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想起曹元来信,提及章佳家近况。
章佳家看着一家和乐,可是仔细打听,才知他们家过的也不太平。
宁春继母同继子永亮关系本不错,永亮成人后,由宁春继母做主,娶的她娘家侄女,亲上加亲,又生了嫡孙,一家人本和和美美。
这两年,永亮补了六部差事,也开始打理家中剩下的产业,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气派。
永亮父母,是章佳氏旁支,小门小户,家中孩子还多。永亮在兄弟中排行第四,上头有三个哥哥,下边还有两个妹子。
早年永亮小时,那边顾忌宁春继母当家,并不敢亲近永亮。如今,永亮掌家,那边隔三差五地就使人来找永亮打秋风。
永亮性子怯弱,并不是狠心肠之人,能帮的也就帮一把。
偏生他几个哥哥欲壑难填,见弟弟住着大宅,补了官,过着富贵日子,自家老少三代挤在一处四合院里苦熬,就惦记上弟弟的家产。
得了接济后,打着家人团圆的名义,仍是以父母的名义常拉了永亮回那边的家。
怕他们夫妻感情好,使得永亮偏向宁春继母。永亮家还凑钱买了个丫鬟,每次永亮过去,就人让那丫鬟侍候,充作侍妾。
他们行事本不机密,事情传回章佳宅,宁春继母与永亮之妻自是恼火。
一来二去,婆媳二人,同永亮亲生父母那边势同水火。毕竟家里经过早年变故,失了大半家产,剩下为数不多的产业,自家人过日子还勉强,哪里愿意被人惦记?
“拖了这么久,才使人过来,看来那边应有了主意。问问田氏,若是她愿意见,见见也好。”曹颙虽对宁春继母前些日子的冷淡很失望,可是想想她填房的身份,不亲继子亲嗣子也是人之常情。
若不是被永亮亲生父母那边逼得急了,宁春继母说不定还拖延着,拿不定主意。
即便现下使人过来,也未必会痛痛快快地认回田氏母子。毕竟不仅仅是自己多了骨肉的问题,还涉及往后的分产。
左住、左成名下早置了产业,哪里会稀罕章佳家剩下的那几顷薄田、几处铺子?
宁春家早年虽富裕,可上次家变,放了不少下人出府,留在宁春家的除了宁春继母的陪房,就是几房老人。
这次奉了宁春继母之命来直隶看田氏母子的两个嬷嬷,一个是宁春继母的陪房徐嬷嬷,一个是夏嬷嬷,是宁春家的家生子,宁春已故乳母的亲姐姐。
虽说两个老嬷嬷同来清苑,可目的却不尽相同。
前者是听了宁春继母的安排,过来摸摸底,查看查看左住兄弟的人品,再看看他们兄弟同曹家上下的关系是否真如外头说的像一家人似的;后者是来确认田氏身份的。
田氏六岁进府,就是夏嬷嬷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
等到田氏渐大,夏嬷嬷瞧着她老实勤快,曾想要求上头恩典,将田氏说给她侄儿。不想还没求恩典,田氏就进了宁春房里侍候,事情不了了之。
宁春继母收到曹家的信,不觉得喜,更不多的是觉得惊。
伯府曹家,她虽有些印象,可毕竟宁春没了十数年,多年不走动。
两家门第相差太大,永亮即便补缺,也不过是工部七品司库,芝麻大的小官。
不管曹颙信上所言是真是假,就凭着曹家的势力,想要将章佳家产业易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自打接了信后,宁春继母便托人打听曹家的情况,越是打听越是心惊。什么兄弟数人都出仕,曹家几位姑奶奶都嫁入高门什么的。
宁春家败落,宁春继母往来交际的也多是寻常人家,对于曹家详细的事情也打听不出来。可有一件事,并非秘密,那就是曹颙有两个义子,已经考了功名,一直寄居曹府,年初才随着李家太夫人去直隶。
宁春继母听说左住兄弟如此成才,心中也意动。要是借着两个的孩子的光,搭上曹府,族人也就不会再敢欺负她这个寡妇;可要是曹家存了夺产的心,那她还真不能轻易开口承认双生子的身份。
宁春死去多年,曹家势大,毕竟不是章佳氏宗族之人。只要她不点头,那兄弟两个就不能认祖归宗……
……
内宅,西北角小院。
田氏已经听人通禀,晓得京城来人,心中有些激动。
她长吁了几口气,才使自己慌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直了直腰身,面上多了几分坚毅。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她不能慌慌张张的不成样子,那样惹人笑话,会使得儿子们跟着被人瞧不起。
她心里这样想着,可见到两位嬷嬷跟着张义家的进来,认出其中一人是夏嬷嬷后,难免有些动容,站起身来……
夏嬷嬷与徐嬷嬷两个却是怔住,半响没敢接话。
田氏早年在宁春家时,是三等丫鬟,干的都是饽饽房的粗活,性子唯唯诺诺,皮肤微黑,不过是眉眼与宁春爱妾秋娘有几分相似,才跳上枝头成了宁春的屋里人。
现下的田氏,看着二十出头,皮肤白嫩,穿着月白色湘云纱旗装,头上插着白玉扁方,手腕上拢着一串碧玉手串,通体的气派。
徐嬷嬷本就对她不熟,心下狐疑,不敢相问;夏嬷嬷则是不敢认,总觉得看着眼前这人长得像田氏,又不像田氏。
还是张义家的,对田氏道:“田奶奶,这是京城章佳宅过来的两位夏嬷嬷、徐嬷嬷,过来探望奶奶。”说着,转过身对两位嬷嬷道:“这就是我们府的田奶奶……”
张义家的是内宅管事媳妇,早先就由她招待两位嬷嬷来着。
两位嬷嬷见张义家的对田氏恭敬不似作伪,这屋子里的摆设布置又大方富贵,心里就生出几分小心,再也不敢端着身份,屈膝见过田氏。
张义家的将人送到,便寻了个由子退下,留着她们自己说话。
田氏请两位嬷嬷坐了,吩咐小丫鬟送了茶,而后看着夏嬷嬷,道:“多年没见,嬷嬷倒还硬朗……”
直到这时,夏嬷嬷才确认,眼前这少妇就是当年自己买进府的那个小丫鬟。
“玉枝姑娘……真没想到还能看到你,当年那场大变,府里的人散了大半……”夏嬷嬷想起往事,亦觉得唏嘘。
田氏没有接话,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徐嬷嬷已经打量完屋子里的布置摆设,并不比自己太太的屋子差,门口侍立的丫鬟打扮也不俗,不知是曹家豪富,还是总督大人善待好友留下的眷属。
见田氏与夏嬷嬷都不再说话,徐嬷嬷道:“田……姑娘,听说您的两位小爷也在清苑,若是便宜,可否请过来相见?”
田氏看了她一眼,道:“便宜倒是便宜,却是要等到下晌。他们兄弟两个在总督府对面的书院读书,现下不在府里。”
徐嬷嬷背负任务而来,就比夏嬷嬷更健谈些,多是围着左住、左成兄弟,嘴里问个不停。
例如双生子不好生呀,当年是否顺产;双生子都中了秀才,明年是否准备参加乡试;听说大少爷已经定亲,对方到底是什么门第,云云。
偶尔夹杂一句,两位小爷认了总督为义父,受了曹家大恩什么的。
提及两个儿子,田氏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欣慰中带了几分骄傲;提及曹家,田氏只有真心感激,从太夫人李氏,到孩子们,都是满口赞誉之词。
徐嬷嬷笑着听着,偶尔奉承两句,引着田氏接着说。
田氏哪里瞧不出她在打探,只是这些没有不可对人言的,便顺着说下去。
夏嬷嬷则是隐隐地多了几分激动,虽说眼下还没看到左住兄弟,可是曹家的身份,不会能拿血脉之事骗人。
她是知道宁春与曹总督早年的交情的,宁春家没问罪前,她还给曹家预备过节礼。那个将长女许给左住的马大人,想来就是自己大爷另外一位好友,那位侍郎府的马少爷……
两位嬷嬷坐了有小半个时辰,听田氏将左住兄弟的成长差不多讲述了一遍,才起身告辞,由人领去客房安置。
两位嬷嬷的客气疏离,田氏自是感觉的到。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
她只是想让儿子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地去供奉宁春夫妇的香火,并无心与章佳氏族人纠缠……
……
上房,曹颙与初瑜都在,听田氏身边的丫鬟兰香回话。
兰香口中说的,是两位嬷嬷见田氏的情景。
曹颙只是听出其中的打探之意,初瑜心思细腻,想的更多些,打发兰香下去后,便对丈夫道:“即便没见到左住他们两个,不能确认田嫂子身份,可张义家的介绍了是‘田奶奶’,两位嬷嬷嘴里却都称‘姑娘’,很是叫人费思量。瞧着那意思,即便认了左住兄弟,也未必认田嫂子的身份。如此,左住他们两个就是婢生子,即便是本宗血脉,也无法撼动嗣子地位。”
曹颙听了,脸一下黑了。
之所以安排左住兄弟认祖归宗,是想要对外表明他们兄弟二人并非来历不明,也是正经人家子弟。
真要是落实婢生子的身份,有谁会看不起?而且以后娶了媳妇,田氏不仅没资格吃媳妇的敬茶,还得侍候少奶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