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总督府马路对面的荷花池旁,已经立起一圈围墙,莲花书院已经竣工,天佑他们几个,也都入学。
当一切公务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曹颙反而清闲下来。
练兵的差事,交给几位提督、总兵,民政则由布政使司布政使负责。
直隶本无布政使与按察使,只设守道与巡道。
还是在曹颙外放直隶后,雍正才提出效其他行省,在直隶设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负责民政与刑事。
新来的按察使司按察使,是从南边平调过来,科班出身,听说办案干净利索,在南边官场官声颇佳;新来的布政使,却是个熟人,那就是曹颙昔日太仆寺同僚唐执玉。
唐执玉这些年来,迁来迁去的,鸿胪寺、大理寺都去过了,就在正四品的位上打转转,前几年还因得罪人,被罢了官职,起复后被外放出京,做了几年奉天府府丞。
直到雍正二年,一岁三迁到礼部侍郎,唐执玉才算是崭露头角。
以他的侍郎身份,即便外放,也当是一省巡抚才是,可是这回却是放了直隶布政使,从正二品降为从二品官。却是没有人觉得他是低就,因为直隶督抚是一人,这布政使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缺,同其他省份的巡抚也弱不了多少。
加上曹颙是他昔日上司,搁在外人眼中,反而觉得唐执玉备受器重。
不管曹颙背景如何,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又年轻,负担一省军政还是太吃力了些。皇上派下唐执玉,即是保全了曹颙,又成全了唐执玉。
显然,曹颙也这么认为。
出仕十数年,在昔日同僚中,曹颙与之合作最愉快的,就是唐执玉。不管是从品行,还是从能力上,唐执玉都值得敬重。
他便将那份《直隶发展大计》交给了唐执玉,由唐执玉带人去执行。
就如同早年在太仆寺衙门时那样,唐执玉被曹颙的奇思妙想镇住。不过,同曹颙这个理论家相比,唐执玉显然是实干家。
所以关于曹颙提及的那些物产、农耕方面的条例,他便格外慎重。他不赞同马上推行,而是要亲自下去转一圈,实地考察,再下决断。
换做其他上司,下属这样质疑,早就要恼了;换做曹颙,只有欣喜。
他正担心弄出的这一套,跟王安石变法似的,上头想的是好的,下边执行的变了味儿,最后倒霉的还是地方百姓。
由唐执玉这个性子严谨、办事仔细的人盯着,这套富民的政策执行起来,曹颙才能更放心。
如此这般,曹颙将手上的差事都派了下去,日子就不再像早前那样繁杂。
他巴不得清闲,可是总督府这些幕僚文书,就闲置不少。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悠闲的,这些幕者,没有选择出仕,而是选择隐在幕后,有的是为了求财,有的则是为了求权。
在他们看来,要是手上不接差事,不好表现自己的能力,也就少了外头的“孝敬”,沦为成了刀笔吏之流。
宋任见幕院气氛不对,便对曹颙提议,将这些人举荐到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衙门,既平了众人躁动,还掌握这两司动态,也正符合“御下之道”。
蒋坚却是不赞成如此,将直隶弄成铁桶似的,固然可以证明曹颙能力出众,却未必是皇上乐见。
总督府幕僚文书的薪酬已算丰厚,从每年五十两银子,到每年五百两银子不等。
加上年节赏银,不仅能养家糊口,日子也能过的比常人富足。那些存了敛财心思之人,立身不正,要是想走也不必强留。
曹颙想了想,折中了一下,实在表现轻浮的就寻了由子辞退;真有能力、不甘寂寞的几个,他也没有往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举荐,而是直接写了推荐信,打发他们去山西伊都立处。
伊都立前些日子,连来了好几封信,请曹颙帮忙留心,聘几个当用的幕僚、书吏过去。
他这几个月的巡抚生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焦头烂额”。
山西官绅一体,地方势力极为强硬,他这个一省父母下去,也有点无处下嘴的感觉。
加上他带过去的那些人,多是族人亲戚,经验丰富的幕僚书吏寥寥无几,更是雪上加霜,才来信跟曹颙求援。
要是来布政使不是唐执玉,是其他人,曹颙会“举荐”几个幕僚文书下去,掌握下边动态,省得两处政见有异,耽搁功夫;换做唐执玉,那样的话,反而影响两人和谐。
至于按察使司,是双重领导的衙门,既归直隶属督察院管,又归督抚衙门官管。
在曹颙看来,司法权还是相对对立些要好,自己参合进去插手刑事,还不如在上边监管。
对于曹颙的决定,宋任与蒋坚没有说什么。
只是自打这以后,他们两个相处起来,便不如早下那么自在,而是有些微妙,总有点争锋之势。
其他幕僚、书吏,或是亲近宋任,或是亲近蒋坚,像是在站队。
曹颙察觉这其中变化,没耐心弄“平衡”那套。
他自觉精力有限,应付京城与地方官们已经耗费心力,不愿在总督府里还不省心。
于是,他根据宋任同蒋坚所长,明确二人责任范围。
宋任是负责京城方面的官场关系,与六工房中,吏、兵、工三房;蒋坚则是负责省内官场往来,与户、刑、礼三房。
如此一来,这两人倒是不分上下,平分总督府庶务。
这回,傻眼的是先头站队的那些幕僚与文书,这个明明是吏科的,却偏偏前些日子与蒋坚攀上乡谊;那个是户科的,头两天到宋任跟前“请教”。
蒋坚与曹颙相处的久,宋任人老成精,曹颙虽没有直言不满,可这般不偏不倚地明确分责,也表达了他的意思。
他顾念旧情,信赖蒋坚,同时也看重宋任的经验,予以重任。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自是晓得分寸。
加上这回分责后,两人所处理的,都是他们最擅长的,他们也就都有了干劲。到底谁为总督身边第一人,不是靠嘴皮子说了算,最终还要看谁差事做的好。
他们两个年俸是每人一千五百两银子,这在督抚一级的幕僚中,待遇不算最高,也能排到前面。
加上他们得了曹颙器重,下边官员来总督府时,还有“幕敬”。几个月下来,每人也有七、八百两银子,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两、三千两银子。
不管是收益,还是所治之地,身为幕者,他们已经到达事业的顶峰,两人很是干劲十足。
蒋坚之妻钟氏,不仅知书达理,还工诗善画。
早先在京城时,李氏便很喜欢她。到了直隶后,李氏便言请钟氏指点丹青。
不过是为了解闷罢了,李氏年纪渐大,已经有两年不拿针线。可是除了应酬,与陪着儿孙说话,每日里还有半日空闲,她闲着无聊,便开始画佛像来消磨功夫,这才提出请钟氏指点的话。
因这个缘故,钟氏每隔一天,便到李氏处教上一个时辰。
妞妞与天慧瞧着有趣,每次也跟着凑趣。她们年纪小,佛法什么的,对她们来说太遥远。随着钟氏学画,也多是画些花草,自己配色,画一些新的花样子。
不过,钟氏的“教画”生涯,只进行了一个多月就停止,因为查出来身孕。
蒋坚已经年过不惑,这又是他们夫妻成亲三年首次有喜讯,众人都替他们夫妻欢喜。
自打知道蒋坚成了总督府幕僚,这半年来蒋坚老家那边的族人,先后打发了好几拨族人带孩子过来。
虽说没有明着要蒋坚收嗣之意,可这大的十几岁,小的七、八岁孩子送过来,其用心显露无比。
就连蒋家族长,都给蒋坚来信,让他在众侄中挑一个留在身边。
蒋坚哭笑不得,他打小养在寺中,长大后又学的是法家,满心抱负就是为百姓张目,对于血脉传承之事,反而看得不那么重。
三个孩子中,他一个都没选,决定全部送回江西。在给族长的信中,也表明自己并无过继嗣子之意。
送几个孩子过来的蒋氏族人,都劝蒋坚三思。
他已经四十多岁,就算以后有了亲生子,等他知天命,孩子还在稚龄;留下两个侄儿在身边孝敬,总是便宜些。
蒋坚却很坚定,几经劝说,也没有改变主意。
那几位族人当面没说什么,背后却将此事都归到钟氏头上,以为是她拦着。
他们正想着仗着长辈身份,从钟氏那边再劝,就听说钟氏有喜,最后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直隶。
蒋坚虽没有官职在身,可谁都知道,他是曹颙的臂膀。
他家有喜讯,这道贺的自是络绎不绝。
就连宋任这边,都使人往蒋坚处送了贺礼。是专程使人从京城淘换来的,一幅百子图的帐子,还有一块童子抱莲的碧玉插屏。
这两份礼,不仅精细,还带了吉祥。
蒋坚看出宋任在示好,不仅接受了这份好意,还专程置办了酒席,单请宋任吃了一次酒。
这一顿酒吃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能说恢复如初,也再没有之前的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