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不是没有见过皇帝动怒,可是动这么大的肝火却是第一次。出了这等丑闻,实在是始料不及,皇帝再如何圣明,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有喜怒哀乐,就在这大喜的日子,这准备迎亲的未来驸马原来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其实皇帝之所以动怒,又何止是他未来驸马的身份,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庶吉士。
这种人是精英中的精英,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原本按朱佑樘所想的那样,将来便是朝廷柱石,迟早要位列中枢,可是想不到,连这种人居然都有人收买。
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感,再加上对未来事务的忧虑双重打击在这个皇帝身上,令他顿时忧心无比。
现在该怎么办?
又该如何收场?
朱佑樘竟是一时没了主张,他只是感觉自己太累太累了,累的浑身的骨头都些松散,他从继位到现在,就一直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不停的转,不停的转,可是转到现在,他有的只是寒心。
做了这么多事,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那些人开口万岁闭口圣明,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彻骨的冰凉,让朱佑樘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慢悠悠的道:“柳爱卿。”
柳乘风道:“臣在。”
朱佑樘道:“现在几时了?”
柳乘风沉默了片刻:“过了辰时,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接近午时。”
朱佑樘道:“朕现在该怎么办?”
皇帝问起这个,让柳乘风也有些措手不及,他沉默片刻,道:“严惩凶手,绝不能姑息,锦衣卫上下已经做了准备,随时可以去拿人。”
朱佑樘摆摆手,一字一句道:“不成。不能这么做,现在这么多宾客都在江府,一旦校尉冲进去,难免会动摇人心,朕要的是解决之道。”
柳乘风道:“那么就先下旨撤销婚礼,遣散宾客,锦衣卫这边随时可以冲入江府,想必那些刺客,多半还潜藏在江府之中。此事定要果断,绝不能犹豫,与其让天下人妄自猜测,倒不如朝廷这边名正言顺的把事情办下来,也让人瞧瞧,宁王收买的角色是什么人,也让天下人看看,这宁王是什么居心。”
朱佑樘眯着眼,道:“你是说和宁王撕破脸,可是朕现在……”
柳乘风道:“陛下,到了这个时候,想不撕破脸也不成了,拿下江府的人之后,陛下应立即派一个使者,前往江西下旨叱喝宁王,且看看他什么反应,他若是反了,朝廷索性便发动大军平叛,他若是不反,就必须上书请罪,为自己辩解,到时这主动权就在皇上手里了。”
朱佑樘阖目坐着纹丝不动,似乎也在思虑柳乘风的陈词,他的手轻轻磕在御案上,良久,他淡淡的道:“你说的不错,宁王太放肆了,若是朝廷无动于衷,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朝廷是该敲打一下,这件事要光明正大的进行,所有涉及到此事的,全部要经有司问罪,明正典刑,藏着掖着,只会引起天下人的妄自揣测。”
他的手压在御案,沉默良久,突然又道:“只是公主该怎么办?”
柳乘风知道,朱佑樘真正想问的还是这个,这也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驸马已经问了罪,人虽然还没有下嫁过门,可是最重要的是,婚礼还在进行,没了新郎,到时候这场婚礼肯定是轰轰烈烈的开始,灰头土脸的收场,不出三日,公主就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朱佑樘只有这么个女儿,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
柳乘风沉默了,这世上最不好处置的就是家事,偏偏家事之中,眼下公主的事也最是不好处理,在这件事上,柳乘风显得尤为谨慎起来,道:“无论如何,这场婚礼也要取消,至于其他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朱佑樘却是摇摇头,道:“朕在想想,来人,将张皇后叫来。”
这种事,也只有把张皇后叫来商量才成,于是立即有太监去坤宁宫那边通报,张皇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说江府那边,新郎官居然一下子失去了踪影,一时也有些心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突然来请,倒是让她更一头雾水了,她连忙动身,移驾到正心殿,走进来见柳乘风也在,不由微微愕然,随即上前要给朱佑樘行礼,朱佑樘却是道:“江炳大逆不道,已被朕拿下治罪,眼下该当如何?”
张皇后听了朱佑樘的话,整个人都有些眩晕,大逆不道是什么意思?这么说来,这公主岂不是……
她顿时慌了,忙道:“是什么罪?若只是犯了小过错,好好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何必要大张旗鼓。”
朱佑樘道:“他被猪油蒙了心,竟去和宁王勾三搭四。”
张皇后抿抿嘴,忧心如焚的道:“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他还年轻,不晓得事,多半是那宁王笼络他,他不能分辨好坏,结果被宁王利用,只要陛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他知道自己错了,好好的认个错,倒也没有什么。”
张皇后之所以如此说,其实也是知道今日若是没有江炳,一切都要完了,若是宫里没有下旨之前,早知道江炳居然还和宁王有勾结那是打死也不肯将公主下嫁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就。
朱佑樘冷冷道:“可是他还授意人刺杀朝廷大臣。”
听了这话,张皇后不禁花容失色,期期艾艾的道:“怎么会这样,这个错就太大了些,陛下,依臣妾看,这个江炳实在是十恶不赦,他读了这么多书,难道就一点事理也分不清吗?以后陛下非要好好提点和教训他才好,这件事当然是要严惩,可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张皇后失了主张,一时语塞,可是本心上,她还是希望婚礼继续进行的,女子的名节是大,许了人家就要嫁出去,这是礼法。
柳乘风忍不住插口道:“他还与自己的堂妹私通,可是为了掩人耳目,竟是将其妹残忍杀死!”
张皇后听罢,最后一点侥幸也没有了,不禁问:“当真?”
柳乘风道:“证据已经确凿。”
张皇后的脸色顿时冷若寒霜起来,她冷冷一笑,道:“本宫竟是瞎了眼,看错了他,此人罪该万死,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恨,人已经拿下了吗?”
柳乘风道:“已经拿下。”
张皇后咬牙切齿道:“他害了自己不错,竟是连太康公主也是害了,也怪本宫,竟是一时糊涂,没想到挑来挑去,最后挑来的竟是这么一个人。”他看了朱佑樘一眼,道:“陛下,眼下该当如何,宫里总得有个主张才好。”
朱佑樘发了一会儿呆,苦笑道:“朕就是没了主张,才请你来,眼下朕心乱的很,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张皇后一时目瞪口呆,眼下自责也没用了,宫里的命妇还在那儿等着呢,至于宫外,所有人也都在翘首以盼,宾客们都临了门,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现在没了新郎官,这就是活生生的给人做笑柄,让天下人笑话。
笑话还是其次,名节也不容忽视,虽然没有拜堂,可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现在闹出这么一桩乌龙来,肯定免不得被人诋毁。
张皇后突然咬牙,道:“嫁,当然要嫁,咱们宫里既然都下了旨,这个公主就一定要嫁出去,没了张屠夫,难道还吃不着猪肉吗?失了他一个江炳,公主也不是嫁不出去,陛下,何不如李代桃僵。”
朱佑樘一头雾水:“李代桃僵?”
张皇后正色道:“正是,江炳获罪是江炳的事,可是江府那边,总得有个新郎官来,嫁不了江炳,就嫁别人,这天下多的是的青年俊彦,又怕什么?”
张皇后这个想法实在大胆,听的柳乘风目瞪口呆,本心上,柳乘风是不希望太康公主出嫁的,只是不曾想,这张皇后也算是铁了心,今日居然还非嫁不可了。
朱佑樘似乎对张皇后的话并不以为意,道:“天下青年俊彦是多,可是一时间哪里去寻?朕看,这事儿只能缓缓。”
张皇后却是摇头,道:“这青年俊彦岂不是就在这正心殿里,陛下,柳乘风如何?他与朵朵也算是两情相悦,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难道不是驸马的最好人选?”
柳乘风老脸僵硬,脸部的肌肉抽搐的说不出话来,这倒是怪了,以前从来不说自己有本事有相貌,总是说自己是有妇之夫,现在倒好,这张皇后完全掉了个个,绝口不提自己是有妇之夫的事了。
“就这么办,让柳乘风来迎这个亲,来做这个驸马,一切的筹备都是现成的,反正也不必耽误什么。”
张皇后似是下了决心,直截了当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