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晚上十一点半。
沈诫逆着觥筹交错的人群走下酒店,脸色只有越发的愤怒和难堪。
他是疯了才会回来找什么名片。
原本的擦肩而过就已经够羞辱了,如今再回到酒店更是让那晚的记忆重新回归。
甚至就连区区一个领班,如今都敢对他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还敢回来?没找你茬就不错了。
大少爷,给你点面子还真把这里当第二个沈家了啊。”
……全都是一群蠢货。
沈诫心头怒意越发蓬勃,发现错过末班车后更甚。
最后看着拮据的余额一咬牙,决定干脆步行回去。
五六公里的距离并不短,沈诫闷头先是走了一刻钟,
直到被红灯暂时拦下来的那一刻,才感觉到浑身的力气都泄了一下。
累,很累,更多的是恼火。
毕竟这一点领班的确说对了——沈家还在的时候,他哪里吃过这么多苦?
别说为了项目委曲求全了,自从确定了继承人身份,求着他合作的都比比皆是。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沈诫更无法接受如今的种种屈辱。
领班也是。该死的债务公司也是。
……楚椒更是。
回忆起今天中午的那场相遇,沈诫始终记得最后的那一眼。
漂亮洁白的豪车,只需一踩油门就擦肩于他轻飘飘地远去。
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昨晚的得意还没扬起来,就被接二连三打了个彻底。
……还有那个声音。
那个只是一句话让人生理性恶心的、到底是自己认识的谁?
如今沈诫咬紧牙关,忍不住在脑海中几乎自虐的一次次重新播放那一刻的画面。
回忆越多,他的心头也越是不甘。
不甘心楚椒的无视,不甘心楚椒的高傲。
更不甘心在她的反衬之下,自己的满盘皆输。
摸着口袋里的那张支票,沈诫下意识将它越攥越紧。
是被羞辱后的愤怒,如今在心头火烧火燎。
他想,区区一个颂声,区区一个楚椒。
等重新得了势,他一定会把今天的一切报复回去。
也只有这么想,才能让他独自站在午夜的路口,接受这个清晰的事实:
——自己唯一的筹码,不过只是楚椒的施舍。
[驯化值:7%]
“驯化值这么好涨,不会一个星期就100%了吧?”
晚上八点半,楚椒吃饱喝足走出餐厅。
系统也是被屏蔽狠了,回答起来终于彻底老实。
[数值波动较大,只是因为沈诫正处在身份认同的剧烈变化之中。]
意思是未来就越涨越慢?
领悟到这一层,楚椒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那就好。
不然她会觉得很无聊的。
结果这种笑容不知道被误会成了什么,让一旁的西格玛高层忍不住皱眉开口。
“希望我们在饭局上已经说清楚了,我们不接受合同的转让,并且会继续等待原本的企业收购。”
“当然,当然。”
楚椒如今轻松摆摆手,反而让一直摆着架子的几个人露出疑虑的表情。
她的视线却已经转向街景,路灯彻底亮了,映出餐厅门口一串豪车的浮光掠影。
机组的,西格的,最后还有那辆暗红的Aurus。
灰眼睛就站在车旁等着,神情沉默,让楚椒回忆起方才车上的后半段对话。
“所以德米特那群人是这么教你的?”
“一上来就表达身份,不怕我告诉西格或者把你赶下车吗?”
当时男人回答得谨慎了一些,切换到母语才能听出优雅的音色,类似于大提琴一样缓缓流淌道,
“因为我的母亲就是德米特现任董事。”
“她说,女人应该会喜欢我这样做的。”
“……”
“对不起。”
在楚椒的沉默中,男人很快切回中文,透过车内镜折射出的表情中多了一份忐忑,
“希望你,没有生气。”
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人送到面前,任接收或者处罚,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又不是像那些人,爱让她意外怀孕。
思绪回到如今,楚椒也对上灰眼睛等待结果的目光。
于是她便对着他点点头,又拍拍白手套的肩。
“你们讨论。”
楚总自有考量,郑特助立刻从善如流转身走向暗红的Aurus。
西格玛的一群高层如今被晾在一边,便终于带着懒散的神色看向车辆司机的正脸。
然后在一瞬间,他们就难以置信的定住了。
“谢谢你们的饭。”
楚椒这个时候也登上机组的车,最后一句便伴随着发动机的声音一并,平淡地落在莫城的街景里。
“预祝你们和原本企业,合作愉快。”
——然后昨天她是如何和沈诫擦肩而过,如今也是如何路过了西格玛高层面容惊愕的脸。
离开了这个街区之后,楚椒便靠在车座上忍不住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
比心理价还低地谈下一个更懂事的企业,她当然值得高兴。
而在几乎被她遗忘的副驾驶上,周之慎也在这一刻弯了弯嘴角。
——他终于和楚总单独一车了。
天知道这一刻他等了多久,心中又有多少种手段浮现。
正好被机组拉着谈话时,他的声音便温柔小意的响起。
“……很顺利,谢谢,是个剪彩仪式。”
“……哈哈,国内不太需要,可以自己申请航线。”
“……莫城的航线我也是第一次跑,是的。”
但是真的很吵。
周之慎很快也觉得烦了,这种聊天又没什么营养。
机组大概想固定下来这个临时大客户,可惜背景调查没做好,摁着他一个劲夸。
眼力见这么差,怪不得只能跑临时。
周之慎心里冷笑一声,开始思考怎么才能让这司机闭嘴。
这种感觉倒是很新鲜,私生子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在海市处处遇冷。
现在可好,跟着楚总了,天王老子来了都敢骂一句。
周之慎爱极了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弯弯嘴角,
然后在司机下一次开口时举起手指,客气地嘘了一声。
“抱歉,我们总裁喜欢安静点的环境。”
机组司机的脸刷一下白了下来。
周之慎感觉自己已经快爽死了,又有些遗憾楚总的反馈冷淡。
不过也是,他心里有数,上位真要这么简单,楚总身边的狂蜂浪蝶得翻个十番。
而光碰见一个,就够难缠的了。
——那个该死的沈诫。
这一刻,周之慎的思绪又飘到了十字路口上。
距离一步之遥的呼喊,当时楚总没抬头,但他却一眼就快气笑了。
——当年嘲笑他的时候,现在怎么就迫不及待贴了上来?
也幸好他提前拿走了名片,如今周之慎第无数次庆幸。
至少在争宠这条路上,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可惜真要争宠,也都有宠爱才能争。
如今直到到了机场,楚总对他的眼皮也没抬一下。
周之慎惦记着表现自己,还想第一个下去拉门。
但郑特助的动作更快,手上拎着东西就走来接洽。
“你们聊完了?”
楚总也在这个时候才开口。
自然是对着郑特助,郑特助一直不同。
忙归忙,谁不想跟着楚总忙。
之前就有人得了楚总的青睐,一年下来就被投资了三千万。
一分钱都不需要还,只因为楚总喜欢。
楚总的喜欢,的确就是这么值钱。
所以男的爬床,女的爬官,挤破了头来办。
当然也有人觉得她重女轻男。
但女的培养女的,男的不也培养男的?
反正楚椒坐这个位置上一天,没人敢在她面前提。
周之慎也不在乎。
谁让他虚荣,出去说金主是楚总整个圈子都得羡慕他。
如今他垂下眼,继续听自己一辈子也够不着的两个人交谈。
“聊完了,具体上飞机汇报给您。”
“嗯。”
楚椒点点头,又扫了一眼拎着的礼盒。
白手套心领神会立刻开口,“这是给您的雪茄。”
送出礼物的人这会站在车边,怕被退回来正眼巴巴看着。
应该是此前楚椒问他要过打火机,所以赶在吃饭时间特地去定了。
人看着古板,倒也会投其所好。
又或者说,求人本该就是这个态度。
“走吧。”
楚椒转身收下了。
走在停机坪的一路很安静,莫城的晚上有点冷,地面浮着一层薄雾。
被带着一刮,就如烟尘一般滚滚退向天际。
此后的三个多小时,楚椒没再收到沈诫的驯化值提醒。
海市这时在凌晨三四点左右,想也知道他大约是睡了。
舱内也是夜晚模式,暖风融融地吹着,灯只留了前后几盏方便休息。
楚椒没睡,继续研究各大招标企业的资料。
因为她非常清楚,这个项目对于沈诫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对过去的他重要,对现在的更是如此。
——所以楚椒要宠着他,自然舍不得他辛苦。
他心血的项目她来完成,他站不上去的高度她稳稳坐着。
然后再给他豪门盛宠,获得所有人的忌恨,最后如他当年一样淡淡安抚,
“赚钱很累的,让我来就好。”
可是既然这么累,为什么你们都攥着不放呢?
楚椒之前没从系统那里得到解释,现在也不需要回答了。
如今她继续翻了几页文件,微微疲倦之际,下意识便想摸打火机。
顿了顿楚椒想起有盒雪茄,便重新抬起头——然后和周之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坐在机舱最后排最里面,隔着几个沙发和楚总斜对过,望着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此前楚总一直在看文件,头发散着,一边垂眼看着文档。
都说工作的人最有魅力,周之慎试图想象了一下是多少钱的交易,立马摘下眼镜狠狠抹了把脸。
下一刻再抬起头,却和楚总突然对上了眼。
周之慎匆忙摸眼镜的手一划,差点戳进眼睛里。
“别戴了,过来。”
女人的声音也在这时淡淡响起。
大约因为郑特助睡了,她把音量压得很低,几乎到了气音的地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对于周之慎,她也懒得有更多语气。
但没想到话音落下,男人苍白的脸上却更添了一抹潮红。
也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当年周之慎攀上的那个陈家二世祖,现在又在哪了呢?
提示音在这一刻响起的颇为应景。
[驯化值:8%]
半个小时前,海市。
沈诫的梦结束在一片光怪陆离之中。
然后刺耳的闹钟响起,睁开眼睛是迫近的天花板。
昨天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了,但今天还有个小区的安保工作,刚求来的临时工,第一天。
咬咬牙,沈诫从床上爬起来。
房间是窄的,家居是旧的。
洁癖在贫穷面前不值一提,唯独那张一百万的支票被他买了把锁挂起来。
也不知道是恨还是希望。
凌晨六点半,沈诫正式到岗。
这个小区是托朋友找的,说是朋友,但也算是用光了最后一点情分。
好在地段确实不错,给钱也很大方,临时用来应急。
就是同事们对他爱答不理,如今正聚在一起对早高峰进出的车辆评头论足。
“嚯,航海家,这个有钱啊。”
“瑞虎不行不行,拉了。”
“哇靠红A7,是那辆富婆车是吧。”
“就是这辆,有钱真好啊,天天带小白脸回家。”
“嘁,别说你不想上去。”
沈诫单独一个人站着,没兴趣听这群人的大惊小怪,下一刻突然感觉目光齐刷刷投来。
抬起眼,就发现那辆红车停在了面前。
摇下车窗是个有些面熟的中年女人,好像是陈家的陈梅,摘下墨镜上下打量着他,表情似笑非笑。
“新来的保安?”
沈诫低不下头,硬邦邦说,“我是沈家沈诫。”
原本平起平坐的豪门在这里相遇就够尴尬了,然而这位陈梅却毫无自觉,恍若未闻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一句话落下,就让沈诫的表情瞬间僵硬。
“哦,那身子还干净么,一晚上给你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