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代母谢恩的折子,递上去大半月,也没有回信。
李氏虽心智果决,但是到底对帝王存了畏惧,怕因自己的缘故,给儿女们惹祸,所以她也没有催儿子快点想法子退东西。
反正她是拿定主意,不动那些财物一丝一毫。
就是对外,她也不再应酬,以礼佛为名,闭门不出。
外头的人能不搭理,但是府里还有个田公公在。
初瑜听了丈夫的吩咐,使人将府中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收拾出来,给田公公与那两个小太监安置。那两个小太监管田公公叫“爷爷”,是田公公的徒孙,一个叫小林子,一个叫小安子。
李氏不能理直气壮地将自己当成贵人,但是对皇家的抵触,并不减她对太后的敬爱。
说也奇怪,她同太后见过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因太后不会汉话的缘故,交流也甚是有限,可太后的慈爱却是毫不掩饰。
因这个缘故,李氏对田公公也十分客气。
听着田公公念叨太后生前的事儿,还有太后对科尔沁的想念,李氏也恍然。那位与太后同样出身于科尔沁的慧妃娘娘,如果从没离开宫廷,又会是什么模样?
外头虽有不少人盯着曹家,但是见李氏闭门不出,曹颙如常办差,时而久之,也就失去了兴趣。
毕竟,能探知李氏身份的都是权贵人家,这些人心里如何寻思,也不会宣之于口。
一般官宦人家,眼下最关注的就是选秀。
等到圣驾回京后,八旗选秀才能拉开帷幕。
曹家虽没女儿入选,但是因四姐、五儿年岁渐大,这次没赶上,三年后一个十五、一个十四正好候选。
就连曹颙,也要为选秀操心了,谁让他身上担着世管佐领的职。让他庆幸的,是他这佐旗人,是散户,除了曹家,主要姓氏还有四家,虽说都是满人,但是背景相对简单,没有同那几户显赫的满洲贵姓联系起来。
曹颙这个佐领,总领民政,手中有着每家每户的户籍。
有两户人家,是独女,按照规矩,独女可以报免选,但是要上报到佐领处,而后佐领还要禀告到统领处,确认核实。
还有两户人家,报得是父母孝期,这得登记在册,延后下次再选的。
还有一户人家,报得是病。曹颙就要与统领处的人一道,带着大夫去这户人家,为候选的秀女诊断。
林林总总的,正经折腾了半个月。
转眼,到了九月末,圣驾回京了。
每年十月初一,都要大朝会,今年也不例外。
圣驾还留在畅春园,曹颙就只能按照常例,凌晨起床,赶在丑正(凌晨两点),从西直门出城。
他的马车,外头看着平平,里面却是舒服得紧。加上从畅春园到西直门都是青石板铺成的官道,所以曹颙在马车里眯了一觉。
因为是大朝会,七品以上京官都来了。
曹颙看着怀表,掐着时间,就不着急下车,只在马车里养神。
今日大朝会,不过是个过场,颁布明年年历,遣官员祭陵什么的。曹颙心中寻思的,是自己当如何,用不用递牌子请见什么的。
寻思半响,他还是决定“以静制动”。
这会儿功夫,就听马车外小满的动静:“伊大人……”
曹颙睁开眼睛,就听车帘外有人道:“你家爷在马车里?”
是伊都立的动静,曹颙没等小满作答,就挑开帘子,要下马车。
这片是畅春园外空地,附近听了不少马车。伊都立摆摆手,不让他下车,自己躬身进了马车。
马车里宽敞,坐两个人倒是也不挤。
这还是伊都立随扈回京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伊都立压低音量,道:“孚若,自圣驾从热河回銮这一路上,御前可是热闹。原因,就是慧妃娘娘的谥号,礼部拟的是‘怀’与‘平’,皇上却是要从‘元’、‘正’中二择一。”
这谥号,自古分美谥、平谥、恶谥。
康熙前三任皇后,谥号分别为“孝诚皇后”、“孝昭皇后”、“孝懿皇后”,都是美谥。
这慧妃生前没有进御,追封为后,已经是帝王肆意。
看来,礼部几位堂官,还算爱惜名声,做不出媚主之事,这谥号拟得都是平谥,还算公正。
康熙拟得则是过了,这“元”、“正”谥给大臣还好,谥后妃的,却是含嫡正之意。
就算慧妃追封为后,名位也要列于其他三位后,如何能担当起这个“元”,或者“正”字。
“吵出结果没有?”曹颙闻言,皱眉问道。
对于康熙的追封闹剧,他从最初的怜悯,眼下已经有些厌恶。若是康熙真纲常独断,将慧妃追封为“孝元皇后”、“孝正皇后”,那其他三位皇后的外家会做如何想。
就算赫舍里氏现下衰落,这佟家与钮祜禄氏不能说权倾朝野,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
曹颙本就是最厌烦麻烦之人,自己避之不及,要生生被康熙牵连,能痛快才怪。
“听说两位大学士跪谏多日,才使得皇上没有下旨。不过,如今圣驾已经到京,这谥号到底为何,也当差不多定下吧。”伊都立小声回道。
自打曹颙带着五百护军离开圣驾驻地,这各种传言就在驻地流传开来。
伊都立的心中,早就跟小猫抓似的,充满好奇。他有心寻曹颙问一句,但是这里头又牵扯李氏,到底不恭敬,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会儿功夫,东方破晓,天色渐白。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曹颙就同伊都立一起下了马车,随着文武百官,一道进了园子,在二宫门外,等着康熙临朝。
少一时,宗室王爷、贝勒也列队,十六阿哥正在其中。
曹颙有心问他几句,但是人多眼杂也不便宜,只好挨到大朝会后,才叫了十六阿哥,去僻静处说话。
“皇阿玛是有些过了,就算再缅怀慧妃娘娘,那两个字是能随意用的?孚若放心,几位大学士同礼部堂官在前拦着,皇阿玛总会明白过味儿来。要是真任由皇阿玛拟了这两个字,那几位大学士就要被世人嘲为弄臣了。”十六阿哥倒是不担心,对曹颙道:“开始听皇阿玛提出那两个字儿时,我也跟着心慌,不过路上这七、八天,皇阿玛就算冲动,也当平复了。”
听十六阿哥这般说,曹颙才算安心。
活着的时候不珍惜,这死后哀荣,又当什么用?不过是求自己心安,倒要惹旁人的清净。
“三爷、四爷那边怎么说?”曹颙问道。
“什么也没说,就算三哥执掌礼部,身为人子,也没有说话的余地。不过,瞧着皇阿玛的意思,倒是因礼部拟了两个平谥的字儿迁怒于他,发作了一番。四哥那边,脸色儿就不好,他同孝懿母后母子情深,怕是不愿慧妃娘娘的谥号强过孝懿母后。”十六阿哥回道。
曹颙听了,不由不抚额。
这康熙想一出是一出,这叫旁人如何是好?
其实,十六阿哥却是想差了。
四阿哥因这谥号之事,心情确实不好,却不是为自己的养母报不平。他是少数得知当年那段宫廷秘辛的人,自是晓得博尔济吉特氏玉荫的真正身份。
同玉荫的尊贵比起来,给什么谥号都能说得过去。
但是,这“尊贵”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虽说时隔五十余年,当年的知情人不是被灭口,就已经老死了,但是总有蛛丝马迹留下。皇父这般大张旗鼓的话,少不得要引得有心人侧目。
有个李氏在,要是顺着曹家、李家追根溯源,就能看到冰山一角。要是再去彻查科尔沁王府三代,真相就依稀朦胧。
要是真相被世人探知,那这有悖伦理之事,还不知怎么文人攻歼。
当年因太后“下嫁”,杀了不少文人,禁了多少本书。四阿哥不想皇父颜面受损,心中一直踌躇,要是皇父一意孤行,自己是不是“忠言逆耳”。
就是四阿哥的踌躇中,曹颙焦躁中,十月初三,慧妃的谥号终于下来,自此康熙朝就有了第四位皇后——“孝齐皇后”。
康熙圣驾从畅春园回宫,亲至太庙宣告天地。
皇后母家,也得以赏赐。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曹颙想着后世史书上,并没有这位皇后的记载,不知是不是四阿哥使人删除这段历史。
按照规矩,康熙朝的历史,要等到康熙驾崩后,四阿哥上台后,才整理修订存档。所以,所谓的历史都不能尽信。
他却是不知道,四阿哥心中正想着此事。
姑侄逆伦,实是了不得的丑闻,只要想起就叫人心中不舒坦。
虽说在塞外这几个月,四阿哥奉命出面招待了不少蒙古王爷,但是三阿哥也是如此,所以四阿哥心中还是拿不准。
他觉得皇父好像是选定了自己,又像是要在他同三阿哥之中二选一。
要是说起出身,三阿哥占了个“长”字;四阿哥养育中宫,占了“贵”字,两人不管立谁,都名正言顺。
这样一想,四阿哥就有些慌。
这个时候,四阿哥府却是迎来一件大喜事,侧福晋年氏平安生下一个小阿哥。
虽说是襁褓中的婴儿,但是仍有不少人侧目。
四阿哥府的三阿哥虽说已经十八,但是四阿哥并没有立世子之意。年氏父兄显贵,这个小阿哥说不定就是雍亲王府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