠中撤出他的牌位。

乾隆把事情做到这份上,不单单是为了政治目的,里面还有极强的愤怒。若没有愤怒,他不至于连沈德潜的墓碑都要捣毁。

“十全武功”“诗人皇帝”这些称誉东西的背后,乾隆实实在在是一个权力野兽、政治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