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
秋高气爽,天气已是渐渐转凉了,不过京师的热潮却还没有过去,连续两天,学而报仍是发了豆腐块大小的太子文章。
京师之中,舆论已是转了向,这时候更多的,却是争吵上高王与太子的文章谁更加高明,这个争吵,倒是一时之间让内阁松了口气,那如雪片一样的弹劾奏书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
烟花胡同如往常一样热闹非凡,云霄阁里,几个伶人正低声唱着新近从江南传来的艳词儿,几个酒客则是低声商议着什么,为首的一个正是那个拜谒天一道的雷彪。
对面也是几个彪形大汉时不时与雷彪密语着什么,雷彪不断点头,随即道:“就这么办。”他的脸色胀红,冷冷一笑,道:“这里的东家当真靠得住?”
“靠得住,没咱们兄弟给他看家护院,他这生意也做不起来,雷大哥只要一声令下,人选方面由兄弟来挑,保准一切妥当。”说话的是个鹰钩鼻的汉子,一双狭长的眼眸宛若毒蛇一般闪烁着恶毒。
雷彪冷笑道:“好,就这么办,咱们先动手,天一道那边就不必管了,他们想隔岸观火也不可能,到时候真到紧急的时候,还得乖乖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他们结交的王公贵族不少,可以为咱们在官府里说点话。”
雷彪长身而起,哈哈大笑,继续道:“事情就说到这里,这儿有什么好姑娘,给雷某人叫来,兄弟我已是许久没有开过荤了。”
同坐的几个人都是露出会心的大笑,倒是那鹰钩鼻的人道:“雷大哥,这是清馆,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雷彪冷笑道:“都是伺候男人的,又有什么不一样?”他拍着桌案继续道:“把最好的姑娘给大爷叫来……”
……
潞河的河水翻滚而下,混入护城河中,那卷起的落叶、杂草在水中翻滚,与银色的波纹一起发出水流的喘息。
百户所已经加紧了戒备,尤其是靠近货栈、码头的地方,陈泓宇带着人几乎是日夜巡守,但凡有可疑的人等便上前盘查,这码头上的治安一下子转好起来。
真正得到实惠的是外来的客商,他们离乡背井,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盘剥,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但凡是懂规矩都已经准备好了应付泼皮和道门的平安香火钱,可是这几日气象却是一新,那些地痞和道门销声匿迹了。倒是那些出现在河堤上穿着飞鱼服的校尉让他们吓了一跳,可是当他们登上了岸,却发现这些凶神们连搭理他们的兴致都没有。
时值正午,靠着河堤的杨柳树下,七八个校尉聚在一团,有人去附近的酒肆里带来了几包牛肉和几壶酒,一干人盘腿坐在树荫下头,将就着用午饭,本来老霍那边应该有人来轮值的,不过时候似乎还早了些,在这儿盘查了半上午大家也都饿了,索性让人叫了些酒菜来吃,填饱肚子等轮值的人来。
酒足饭饱,陈泓宇打了个酒嗝倚靠在树根下,正要拍屁股叫大家围着这河堤走一圈,却听到一处巷子里发出女子的惊叫声。
“出事了!”陈泓宇心里打了个突突,带了绣春刀,呼喝了同伴,飞快地朝那声源处奔过去。
这是一处死巷子,两边都是货栈,几十个彪形大汉截住了一个女子的去路,放声调笑,女子面色姣好,身上的衣衫已是撕去了一半,雪白的胴体若隐若现,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陈泓宇赶到时,这些壮汉都是露出会心的笑容。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这儿滋事?来人,拿下!”
陈泓宇大呼一声,身后的校尉正要动手,而这时候却发现身后突然涌出无数人来,这些人穿着各色的衣衫,人手提着棍棒,人影重重,显然是不怀好意。
“总旗,不对劲……”身后的校尉也是吓了一跳,被人堵在这乌黑的小巷子里,显然是中了埋伏,只是这些人当真大胆,居然敢对锦衣卫动手。
这个时候,那被非礼的女子已是发出了尖叫:“非礼!”
“锦衣卫的公人要作践奴……”
陈泓宇的脸色已是全然黑了下来。
在他的前后,许多人一步步过来,一张张冷冽又嘲讽的脸发出一声声怒吼:“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凌辱妇人了……”
河堤上下,立即无数人涌过去,成千上万,人山人海,不少人在人群中大叫:“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咱们不能惹啊……”
但凡有人这样叫的,之后立即有人愤怒大叫:“今日凌辱的是他人妻女,可是他日凌辱的是你的妻女又当如何?早就听说锦衣卫横行霸道,打着天子的名号四处招惹是非,今日莫放走了他们,非要讨一个公道不可。”
老霍正拐过一个街角,原本带着人来轮值,一看这架势,立即吓得面如土色,许多人看到了他们,有人大叫:“这里也有校尉。”
“撤,回去禀告百户大人。”老霍带着人,飞快地撤走。
跌跌撞撞地到了百户所,老霍来不及通报,快步进了直房,柳乘风正与王司吏对弈,老霍大叫道:“大人,出事了。”
柳乘风手里捏着黑子,尚在踟躇,被老霍这么一喊,立即回过神来,看了老霍一眼,淡淡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老霍道:“陈总旗和十几个兄弟被人围了,好骇人的声势,有人在说陈总旗非礼了良家妇女,要讨什么公道。迎春坊那边已经完全乱了套,人山人海。”
柳乘风的脸色霎时拉了下来,将手中的黑子一抛,对面的王司吏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沉默了良久道:“大人,不对劲哪,陈总旗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大晌午的非礼妇人未免有些说不通。而且就算是非礼了,也不可能这么快聚集这么多人,会不会……”
柳乘风想了想,道:“我说咱们挡了人家的财路,那些牛鬼蛇神为何一直没有冒头?原以为他们是缩头乌龟,现在看来,这些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请指挥使大人或者是千户大人出一下面?”
柳乘风在沉吟,随即慢吞吞地道:“调戏良家妇女?老霍,那良家女你曾见过吗?”
老霍道:“不曾见过,当时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卑下不敢过去,直接回来给大人报信了。”
柳乘风不由苦笑,老霍什么都好,就是怕事,不过这件事他处置得还算妥当,与其带着人愣头愣脑地搭进去,倒还不如跑回来传个信。他慢悠悠地道:“若是圈套,这个女子肯定不是正经人,那些道门、泼皮,也寻不到什么良人家的女子来,老霍,你现在就带人把这京城上下的妓院青楼都好好地盘查一下,叫兄弟们打起精神,都仔细一些。”
老霍明白了,眼下最棘手的不是那些无赖,反而先证明陈泓宇的清白,他点点头道:“我这便去,不过咱们人手不够,是不是请千户所里的兄弟一起帮忙?”
柳乘风道:“卫所里的兄弟都可以请来,银子咱们百户所有的是,告诉他们,谁打听出了什么消息,赠银五百两!”柳乘风毫不犹豫地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绝对是一个大数目,足够一个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柳乘风这么做,也是因为事情过于紧急,毕竟陈泓宇那边被人围了,随时可能有闪失。
王司吏道:“只是不知陈总旗如何了。”
柳乘风心不在焉地道:“想必不会有事,那些人不过是想逼本官就范,让本官不要挡他们的财路,真要敢伤了咱们卫所的兄弟,对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好处,不过这件事要善罢甘休也没有这么容易。那些人要逼本官就范是吗?那好,前几日本官不是叫你打听这些道门、泼皮的底细吗?查出了什么?”
王司吏二话不说,立即回签押房去寻了一沓呈报来的卷宗来,柳乘风一目十行飞快地看过去,随即抬眸,良久才道:“这么说,这个叫天玄子的老道就是天一道的师祖,此人来京城不过七年,七年时间竟和不少达官贵人打上了交道,又聚徒子徒孙数千,京城上下居然都有他的信众,这个人不简单。”
柳乘风想了想道:“这种出头鸟的事应当不是天玄子做的,这天玄子不是没有这手段,只是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时是绝不可能闹个鱼死网破。看来能做这事的只有那个叫雷彪的人了。”
柳乘风分析之后,又补充一句:“不过这雷彪未必没有受天玄子的指使,不管怎么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那雷彪叫来,看看他怎么样才肯罢手。”
柳乘风的眼眸闪掠过一丝冷意,继续道:“王司吏,拿着本官的名帖,去把雷彪‘请’来,要客气一些,且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还有,把众兄弟全部召集回来,就在这百户所的院子里候着,不要再出去,以免再有人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