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解师尊西门云潮。
师尊是不可能将她送入妖魔塔的。
再者……谢酒刚才已经说了晏萱会被石蛊毒影响。
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查验过谢酒身上没有石蛊毒的影响,然而晏萱的身上,可是仍旧有石蛊毒的余毒的。
显而易见,谢酒是清白的,而晏萱可说不清楚。
师尊西门云潮现在要做的,不仅是让晏萱一尘不染,还要谢酒心甘情愿地为二师兄越无刃承担石蛊毒。
更重要的是,昆仑剑的剑主后继无人,在西门云潮没有找到下一个天生剑骨天生剑魂的人之前,谢酒不会死。
至于晏萱……
晏萱之所以如此特殊,不仅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被收入门中的,更是因为,这是掌门的真传弟子。
所谓真传,便是将一身绝密倾囊相授,一个修士可以有很多弟子,有几个内门弟子,却只有一个真传弟子。
真传弟子通常是由内门弟子中选出来,继承衣钵,也就是下一任掌门。
这个真传弟子,在数百年前,本以为是给大师兄,可是后来大师兄杳无音讯,更没人再提起大师兄司马君雅。
没想到,竟然是给刚入门的小师妹。
难道下一任掌门不是久无音讯的大师兄,而是小师妹?
不少人早就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如何去讨好未来的掌门。
这也是为何他们开始捧小师妹的原因之一。
谢酒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这点其实倒也不奇怪。
所有认识女主的人,都会为她着迷,甘心献上一切。
区区昆仑真传弟子,没什么大不了。
况且,确实有一种的死法,晏萱得到了师尊的真传,成为了昆仑掌门。
当然,那时候不叫杀谢酒,叫做“清理门户”。
现在所处的时间,是在所有她被杀死的可能之前。
谢酒选了不认,又拖了师尊下水,她并不能确定能成功。
如果师尊真的要将她扔下妖魔塔,她也不介意去那里探一探。
昆仑的秘密太多了,她总感觉会有一丝生机。
师尊一向注重他的名声。
自然也在乎晏萱的名声。
此刻西门云潮衡量半晌,终究道:“谢酒是我带回宗门的,她与魔域之人有染之事,纯粹是子虚乌有。”
那谢酒自然不是魔域卧底。
“至于谋害同门之事,至今还未查清楚蚀骨魔到底是何物。还是等抓到蚀骨魔,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他打算和稀泥,谢酒却不打算放过:“既然师尊也认为是蚀骨魔的石蛊毒影响,不如将小师妹喊出来,问个清楚。”
谢酒害人的话是小师妹说的,现在说什么都不如让小师妹晏萱站出来说清楚。
师尊西门云潮眉头一皱。
“小师妹在混战中受了伤,又因为越无刃的事情整日哭泣,神魂不稳,见不得血腥,还是罢了。”
谢酒沉默。
……见不得血腥?
整个审判大殿中,唯一身上有血腥的只有她一个人。
讯问她的这三天,刑堂的人可没有手下留情。
西门云潮说,“两个都是我的弟子,虽然各执一词,此事却怪不得谢酒,也怪不得晏萱。”
“许是秘境邪物蚀骨魔,想让两人互相残杀。”
他说:“一个是昆仑剑主,一个是我的真传弟子,不论伤了谁,都会元气大伤。”
他看向谢酒,有些罕见的温情:“更何况,谢酒一心为了昆仑,定然是要为越无刃解毒的。还是不要太过苛刻她了。”
掌门发了话,此事便这么了了。
自然,谢酒是要救越无刃的。
谢酒觉着有些荒谬。
定罪的是他,不出面的也是他,如今发话之后再议的也是他。
而他一锤定音,就那么宣告谢酒会救越无刃,而从未问过她。
她算是什么呢。
周围议论起来,“谢酒这昆仑剑主,当的可真爽啊,那修仙界中谈之色变的石蛊毒,她竟然遭受两次都没有大事,现在还要接第三次毒!”
“要是我也是昆仑剑主就好了!”
“想什么美事!人家那是出生就有的天生剑骨天生剑魂,你要是投个好胎,你也有!”
“啧,现在谢酒这么风光,掌门还护着她,不就是靠着有个好命。”
谢酒看着刑堂的人上前为她解开四肢枷锁,听着旁边人的议论,脸上没有半分的笑意。
她缓缓站起身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没有人扶她。
她也不在意,便那么摇摇晃晃地起身。
刑堂的拷问,让她有些略显疲惫,眼睛却明亮地吓人。
谢酒说:“既然如此,我等着。”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
刑堂堂主布轻衣的脸色很难看。
本以为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将谢酒好好惩治一番,现在还要查早就跑的没影的邪物蚀骨魔。
他早就看谢酒不顺眼,一板一眼的,极为较真,哪儿有新拜入山门的小师妹和善。
更何况在司马君雅离山之前,只有谢酒见过他。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酒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早就有魔尊有勾连,这都是值得查一查的事情。
可惜了……
谢酒是昆仑剑主,现在看来,她神智清明,似乎又没有入魔的痕迹。
哼。
布轻衣拂袖离去。
总有谢酒堕魔的时候。
那时候,他可要好好审问审问谢酒。
……
谢酒为越无刃转移石蛊毒的时候,明白为何端木青与令狐昂那么焦急。
因为越无刃的状态很不好。
中了石蛊毒的人,若非修为高强,早就没命了,越无刃撑到现在,纯粹是因为他是昆仑数一数二的战力。
靠着那样强盛宽厚的灵气,越无刃吊着一口气。
但是也只有一口气罢了。
谢酒的手抵在越无刃的胸口,与他面对面。
她看着越无刃苍白的脸,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流逝。
师尊西门云潮为谢酒护法。
灵气运行经脉,谢酒用自己的灵气探入越无刃的经脉里,瞬间,她疼的几乎成了虾米。
越无刃经脉里的石蛊毒,已经浓郁漆黑。
神识之外,是师尊西门云潮的冷喝声:“谢酒,平心静气!”
谢酒收敛心神,将自己的神识疏通越无刃的灵气,随着灵气的循环,她带走了更多的石蛊毒。
谢酒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虚弱。
疼痛感再次布满了她的全身。
她几乎撑不下来。
那种疼痛是从每一寸皮肤、每一处血肉、每一块骨头里渗出来的。
疼。
好疼。
疼疼疼。
与此同时,她的灵气被悉数吞噬殆尽,气息渐渐微弱起来。
远处,似乎有晏萱的惊叫声:“大师姐怎么倒下了,二师兄还好吗?!二师兄!”
令狐昂拦住了晏萱:“越无刃没事了!”
端木青满脸担忧地往里面看了看,并没有进来。
他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谢酒像是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一边。
她隐约听到端木青的声音,似笑非笑:也不知道这个没事了,是说的谁。
越无刃醒的很快。
晏萱扑过来,抱住越无刃就哭起来:“二师兄!二师兄!”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呜呜呜我再也不气你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不理你了!”
越无刃极为虚弱地拍了拍晏萱的后背。
他的视线,看向了谢酒。
“即便是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谢酒强撑着,正在努力往外面移动。
当晏萱冲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接下来是感人肺腑的现场,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现在……
谢酒站住,她看向越无刃,“你的脑子,是真的不好。是被石蛊毒给破坏了吗?”
她忽而顿住。
越无刃的眼神里,竟然都是恨意与憎恶。
以往越无刃只是讨厌谢酒,然而现在的越无刃,厌恶她。
“就是你想害小师妹!”
越无刃说:“当初我接手大师兄带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根本养不熟!!”
他情绪激动起来,眼睛都发红了:“你躲我躲的远远的,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我那么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根本不想看到我!”
谢酒怔了起来。
那时候她遭遇灭门变故,根本不想见到其他人,她只想躲起来。
她竟是不知道二师兄是那么想的。
“你根本就没有感情!”
越无刃的眼神越发凌厉:“现在又要害小师妹,以后就是害我们,到时候你就会堕魔!!”
“那时候我杀你,定然不会手软!!”
我杀你……
绝不会手软……
谢酒的耳边,一直回荡着这样的话。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表情却极为平静了然:“哦?是这样吗?”
西门云潮打断了越无刃的话。
他的声音满是怒意:“越无刃,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你疯了?”
他抬手,一道灵气落入越无刃的身体里。
越无刃本就精疲力尽,犹如强弩之末,便立刻昏睡过去。
端木青走上前,将越无刃放平,盖好了被子。
他歉意地看向谢酒:“他受到了石蛊毒的影响,胡乱说话,你不要在意。”
端木青说:“绝非二师兄本意。”
西门云潮揉了揉眉心。
“好了,都去休息吧。”
谢酒不说话。
转身就走。
西门云潮看她瘦削背影,突然加了一句:“你记得当初昆仑剑选择你时候,你说过什么。”
谢酒的身影越过了门槛,她说:“我记得。”
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失去本心。
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堕魔。
她不会像是那些人一样。
可是,若是你们,早就将我当做了“那些人”呢?
……
西门云潮难得给了谢酒半个月的假期。
然而谢酒刚刚恢复不久,便又撑着身体,来操持宗门内务。
积攒了十年的各种事务一直没处理,各个堂口的人都来催谢酒。
她紧赶慢赶,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循序渐进地推进。
谢酒负责处理宗门内务,不是因为她多受宠,而是因为……她很好用。
是的,很好用。
谢酒任劳任怨,是个好跑腿的人。
昆仑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掌门西门云潮所在的又是主峰,俗事杂事众多。
需要师尊到场的事务繁多,而师尊在闭关。
那么就需要有人代开会。
点名到场这样无聊的事情,没有人会去。
师尊不理外事,其他师兄又忙得很,是谢酒在处理各种杂事。
仙人只需要修炼,杂事便让没用的人来。
谢酒便是那个没用的人。
这种事情便落在谢酒的身上
——反正她修为平平,又任劳任怨,耽误一点修行时间不算是什么。
这种事情有很多很多。
久而久之,就多的数不清了。
谢酒至今未到金丹期。
以往几个师兄弟们都说谢酒恐怕这辈子都是金丹期了,这可怎么办啊,看样子,只能一直当跑腿的了。不过没事,谢酒就爱这些俗物,她定然喜欢。
说话的时候,是玩笑的时候,可也能窥得几分真实想法。
昆仑山的修士仙人们高高在上,不染俗物。
她在这宗门里格格不入。
山中岁月长。
刑堂堂主布轻衣追查蚀骨魔的事情没有着落,越无刃清除了余毒,彻底好了。
只是他看到谢酒,就格外阴沉,似是还在生谢酒的气。
这么一来,又快要到中秋了。
一年一次的中秋佳节,昆仑山亦是要过的。
怎么过节日,各峰如何筹备,都是琐碎的事情,谢酒都要过目。
她正在忙着中秋节的事情,师尊西门云潮的命令又细化了:他要在中秋佳节之时,将新建的府邸送给晏萱。
谢酒只好又去催促工堂的师兄弟们。
这么一忙,她便将其他的事情排后处理。
直至中秋节的前三天,令狐昂气冲冲地来找谢酒。
“砰”的一下,他将扇子摔在谢酒的桌子上。
“听说你根本没有给我们准备中秋节礼物?”
谢酒有些懵了。
“……什么?”
令狐昂:“给师尊的礼物!”
“谢酒!你别装傻!你现在怎么回事儿?连礼物的事情都能忘了?”
谢酒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
以往中秋节,师兄弟们要一起去拜见师尊,都是谢酒准备的礼物。
今年,谢酒没准备。
“没准备。”
“……没准备??”
令狐昂几乎要跳起来。
“谢酒,你疯了吗?你凭什么不准备?”
谢酒被他尖锐的声音吵的根本没法整理文书。
这狐狸的声音也未免太过于尖锐了。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他:“这是谁的礼物?”
“我们的啊。”
“不,这是谁给谁的礼物?”
“我孝敬师尊的啊。”
谢酒摊手:“这不就结了吗?这是你向师尊的心意,关我什么事儿?”
令狐昂被谢酒问懵了。
“可是之前都是你负责的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谢酒重新拿起来毛笔,批阅文书,“礼物的灵石你也从未问过从哪里来,你也该承担自己的事情了。”
他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叫我该承担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你准备好贴合心意的礼物,我等着拿过去就行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说,说停就停了?”
他越说越气,“我在妖都的时候,从未受过这种委屈!”
谢酒似笑非笑。
她再次放下毛笔,“请问尊贵的三师兄,您在妖都的时候,是尊贵的妖族公子,给你准备礼物的是谁?”
“我的管家。”
谢酒拍了拍手:“你的管家,是你的下人,为你掌管你的方方面面。可我不是。”
“我是你师妹。不是你的管家。”
她伸手:“请回吧,尊贵的妖族公子。”
谢酒的阴阳怪气都溢出来了。
令狐昂被这种阴阳怪气顶的心底憋气。
他一向眼高于顶,谢酒一向窝囊温吞,他想来看不起谢酒,哪儿受过谢酒这些气?
“好好好,谢酒,你就这么干吧!我看你怎么向其他师兄交代!”
他一把将扇子收起,扭头就走:
“我看二师兄说得对,你根本就养不熟!!”
写字的手顿了下来,毛笔托着谢酒的下巴。
她心想,好像你们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