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礼物

她了解师尊西门云潮。

师尊是不可能将她送入妖魔塔的。

再者……谢酒刚才已经说了晏萱会被石蛊毒影响。

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查验过谢酒身上没有石蛊毒的影响,然而晏萱的身上,可是仍旧有石蛊毒的余毒的。

显而易见,谢酒是清白的,而晏萱可说不清楚。

师尊西门云潮现在要做的,不仅是让晏萱一尘不染,还要谢酒心甘情愿地为二师兄越无刃承担石蛊毒。

更重要的是,昆仑剑的剑主后继无人,在西门云潮没有找到下一个天生剑骨天生剑魂的人之前,谢酒不会死。

至于晏萱……

晏萱之所以如此特殊,不仅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被收入门中的,更是因为,这是掌门的真传弟子。

所谓真传,便是将一身绝密倾囊相授,一个修士可以有很多弟子,有几个内门弟子,却只有一个真传弟子。

真传弟子通常是由内门弟子中选出来,继承衣钵,也就是下一任掌门。

这个真传弟子,在数百年前,本以为是给大师兄,可是后来大师兄杳无音讯,更没人再提起大师兄司马君雅。

没想到,竟然是给刚入门的小师妹。

难道下一任掌门不是久无音讯的大师兄,而是小师妹?

不少人早就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如何去讨好未来的掌门。

这也是为何他们开始捧小师妹的原因之一。

谢酒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点其实倒也不奇怪。

所有认识女主的人,都会为她着迷,甘心献上一切。

区区昆仑真传弟子,没什么大不了。

况且,确实有一种的死法,晏萱得到了师尊的真传,成为了昆仑掌门。

当然,那时候不叫杀谢酒,叫做“清理门户”。

现在所处的时间,是在所有她被杀死的可能之前。

谢酒选了不认,又拖了师尊下水,她并不能确定能成功。

如果师尊真的要将她扔下妖魔塔,她也不介意去那里探一探。

昆仑的秘密太多了,她总感觉会有一丝生机。

师尊一向注重他的名声。

自然也在乎晏萱的名声。

此刻西门云潮衡量半晌,终究道:“谢酒是我带回宗门的,她与魔域之人有染之事,纯粹是子虚乌有。”

那谢酒自然不是魔域卧底。

“至于谋害同门之事,至今还未查清楚蚀骨魔到底是何物。还是等抓到蚀骨魔,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他打算和稀泥,谢酒却不打算放过:“既然师尊也认为是蚀骨魔的石蛊毒影响,不如将小师妹喊出来,问个清楚。”

谢酒害人的话是小师妹说的,现在说什么都不如让小师妹晏萱站出来说清楚。

师尊西门云潮眉头一皱。

“小师妹在混战中受了伤,又因为越无刃的事情整日哭泣,神魂不稳,见不得血腥,还是罢了。”

谢酒沉默。

……见不得血腥?

整个审判大殿中,唯一身上有血腥的只有她一个人。

讯问她的这三天,刑堂的人可没有手下留情。

西门云潮说,“两个都是我的弟子,虽然各执一词,此事却怪不得谢酒,也怪不得晏萱。”

“许是秘境邪物蚀骨魔,想让两人互相残杀。”

他说:“一个是昆仑剑主,一个是我的真传弟子,不论伤了谁,都会元气大伤。”

他看向谢酒,有些罕见的温情:“更何况,谢酒一心为了昆仑,定然是要为越无刃解毒的。还是不要太过苛刻她了。”

掌门发了话,此事便这么了了。

自然,谢酒是要救越无刃的。

谢酒觉着有些荒谬。

定罪的是他,不出面的也是他,如今发话之后再议的也是他。

而他一锤定音,就那么宣告谢酒会救越无刃,而从未问过她。

她算是什么呢。

周围议论起来,“谢酒这昆仑剑主,当的可真爽啊,那修仙界中谈之色变的石蛊毒,她竟然遭受两次都没有大事,现在还要接第三次毒!”

“要是我也是昆仑剑主就好了!”

“想什么美事!人家那是出生就有的天生剑骨天生剑魂,你要是投个好胎,你也有!”

“啧,现在谢酒这么风光,掌门还护着她,不就是靠着有个好命。”

谢酒看着刑堂的人上前为她解开四肢枷锁,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脸上没有半分的笑意。

她缓缓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没有人扶她。

她也不在意,便那么摇摇晃晃地起身。

刑堂的拷问,让她有些略显疲惫,眼睛却明亮地吓人。

谢酒说:“既然如此,我等着。”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

刑堂堂主布轻衣的脸色很难看。

本以为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将谢酒好好惩治一番,现在还要查早就跑的没影的邪物蚀骨魔。

他早就看谢酒不顺眼,一板一眼的,极为较真,哪儿有新拜入山门的小师妹和善。

更何况在司马君雅离山之前,只有谢酒见过他。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酒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早就有魔尊有勾连,这都是值得查一查的事情。

可惜了……

谢酒是昆仑剑主,现在看来,她神智清明,似乎又没有入魔的痕迹。

哼。

布轻衣拂袖离去。

总有谢酒堕魔的时候。

那时候,他可要好好审问审问谢酒。

……

谢酒为越无刃转移石蛊毒的时候,明白为何端木青与令狐昂那么焦急。

因为越无刃的状态很不好。

中了石蛊毒的人,若非修为高强,早就没命了,越无刃撑到现在,纯粹是因为他是昆仑数一数二的战力。

靠着那样强盛宽厚的灵气,越无刃吊着一口气。

但是也只有一口气罢了。

谢酒的手抵在越无刃的胸口,与他面对面。

她看着越无刃苍白的脸,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流逝。

师尊西门云潮为谢酒护法。

灵气运行经脉,谢酒用自己的灵气探入越无刃的经脉里,瞬间,她疼的几乎成了虾米。

越无刃经脉里的石蛊毒,已经浓郁漆黑。

神识之外,是师尊西门云潮的冷喝声:“谢酒,平心静气!”

谢酒收敛心神,将自己的神识疏通越无刃的灵气,随着灵气的循环,她带走了更多的石蛊毒。

谢酒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

疼痛感再次布满了她的全身。

她几乎撑不下来。

那种疼痛是从每一寸皮肤、每一处血肉、每一块骨头里渗出来的。

疼。

好疼。

疼疼疼。

与此同时,她的灵气被悉数吞噬殆尽,气息渐渐微弱起来。

远处,似乎有晏萱的惊叫声:“大师姐怎么倒下了,二师兄还好吗?!二师兄!”

令狐昂拦住了晏萱:“越无刃没事了!”

端木青满脸担忧地往里面看了看,并没有进来。

他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谢酒像是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一边。

她隐约听到端木青的声音,似笑非笑:也不知道这个没事了,是说的谁。

越无刃醒的很快。

晏萱扑过来,抱住越无刃就哭起来:“二师兄!二师兄!”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呜呜呜我再也不气你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不理你了!”

越无刃极为虚弱地拍了拍晏萱的后背。

他的视线,看向了谢酒。

“即便是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谢酒强撑着,正在努力往外面移动。

当晏萱冲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接下来是感人肺腑的现场,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现在……

谢酒站住,她看向越无刃,“你的脑子,是真的不好。是被石蛊毒给破坏了吗?”

她忽而顿住。

越无刃的眼神里,竟然都是恨意与憎恶。

以往越无刃只是讨厌谢酒,然而现在的越无刃,厌恶她。

“就是你想害小师妹!”

越无刃说:“当初我接手大师兄带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养不熟!!”

他情绪激动起来,眼睛都发红了:“你躲我躲的远远的,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我那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根本不想看到我!”

谢酒怔了起来。

那时候她遭遇灭门变故,根本不想见到其他人,她只想躲起来。

她竟是不知道二师兄是那么想的。

“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越无刃的眼神越发凌厉:“现在又要害小师妹,以后就是害我们,到时候你就会堕魔!!”

“那时候我杀你,定然不会手软!!”

我杀你……

绝不会手软……

谢酒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样的话。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表情却极为平静了然:“哦?是这样吗?”

西门云潮打断了越无刃的话。

他的声音满是怒意:“越无刃,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疯了?”

他抬手,一道灵气落入越无刃的身体里。

越无刃本就精疲力尽,犹如强弩之末,便立刻昏睡过去。

端木青走上前,将越无刃放平,盖好了被子。

他歉意地看向谢酒:“他受到了石蛊毒的影响,胡乱说话,你不要在意。”

端木青说:“绝非二师兄本意。”

西门云潮揉了揉眉心。

“好了,都去休息吧。”

谢酒不说话。

转身就走。

西门云潮看她瘦削背影,突然加了一句:“你记得当初昆仑剑选择你时候,你说过什么。”

谢酒的身影越过了门槛,她说:“我记得。”

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失去本心。

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堕魔。

她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

可是,若是你们,早就将我当做了“那些人”呢?

……

西门云潮难得给了谢酒半个月的假期。

然而谢酒刚刚恢复不久,便又撑着身体,来操持宗门内务。

积攒了十年的各种事务一直没处理,各个堂口的人都来催谢酒。

她紧赶慢赶,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循序渐进地推进。

谢酒负责处理宗门内务,不是因为她多受宠,而是因为……她很好用。

是的,很好用。

谢酒任劳任怨,是个好跑腿的人。

昆仑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掌门西门云潮所在的又是主峰,俗事杂事众多。

需要师尊到场的事务繁多,而师尊在闭关。

那么就需要有人代开会。

点名到场这样无聊的事情,没有人会去。

师尊不理外事,其他师兄又忙得很,是谢酒在处理各种杂事。

仙人只需要修炼,杂事便让没用的人来。

谢酒便是那个没用的人。

这种事情便落在谢酒的身上

——反正她修为平平,又任劳任怨,耽误一点修行时间不算是什么。

这种事情有很多很多。

久而久之,就多的数不清了。

谢酒至今未到金丹期。

以往几个师兄弟们都说谢酒恐怕这辈子都是金丹期了,这可怎么办啊,看样子,只能一直当跑腿的了。不过没事,谢酒就爱这些俗物,她定然喜欢。

说话的时候,是玩笑的时候,可也能窥得几分真实想法。

昆仑山的修士仙人们高高在上,不染俗物。

她在这宗门里格格不入。

山中岁月长。

刑堂堂主布轻衣追查蚀骨魔的事情没有着落,越无刃清除了余毒,彻底好了。

只是他看到谢酒,就格外阴沉,似是还在生谢酒的气。

这么一来,又快要到中秋了。

一年一次的中秋佳节,昆仑山亦是要过的。

怎么过节日,各峰如何筹备,都是琐碎的事情,谢酒都要过目。

她正在忙着中秋节的事情,师尊西门云潮的命令又细化了:他要在中秋佳节之时,将新建的府邸送给晏萱。

谢酒只好又去催促工堂的师兄弟们。

这么一忙,她便将其他的事情排后处理。

直至中秋节的前三天,令狐昂气冲冲地来找谢酒。

“砰”的一下,他将扇子摔在谢酒的桌子上。

“听说你根本没有给我们准备中秋节礼物?”

谢酒有些懵了。

“……什么?”

令狐昂:“给师尊的礼物!”

“谢酒!你别装傻!你现在怎么回事儿?连礼物的事情都能忘了?”

谢酒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

以往中秋节,师兄弟们要一起去拜见师尊,都是谢酒准备的礼物。

今年,谢酒没准备。

“没准备。”

“……没准备??”

令狐昂几乎要跳起来。

“谢酒,你疯了吗?你凭什么不准备?”

谢酒被他尖锐的声音吵的根本没法整理文书。

这狐狸的声音也未免太过于尖锐了。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他:“这是谁的礼物?”

“我们的啊。”

“不,这是谁给谁的礼物?”

“我孝敬师尊的啊。”

谢酒摊手:“这不就结了吗?这是你向师尊的心意,关我什么事儿?”

令狐昂被谢酒问懵了。

“可是之前都是你负责的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谢酒重新拿起来毛笔,批阅文书,“礼物的灵石你也从未问过从哪里来,你也该承担自己的事情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叫我该承担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你准备好贴合心意的礼物,我等着拿过去就行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说,说停就停了?”

他越说越气,“我在妖都的时候,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谢酒似笑非笑。

她再次放下毛笔,“请问尊贵的三师兄,您在妖都的时候,是尊贵的妖族公子,给你准备礼物的是谁?”

“我的管家。”

谢酒拍了拍手:“你的管家,是你的下人,为你掌管你的方方面面。可我不是。”

“我是你师妹。不是你的管家。”

她伸手:“请回吧,尊贵的妖族公子。”

谢酒的阴阳怪气都溢出来了。

令狐昂被这种阴阳怪气顶的心底憋气。

他一向眼高于顶,谢酒一向窝囊温吞,他想来看不起谢酒,哪儿受过谢酒这些气?

“好好好,谢酒,你就这么干吧!我看你怎么向其他师兄交代!”

他一把将扇子收起,扭头就走:

“我看二师兄说得对,你根本就养不熟!!”

写字的手顿了下来,毛笔托着谢酒的下巴。

她心想,好像你们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