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公主见柳乘风一副踟躇的样子,神色顿时便有些失望了,只好道:“我只是想回去探探亲,寻常百姓家也探亲访友呢。我和晨曦不同,晨曦的家族都迁徙到了这里,和月洛也不一样,月洛了无牵挂……”
柳乘风便道:“这一路过去上千里的路,沿途这么多颠簸,你又是有孕在身,怎么去得?再说藩王入京,总得经过宗令府和礼部同意,又不是说走就能走。这件事迟些再说吧,我先拟道奏书去报喜,你且安心养胎,这前三个月是最紧要的时候,需好生安养,等过了这三个月再说。”
柳乘风没有一口回绝,实在是有些不忍,而且他确实有进京的想法,只是不曾想到把她也带去京师而已。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柳乘风见太康公主脸色缓和下来,随即微微一笑道:“跟你说件事吧,你那个皇弟,如今是越来越有天子的做派了。”
“他?”太康公主道:“我才不信,他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吗?你若是让他去玩闹,他比谁都厉害,可要他做什么正经事,最后肯定还是胡闹收场。”
柳乘风不禁苦笑,其实太康公主和他的想法差不多,现在内阁大换血,皇帝也趁机亲政,在柳乘风看来未必是一件好事。
正德朝从现在开始算是真正地拉开帷幕了,柳乘风觉得凶多吉少。
安抚了太康公主一阵,柳乘风生怕冷落了朱月洛,三个王妃之中,唯有朱月洛至今无子,柳乘风将朱月洛拉到一边,正要安慰,朱月洛却是薄唇轻抿,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早已看穿了柳乘风的心思,笑吟吟地道:“殿下安慰我做什么?我可一点都不担心,生孩子只是迟早的事,有什么急的?”
柳乘风摇头晃脑地道:“急乎哉,不急也。”
朱月洛掩嘴轻笑,给柳乘风抛了个眉眼儿,道:“依我看,殿下倒是猴急得很,不和你闹了,我去和太康说说话,你呢,还是收收心,赶快写奏书去吧。”
柳乘风只得点头,脚步轻快地去了书房,亲自起草了奏书,命人八百里送入京师。
几日之后,奏书抵达了内阁。
在内阁里头,如今的值房从三个学士增加到了四个,四人在这里办公,未免有些局促,不过内阁值房的魅力并不在于奢华,而在于地位,能在这里立足的,哪个都不会嫌弃这里的陈旧梨木桌椅,也不会在乎这里的光线暗淡。
此时四个阁臣分据一边,现在内阁首辅还没有拟定,不过李东阳毕竟资格老些,所以从先后次序上确实应当是他排在首位,不过李东阳是极聪明的人,虽是在资历上老,可是现在这时局却一点都不敢倚老卖老,反而特意叫人将自己的案牍摆在了靠门的位置,显示自己对首辅的位置没有野心。
如此一来,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张彩的资历最低,所以也没什么可争的,可是焦芳却一直认定了自己是老资格,年岁比杨廷和要大,因此对首辅早有觊觎之心。杨廷和自不必说,他是帝师出身,况且在詹事府一呆就是十几年,身份极为清贵,先是在翰林,随即直接入了詹事府,履历在大明是数一数二的。而焦芳在这方面显然没有优势,焦芳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可惜时运不济,外放了出去做了知县、知府,这出身难免就有了瑕疵。
再加上杨廷和的身后得到了相当一部分大臣的支持,便是李东阳也有暗中为他抬轿子的趋势,倒是焦芳孤立无援,除了宫里的刘瑾给予了他不少支持,还有内阁的张彩与他关系暧昧之外,在百官之中,看轻他的人多了去了。
这二人自然不免就都有了些跃跃欲试之心,虽然在表面上没有表露出一点半分,有时忙完了手里的公务,二人还要有说有笑的到耳房去说笑几句,可是谁都知道,双方都在警惕的打量对方,若是稍稍有一丁点的机会,这二人的任一个都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咬开对方的脖子。
外朝递来的奏书,一些小事都是大家各自处置,可要是遇到了大事,就不免要四人商量了,在大事上,李东阳几乎不发表什么意见,张彩倒是想凑热闹,却无奈插不上嘴,资历太低,想插话也不被人看重。
于是杨廷和和焦芳二人就不免会有些芥蒂了。
今日清早,大家去见了圣驾之后便如从前一样入阁各忙各事,不过焦芳却是显得有了心事,他呆坐了片刻,随即突然清了清嗓子,道:“诸公可愿听我一言吗?”
从前的时候,焦芳都自称自己是老夫,很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这意思是说,你们都是后生晚辈。不过今日却是出奇地用了个我字,这难得的谦逊内阁其余人一时没有回过味,不过李东阳却是听出来了,他的目光掠过一丝狐疑,用心地看了焦芳一眼。
张彩和焦芳最亲近,所以也格外的听话,立即抛下了手头的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杨廷和就不同了,他慢悠悠地给手头的一份奏书拟好了票,才漫不经心地搁了笔,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不过这笑容未免有些生疏。
焦芳将三人的动作举止都尽收眼底,却只当作没有瞧见,随即含笑道:“诸公,昨天刘瑾刘公公与我商量了一些事,刘公公如今坐掌宫中,深得陛下信赖,而皇上呢,也颇有几分革新气象的意思,新君上任三把火嘛,刘公公的意思是,现在大明虽然承平,可是仍旧有许多的顽疾,积重难返啊。当今天子圣明,如今已经亲政,所以很想有一番的作为,因此刘公公透露,皇上有革新变法的意思。”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李东阳脸色仍是不温不火,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不过焦芳的一席话,以李东阳的精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什么皇上要奋发图强,要有所作为,这分明是刘瑾想要有所作为,所谓的革新变法,其实就是夺权的把戏而已,这种事早就不新鲜了。
只是李东阳却已知道,自刘健返乡,这朝局已经大不相同,说得难听些,天下已经不再是从前那几个老骨头说了算的了,现在站出来很不理智,他选择了沉默,沉默并非是因为软弱,而是沉默能掩饰自己,在沉默中寻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张彩一听到皇上和刘瑾,顿时便精神一振,道:“焦公开了口,有些不该说的话,我也非要说几句不可了,方才焦公说现在朝廷时弊积重难返,我的感触是最深的,现在京师里头各种坏风气都有,各部呢怠慢的多,做事的人少,百官们一个个不肯各司其职,有的只知打秋风,还有的自己的事做不好却偏偏要多管闲事,哎,这股歪风若是不刹住可怎么得了?陛下现在有意变法,我是极力赞同的,诸公啊……”张彩接着很是唏嘘感慨的对李东阳和杨廷和道:“刘公公身在内廷,却也这般为社稷操心竭力,我等身为阁臣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有错就要改嘛,抱守残缺可不是为臣之道。”
这话说的真令人有些恶心,既是表明了他对皇上和刘公公无条件支持的态度,同时话里头也在暗暗讽刺朝中有一股歪风,这歪风是谁闹出来的?张彩没有明说,可是意思却很明显了,当然是前任们闹出来的,这分明是给李东阳说的,是说李东阳这些人从前尸位素餐。
李东阳的脸色抽搐了一下,随即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杨廷和也笑了起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朝中有时弊这是对的,可要说有什么顽疾,以至于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却未免危言耸听了。而且变法之事事关重大,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治大国如烹小鲜嘛,操之过急没有益处。”
所谓的从长计议就是束之高阁,杨廷和又不是傻子,刘瑾这些人想弄什么,他岂会不明白?李东阳不肯站出来反对,他却一点都不怕得罪刘瑾,刘瑾,他又不是没有得罪过,谁怕谁来?
焦芳眼角瞥了杨廷和一眼,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冷笑,随即正色道:“有了错不能捂着,依我看,该改的还是要改,昨天刘公公把皇上的意思给我大致说了一下,许多事都很针对时弊,都是极好的用心,杨大人,咱们做臣子的,总得按着皇上的本心去做事对不对?况且皇上欲大展手脚,我们这些阁臣怎么能反对,新政的章程,老夫琢磨了一夜,倒是拟出了一些,不过许多想法并不周全,多半会让人贻笑,可是我也不用遮这丑,索性拿出来给诸公看看,杨大人也说了,要谨慎一些才好嘛,所以大家一起商量对策,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也算不枉皇上圣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