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可爱

晚上,妇人下厨做了满桌子的山珍佳肴。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她们临着大片溪流鱼池,自然离不开鱼。

妇人极擅厨艺,下厨忙活了不久,便满屋子便飘散起阵阵饭香。

等将锅盖掀开,蒸汽滚滚,架在饭上蒸着的一道糖醋鱼肉,一道银鱼干已经蒸的熟透了。

盈时不好一直麻烦人家,便也沓着鞋过去帮忙端菜。

见大婶直接用手去端起糖醋鱼肉,姿势熟稔的紧,盈时便也学着她的模样伸手去端起另一道银鱼干。

她手心本就凉,刚端起时尚且只觉得有几分烫,倒也不是不能忍。谁知才走了两步,只觉得手中碟子越来越烫。

烫得厉害,火烙一般。

她想送回去,可离灶台已经有些远了。盈时只得紧咬起唇,表情痛苦地往桌子上端。

好在梁昀远远见她这般模样,想来也猜到了原由,他匆匆几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菜碟。

酷刑终于得了解脱——

“小心烫......”她大为松了一口气,想提醒梁昀小心烫时,梁昀已经将那菜碟端上了桌。

盈时赶忙鼓起腮帮子朝着自己被烫的粉红的十指指腹吹气。

她有双纤细玉白的手,指尖留了半寸长的指甲,手心朝上露出粉红色的指腹。

那十颗指腹每一颗都粉红而圆润,也不知是天生的颜色还是方才被烫红了.......

她的手明明没有染上蔻丹,却有种叫人心头骤然砰跳的妖艳。

梁昀不再继续凝神细看,寻了只茶碗接上一杯凉水递去她手里,叫她捧着。

“镇烫。”梁昀道。

盈时垂眸望着手中的茶碗,水波随着她的气息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眨了眨眼,察觉指腹的胀热渐渐消散。

看来,这法子虽有些朴实,却颇有效果。

盈时忽而眼睛弯弯笑了起来。笑得深了,水润的眸弯成了两弯月牙儿,里头像是盛放着清冽的泉水,清澈又勾人。

粉白腮边各自凹下去一枚浅浅梨靥,很是可爱。

梁昀眼皮敛下,低头饮下一口茶。

妇人丈夫去世有些年头了,一双儿女女儿嫁去了隔壁村,儿子如今在镇子里当帮工,时常不见回来。

往常多是她一人在家。

今日收留了盈时与梁昀二人,倒是正巧有空余的卧房给二人留宿。

梁昀似乎不喜欢吃鱼,盈时便毫不客气与婶子二人将两碗鱼肉吃了个底朝天。

盈时吃完过后,身体的疲倦令她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

二人只一墙之隔,梁昀闭着眼,却能清晰的听见隔壁每一声气息。

二人朝夕相处两夜,梁昀似乎已经十分的了解她。

她熟睡时气息比寻常要重几分,像是小儿感冒鼻塞了一般。从她气息的频率深浅,梁昀知晓她这夜应当是睡得极安稳。

不像昨夜的噩梦连连。

今晚,望她能好好安睡,安睡到天明。

白日里那些人的话叫梁昀心思难安。

他从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今夜......却为了旁人几句话,踟蹰起来。

梁昀劝自己,许能能找到父母双亡的孩子?这样日后也免了她的烦恼。

年幼时就抱过来养着,延请名师来教养,怎么会德行有缺?

真不行便由着自己亲自盯着教养,眼皮子底下,如何能出差错?若是那孩子品行有缺,换一个便是,孩子梁氏是不缺的。

唯一叫梁昀踟蹰的,是对她——

她是否愿意养一个旁人的孩子?

她现在年纪还小,许是并不知一辈子没有自己孩子意味着什么。

她日后会为她的选择后悔么......

这夜,梁昀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不过很快,他便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

幽深深夜,河东援兵比想象中到来的还要迅速。

这一路走来太过艰难,叫她惶恐难安根本不敢睡一个安稳觉,一点点声响就摧毁了她所有的瞌睡。

盈时睡梦中骤然惊醒,听着屋外滚滚雷霆一般的响声,惊吓的几乎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足而出——

她凌乱的发丝披散飞舞在两肩,跌跌撞撞冲出屋外,夜风迎面灌入她的口鼻,盈时却毫无预兆的撞去男人怀里。

梁昀早就醒了,或者说根本没入睡。

他本不打算惊扰她,想着叫护卫们等在一旁,等她睡醒了再出发。

却猝不及防香兰满怀。

月色映上他的眉眼,梁昀扶住来人收不住力朝后倒去的腕。

隔着单薄的衣袖,少女的手腕纤细而柔软,甚至还带着随她胸口起伏喘息的微微颤抖。

她仓促间回握他的衣袖稳住身形,五指扣的很紧,很紧。

“别怕,是来接我们的人。”梁昀眸光凝望着远处骑兵,道。

盈时听了他的话惘惘地将眸光从远处人马身上移开,不知何故忽而仰头去瞧他,才发觉他是那般的高。

她要努力的扬起头,才看清他月光下的眉眼。

便是陷入危境梁昀也总有乾坤在怀运筹帷幄的气魄。

那群马蹄声声掠近。离的近了,盈时才能看清来人面貌——诸将皆骑着高头俊马,身着玄黑甲胄,待至近前,翻身下马拜倒在梁昀身前。

“主上,吾等来迟!”

乌鸦鸦的一群,放眼过去,少说也有数百人。

盈时攥紧自己的手袖,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离的他足够远。

梁昀听见耳边衣裙的簌簌轻响,却也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这一刻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拉开了距离。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注定是二人一场深埋的秘密。

......

向来冷清的偏远村落里,这段时日难得热闹。

同村妇人们围着溪弯边浣洗着衣物,有眼尖的妇人见傅家娘子手下搓洗着一件颇为宽大的男人灰衣褂子,忍不住揶揄起来。

“呦,大丫一大早就来给你丈夫洗衣裳?要我说男人就是难为衣裳,一日农活就叫衣裳脏的见不了人。”

另一妇人起哄一般,跟着笑了一声:“还叫大丫呢?如今该叫娘子了!”

女人们往日也没旁的闲聊的话,满村不过几十户人家,聊来聊去也总是那几桩事儿。

说到那个才与傅家丫头才成婚的男人,一群女人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乖乖,你家那男人可了不得,会使弓还会猎鹿,听说有一身的力气!”

“是啊,听说前几日才进山猎了一只好大的鹿,那张皮毛放去街市上卖只怕都能卖好几两银子!好几两银子,我家一家从年头干到年尾,只怕也得不来那些银钱!”

又有人笑说:“瞧他那样子真是不记得以前的事儿?只怕是个家中富贵的!日后记起来了,接你去享福去呐!”

这话又是叫一群人哄笑出了声。

傅大丫听到这话面上羞的紧,索性也不洗衣服了匆匆抱着木盆跑回了家。

却正巧撞见骑骡赶回来的大哥。

傅父生前精通医术岐黄,在这十里八乡颇有名声,许多得了疑难杂症的穷苦人家都来寻他。

可惜前些年傅父就去了,他膝下唯一的儿子自然承接了父亲的手艺,却更是青出于蓝,只可惜总不喜欢在村里待着,一骑上他的骡子四处行医一消失就是小半个月。

傅繁瞧见傅大哥面上带笑,往日铁公鸡今日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追问:“瞧你高兴的,这一趟跑出去是发财了不成?”

傅大哥道:“是不错,前儿顺路接了一单生意轻松的很。那娘子家里富贵出来却没带银子,便给了我一对耳坠抵债。”

正说着,就见里屋传来脚步。

一男子身穿一身灰扑扑的粗衣,弯腰从门中出来。

傅繁见到那人,眼中顿时展露出几分惊喜来。

男子朝二人大步走了过来,笑道:“繁娘,大哥,你们回来了。”

男子名唤阿牛,有几些呆傻。

他烧的太久许是被烧傻了,又许是被石头磕坏了脑子。

饶是傅大哥千般本事,也没能治好他头疼的病。

“不是与你说了么,你身子没好这些时日不要折腾了,仔细休养才是?谁叫你上山去的?”傅繁嘴上责怪他,可翘起来的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阿牛挠挠头,笑道:“今日我猎了两只兔子,我们的荤食有着落了。”

他个子很瘦,很高,说话时总喜欢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双眸明亮的异常。他笑起来时牙齿很白很齐,是那种截然不同于平民牙齿黑黄粗糙的模样。

阿牛哪怕穿着朴素,捡着旁人不要的衣服穿,甚至裤脚上还补着洞,裤腿短了一截,笑起来时仍旧英俊又风流。

傅繁心中难免有些小得意,只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

她迫不及待朝他分享喜悦:“你该问问我大哥这回赚了多少钱回来——”

阿牛应和她,唇角高高的弯起,给足了她十分的欢喜:“大哥今日赚了多少两银子?”

傅繁一听,果真眉开眼笑。

“我兄长好骗,听信了那娘子说什么扳指不值钱的话,要了这对素银包着的耳坠子,要我说,哪里值五十两?”

阿牛顺着她的话,瞥向被傅繁握在手心的那对耳坠子一眼。

那玉珠透过阳光,周身隐约氤氲起一层浅色光晕。

他的心间,不知为何,忽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