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子时,一定要动手。
黄震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会夜长梦多,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距离子时,不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就要见真章了,是生是死,就看今夜。
坐在座椅上,抚摸着书案,这案牍,这座椅,还有这花厅中的一切,对黄震再熟悉不过,可是他知道,今夜之后,这里再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咬了咬牙,黄震发出了冷笑,事已至此,后悔有什么用。
他霍然而起,道:“城外的千户所,若是不听从号令,只能依靠我们自己了,城内的三个千户,已经有了回音,今夜就动手,大师,善后的事宜就拜托你了。”
和尚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他抬了抬眼,道:“时间不多,贫僧还有事要安排,黄大人,先告辞了。”
黄震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重重点点头,道:“大师保重。”
而在这时,外头传出匆匆的脚步声,有人道:“大人,宋庄千户所传来了消息。”
“消息来了……”黄震双目赤红,手按在书案上,道:“快,请进来。”
连那和尚此时也驻住了足,此时此刻,默默的站在一旁,城外的军马虽然不是重点,可是却也至关紧要,他想先看看结果,再行离开。
进来的人居然不是黄震派去传令的差役,黄震的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这明显是个宋庄千户所的亲军,面色黝黑,跨入这花厅先向黄震行了个礼,正色道:“卑下见过大人。”
黄震方才豁然站起,此时才发觉有些事态,摆出几分官威,又重新坐回椅上,慢悠悠的看着来人,淡淡道:“你是何人?”
“卑下乃是朱千户帐下亲兵,奉朱千户将令,特来面见大人。”
黄震嘴角上浮出一丝冷笑,这个朱海德,是城外三个千户所中最不好对付的角色,此人是个硬骨头,黄震早知道这人不太好对付。从某种意义来说,若是黄震能先说服朱海德,则城外三个千户所势必全部会听从他的调遣,可要是这朱海德不肯听调,事情只怕又要费一番周折了。毕竟这朱海德是北通州武官中的老资格,资历既老,与各家千户所关系相处的也是不错。
他淡淡道:“怎么,朱德海叫你来见本官,所为何事?”
亲兵道:“大人,朱千户说,半个时辰前,有人带着大人的印信,调令各千户所入城剿匪,朱千户觉得奇怪,是以不敢擅自做主,为以防有假,因此暂时扣押了那传令的差役,又特意让小人来问,这调令是否属实?”
听到这句话,无论是黄震还是那和尚都不由松了口气,原以为朱海德起了疑心,现在看来,起了疑心倒是没有错,只是疑心的不是兵备道衙门,而是传令的差役而已。
这亲兵的意思很明白,朱千户不知调令的真假,因此特来辨明真伪,若是假的,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可要是真的,或许也有遵从调遣的可能。
难怪回来见黄震的不是黄震派出去的心腹,而是一个千户所的亲兵,看来那心腹已经被朱海德暂时羁押了起来。
这么一想,也就觉得顺理成章了。
黄震淡淡道:“自然是真的,怎么,朱千户难道连本官的字迹都认不出了吗?”
亲兵惊讶的道:“只是不知锦衣卫千户所到底犯了什么事,能否请大人见告一下,小人来的时候,千户大人曾吩咐过,一定要问清楚再回去禀告。”
黄震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喜色,若是那朱海德抗命,绝不会问出这些话来,正是因为朱海德此时在犹豫,所以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其实这种心理实在是人之常情,大家都不是傻子,虽说大家听你调遣,可是你要大家动手去弹压亲军,若是没有一个理由,谁敢乱动?
黄震知道,朱海德越是这样问,反而对他更为有利。
连那和尚此时也露出了喜色,向黄震看了一眼,想着还有事要做,匆匆离开。
黄震道:“本官已经查明,这锦衣卫千户所确实有乱党渗透,前几任千户,就是被他们的内部的乱党所杀,所以无论如何,要想平乱,锦衣卫千户所是关键,只是城内的人手不够,因此特意调遣外城千户军入城!”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甚至连理由都不算,亲兵犹豫了一下,道:“那么大人少待,小人这就回去禀告。”
黄震松了口气,正色道:“速去吧,告诉朱海德,若是耽误了时间,只怕他吃罪不起。”
送走了这亲军,黄震吁了口气,他这时候反而有了预感,朱德海一定会听从他的调遣,瞧这家伙小心翼翼的姿态,就知道朱海德想必是在心中挣扎,只要给他一个理由,朱海德极有可能带兵入城。
黄震又不由变得亢奋起来,今天夜里他的情绪很奇怪,若是平常,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像是个少年一般,时而失落,时而懊恼,又时而激动万分。
雨终于停了……
距离子时还有一炷香。
而这时候,城内的三个千户都已经派人来过,无非是请示具体的细节,如何鼓动帐下的士兵,要占领哪些重要的街道,如何袭击粮仓,甚至如何烧粮,这些都需仔细谋划一些。
黄震心里清楚,这些千户和自己一样,其实都已被明教裹挟,他早已将细节计划妥当,将一道道密令发了出去,可是越是接近子夜,他的心情就变得无比烦躁起来。
外城还没有消息……
他烦躁的坐在椅上,强忍着自己拔出发钗子,挑拨着书案上的油灯,显然他有些心神不属,手不知为何颤了颤,这摇曳的豆大灯火骤然熄灭。
花厅陷入黑暗。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惊喜的道:“大人……大人……”
黄震坐在这黑暗里,进来的人似乎想给他点灯,黄震却突然发觉,在黑暗中更让他心平气和,他大喝一声:“不要点灯!”
进来的心腹停止了动作,随即道:“大人,城外传出消息,朱德海带着军马已经开拔离营,随时准备入城。”
“是吗?”黄震的声音都不由颤抖起来,他的手重重按在书案上,黑乎乎的花厅里,只听到他粗重的呼吸:“那么,可以准备举事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人,时间快到了!”
“唔……”黄震发觉自己的小腿居然没来由的颤抖起来,不过他的声音总算镇定下来,他威严的道:“传令下去吧。”
……
雨夜……
北通州知府衙门。
周泰坐在自己的书房纹丝不动,他的脸色平静又恬然,可是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消息已经传来了,乱党会在今夜动手,而柳乘风今夜也会动手,这北通州城里已是处处危机,周泰自然不能成眠。
内衙的家眷,他已经命自己的亲信好好保护起来,一旦出事,就秘密送出城去,其实白天的时候,他也有机会将家眷送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有人察觉自己的家眷出城,不但随时可能会有人追杀,更重要的是,会让乱党察觉出什么。
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捏在柳乘风手里。
周泰不知道柳乘风是不是托付身家性命的对象,可是他明白,他和所有人一样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衙门里的亲信差役,已经武装了起来,不过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而周泰一介书生,唯有抬头挺胸的等待,一旦乱党起事,首先就可能先对知府衙门动手。
他躺在椅上,假意看着书,信手翻阅着一本书册,骤然间,城内各处传出无数的呼喊声。
终于还是来了……
周泰放下书,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随即霍然而起,大喝一声:“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
一夜未睡的差役踉跄进来,道:“不好了,城内多处起火,漕司那边,也突然有了喊杀!”
这个结果,周泰早有预料,现在这外头淫雨霏霏,怎么可能无故起火,除非有人用大量硝石和火油引燃的火势。
硝石和火油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动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乱党行动了。
周泰坐在椅上,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语气平淡,随即道:“所有人都不要乱,起火的地方,也不要派差役去救火,所有人谨守知府衙门,任何人不得闯入!”
这个命令是最切实际的想法,周泰不是将军,他的作用,只是为柳乘风做掩护,而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充英雄好汉的行径,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而且,他有预感,他就算不去找乱党,乱党也会找上他的大门,控制北通州,若是忘了知府衙门,对他这个知府不闻不问,那才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