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白天喧嚣的城市披上了一层深浓的夜色。
连接晋城与临省的跨江大桥上零星划过几抹车灯,倒映在墨一般的水面,仿佛深海里窜起的火苗。
一辆晋A开头的黑色SUV像利箭般冲出视野,朝着不远处的晋城驶去。
“终于快到了,往返二十几个小时也亏你受得了。”
见对方没反应,后座的男人又忍不住打趣道,“早知道就让我姐跟你来了,长途漫漫,温香软玉在侧,总比我这个大老爷们强,你说是吧?”
“你姐是Alpha。”贺铮淡淡说完,起手换挡。
眸子越过长江落在对岸的高楼大厦,显出几分沉郁。
“……算了,逗你真没劲。”后面的男人嘀咕了一句什么,正色道,“不过说真的,你还要继续找吗?”
贺铮毫不迟疑:“找。”
“可是咱们都找了两年了还没找到,有没有可能,其实已经……”
高珹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懂。
一个大活人再怎么隐藏,总归会有一些蛛丝马迹,譬如生病去医院会留下就诊记录,吃饭打车可能会留下票据等等。
除非,已经死了。
但那也不对,就算死了,按他们这种掘地三尺的找发,墓碑总能找着一个吧?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仿佛这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一切痕迹都消失无踪。
这次他们出发去外省,就是因为那边找到了一个和贺铮描述非常相似的人。
得到消息的当天,贺铮二话没说就带着他不远千里亲自开车前往。
然而去之前满怀希冀,见到人后,连贺铮这么善于控制情绪的人都没忍住流露出些许失望。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他们已经漫无目的寻找了这么久,类似的经历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但不管希望多么渺茫,贺铮却始终没有放弃。
不得不说,高珹都有点佩服他的毅力了。
他皱眉问:“你确定真有这么个人吗?会不会是你那时候太小记错了?”
当然他还想说:如果你真的想找,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叔叔阿姨呢?
“不会。”贺铮答得很笃定。
其实他对记忆里那个身影只有单纯一个印象,连五官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说话时态度很生硬,算不上温柔,可是每次抱他的时候动作都充满怜爱与小心翼翼,仿佛卑微到了骨子里。
贺铮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也许只是单纯想圆一个梦而已。
一个做了十几年的梦。
高珹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嚼吧嚼吧咽回肚子,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棒槌——肯定是没睡够觉的缘故!
他话锋一转道:“对了,贺毅那边还在调查飞船失踪的事。”
“让他查吧。”贺铮嘴角露出一点讽刺的笑容,“只有让他自己查到,他才会放心。”
从飞船失事的消息传回来开始,贺毅就按捺不住野心蠢蠢欲动起来,但贺铮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只有他抛出的诱饵足够大,狼才会上钩。
SUV驶过大桥末端,进入晋城,林立的高楼像巨山一层层将他们包裹起来。
手机响了几声,高珹拿起一看,是几个狐朋狗友在群里聊天。
“哈哈哈哈哈东子说那天在酒吧给你组局接风,结果玩到一半你人跑了?”高珹毫不掩饰放声大笑,怎么也没想到贺铮会干出中途偷溜的事来。
“嗯,遇到点事。”贺铮抿了抿唇,眼神总算温和了一点,不似刚才慑人。
“正好我昨天也刚回来,怎么着,再把人喊上组个接风局?”高珹问。
他是想着贺铮今天心情肯定不太好,心情不好就得发泄出来,别老闷着,容易闷坏。
有句话怎么说的?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为了不让他的好兄弟变态,高珹决定今晚舍命陪君子,通宵玩个痛快——他捂着嘴暗暗打了个哈欠。
贺铮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方向盘一打,车子变道开上了另一条路,去后海路的。
后海路,酒吧一条街!
高珹心中一喜,连忙给东子发信息让他把人凑上!
*
从酒吧出来阮年就被一股子冷风吹醒了。
他紧了紧外套,拖着疲惫的步伐沿路走出百米,终于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公交车站。
虎落平阳,这时候也顾不上座位脏不脏了,他一屁股坐下,点了根烟,身体往后靠在闪着白色荧光的广告牌上,姿势很是颓然。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绝对不会把那个钱包扔了!
卡可以不要,至少那叠现金得拿出来,还有身份证!
这玩意以前不用的时候没觉得多重要,结果现在落得连酒店都住不了!
摔门出来的时候是爽了,可下场也肉眼可见的惨烈。
手机没电,车子油箱见底,身上没个二两钱,整个一丧失生活能力的社会底层三无人士。
要不是常去的酒吧可以记账,阮少爷今天可能要被人扒光了扔出来。
没钱还敢开皇家礼炮,没钱还敢包一晚上贵宾VIP卡座,找削呢?
掂了掂已经自动黑屏的手机,阮年苦中作乐地想:挺好,至少还能当一块板砖使。
他在车站坐了十分钟,思考了一下从这里到秦沐云家的距离,又想了想徐然家……结果发现离最近的居然是晋大!
去学校也行,就是不知道他们看到他这幅酒气熏天的狼狈样会是什么表情。
*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会真的想把我单独扔这吧?!”高珹瞪着他。
就在刚才,贺铮突然靠边停车,高珹瞌睡打得迷迷糊糊,还以为酒吧到了,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还没察觉哪里不对,就听啪嗒一声——贺铮把车门锁上了。
“这里离酒吧不远。”贺铮说。
“……我知道不远!我问的是这个吗?贺爷,你不会又要放我们鸽子吧?”高珹死死扒着车窗不让他走。
靠,那边人都已经到齐了,就等他俩过去呢,贺铮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真有事。”贺铮说。
“那你说什么事!要是不重要我今儿就跟你耗死在这!”
“……”贺铮看着他的手,颇有些无奈地解释,“胃不舒服。”
高珹瞪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昨天到今天,他们跨省去找人,一路奔波劳累,基本没什么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贺铮胃不好,在白水星的时候就因为经常吃饭不规律犯过胃病,有次甚至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
这么一想,高珹就发现贺铮脸色确实比平时还要白一些,而以他的性子就算真的胃疼也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他才没有发现。
没准在路上他就觉得不舒服了,只是一直忍着罢了。
好兄弟胃疼,他却要拉着人通宵聚会,真不是人!
“……好吧,那你回家好好休息,最好煮点热粥温一温,实在疼得厉害就去医院。”高珹放开手,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皱眉道,“算了,要不我也不去了!我去你家照顾你!”
“不用了,德芙比你会照顾人。”贺铮无情拒绝。
德芙是贺铮养的狗。
高珹觉得自己遭到了侮辱,瘫着脸摆手:“贺爷福如东海!贺爷身体健康!贺爷金枪不倒!”
还没说完,车窗在他面前快速关上,性能极佳的SUV连个顿都没打,滑入无边的夜色中。
*
两根烟抽完,阮年才恍然记起这个时间点早就没班车了,学校也早就关门了。
——得,真把脑子喝懵了!
都说心里装着事喝酒更容易醉,阮年自认千杯不倒的酒量,却在今晚栽了跟头。
他站起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想回去车上凑合一晚,其他的明天再说。
脚刚抬起,面前呼啦一阵狂风,伴随着车门开合的声音,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晚心情本就糟糕,还有人往枪口上撞,阮少爷劈头盖脸就骂:“你他妈会不会开车?轧着老子脚,小心老子下半辈子讹上你!”
“这可是你说的。”贺铮把他扶正站好。
“……”阮年脑子转不过来,但贺铮的脸他是化成灰都不会忘的,当即吹胡子瞪眼,骂得更凶了,“操,贺铮你个,大傻逼!”
大傻逼,生病不来学校,都不会跟他说一声吗?
还敢挂他电话!
还敢瞧不起他!
也不用脑子想想,哪个Omega真能入他阮少爷的眼!
“嗯,你喝醉了。”贺铮手掌按在他后腰,不让他乱动。
“放屁!谁醉了?老子才没醉!”
贺铮点点头,没有跟他争论。
他深谙一个道理,跟喝醉的人说再多都是无用功。
“想不想回家?”
一听“回家”这两个字眼,阮年就开始剧烈挣扎,表现得极为抗拒。
“不想?”贺铮挑眉,读出了他的意思。
这模样不用猜就知道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贺铮暗暗庆幸,还好刚才答应了高珹来酒吧聚会的提议,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能在路边捡到一个形单影只的小Beta。
“那去我家?”贺铮轻缓地低声诱哄。
阮年眯眼打量他半晌,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
但贺铮根本没等他回答,左右没看见那辆风骚的银色超跑,贺铮便直接拐着人塞进自己副驾驶,探身给不安分的小少爷系上安全带。
由于空间和姿势的原因,两人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隐约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深海雪盐的味道。
阮年喝了酒又吹了风,脸蛋白里透着红,一双浅色眸子泛着晶莹的水光,视线穿过长睫安静投落过来,好看得不像话,也乖得不像话。
刚想到这,小少爷眉宇间就露出点不耐烦的神色,扬手啪得一挥——
贺铮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瞬间被甩飞到后座!
“老爷子今年贵庚啊?手脚这么慢!”某人嚣张地看着他,颐指气使,“快点关门,冷死老子了!”
“……”到底怎么会觉得他乖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