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老伯爵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梯的方向传来,鞋跟和楼梯的碰撞发出轻快的咚咚声,显然伯爵心情很好。
玛蒂尔达一个激灵从沉思中惊醒,扭头望向祖父。“今天下雨降温,您下来怎么只穿了这么一点?”玛蒂尔达嗔怪道。
吩咐祖父身后的贴身男仆,“汤姆,可以麻烦你去把祖父的厚睡袍拿来吗?再拿一个毯子来。”
老伯爵只穿了简单的三件套,虽然起居室壁炉里的炉火燃烧着非常旺,但显然小孙女还是嫌她祖父穿的少。
“行行好,蜜糖,我刚刚泡了个热水澡,现在浑身正冒着热气呐!不需要再穿多了。”
老伯爵看着孙女蹙着眉,满脸不赞同,“好好好,我马上穿上。”
任性的祖父只得接过男仆递来的外袍,乖乖得坐在离壁炉最近的位置。乖巧可爱的淑女一旦板着脸严肃起来,就是老伯爵也得举手认输才行。
玛蒂尔达心累地叹了一口气,“您已经六十多岁了,即使一直服用我调配的药剂,但也该随时注意保养身体才行!我还希望您能像劳尔·迪·拉莫尔男爵那样,九十三岁也能看完一整场歌剧啊。”
老伯爵乖乖听着孙女的唠叨,端着茶,享受着美味的小甜点。“我知道呢”,说起这个,老伯爵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显摆着。
“去年秋天在都柏林的狩猎季上,我骑着马在树林里跑了十五英里,然后又下马走了五英里,最后打到了四条狐狸,十二只野鸡。我还和罗伯特一起打了一只鹿,就是同行的年轻小伙都没有我这样的好体力。”
玛蒂尔达顺着祖父的意思转移话题,“好身体是要坚持锻炼的,那您在伦敦的时候,是否每天都按时锻炼?”她好笑地问道。
老伯爵听到孙女的追话,哈哈干笑两声,端起茶杯喝茶来遮掩尴尬,避而不谈。
“你又不是不知道伦敦糟糕的天气?去年摄政王批准在肯辛顿街附近新建了一座植物园,我在伦敦时原本计划抽时间去参观一番。结果总是不凑巧,雾霾总是打断我出门的脚步,最终计划没能成行,不过这样明年我们可以一起去!”
伯爵向小孙女眨了眨眼睛,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玛蒂尔达便不再调侃她的祖父。
“既然您回来了,或许我们可以在下午的时候,在附近的山毛榉树林和湖边慢慢散步,享受一下美丽的田园风光和阳光?”
老伯爵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当然当然,我会陪着你的。噢,蜜糖,我看到韦伯在房间外面了,我们也许该去享受美味的晚餐了。”
在玛蒂尔达常年的□□和影响下,罗斯伯爵府上已经习惯把晚餐作为一天中最重要,也是最正式的一餐。
今天是男主人回家的第一餐,一定要丰盛,头盘是鹅肝牛柳配黑菌汁,第二道是俄式罗宋汤,副菜是茄汁鱼和贝类,主菜是T骨牛排配黑胡椒汁,一同上来的还有蔬菜沙拉、新鲜的果汁,还有可口的蒜香面包和奶酪。
美味的佳肴总是能给人能带来好心情。
两位帕逊都不是喜欢在用餐时谈话的性格,更何况他们都心知接下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玛蒂尔达心大,已经放下心事,专心地享受食物,而伯爵则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安静且不含一丝杂音地吃完晚饭,两位主人上楼去伯爵的书房,韦伯管家端来咖啡,然后慢慢退下。
密闭的书房提供了一个私密的空间,烛台上烛泪缓慢燃烧,发出昏黄的烛光,混合着壁炉中橘红色的火焰,气氛静谧。老伯爵坐在圈椅上沉默地酝酿着接下来的词句。
他缓慢而关切地吐出句子:“亲爱的,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的骄傲、我最杰出的作品,我放心地让你去做任何事,而你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但我直到收到你的来信才发现,这段时间我对你的关心实在太少了,忘了你才十七岁,还需要家人的看护。你从来没有这样急切的拜托我打听什么消息,是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祖父这样温柔的语句,她的眼眶突地红了,眼泪险些掉下来。面对面的谈话有益于感情交流,现在的一场祖孙之间的谈话来得正是时候。她仰起头用力把眼泪憋回去,长呼一口气,平静下来。
“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图书室查阅英国的地图。”她眼神迷离,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形,“那是伦敦图书商送来的最新版大英帝国地图,城市分布和交通路线十分详细,地名甚至详细到了镇子,那时我想规划一条春季的度假路线。”
当时,她正在用手指挨个指着一个个地名,回忆当地的特产。在看到伦敦附近的叫赫特福德郡的郡治时,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组——麦里屯的朗博恩。
玛蒂尔达恢复冷静后思维清晰、口齿伶俐,“您是知道的,我从小就经常从头脑中获得一些不属于我的知识,虽然我从来都没有查到他们具体的出处,但毫无疑问是可以在实际当中适用的。”
“就比如咱们家工厂里制造的那些化学染色剂,所有的原材料都可以根据记忆找到,这种试剂一经推出就创造了巨大的财富。我一直把这当做了神的恩赐,不然为什么独独我能有这样的殊荣呢?”
“但是,”她停顿了一下,显然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困扰她的地方,老伯爵也耐心等待孙女组织语言。
“但是,当我头脑中冒出‘麦里屯朗博恩的班纳特先生’时——这是唯一一个我从记忆中找到的地名和人名,我就意识到,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我可以追溯到未知记忆的来源的机会。”
“通过这次调查,也许能查清我记忆的谜团,即便不能,我也希望能更好地掌握这项能力。”
面对这样的诱惑她想要退缩,但是,她自嘲道:自从接受了未知的知识,你的生活就已经被改变了,除了被命运推着走,还有什么选择吗?
她女性的天性中那种坚韧的品质让她不会轻言放弃,她所学到的那些知识能让她游刃有余,很快就振作起来想办法为自己谋划。
她说了一下自己的安排:“我有了一些猜测,但需要证据,我不能完全依赖别人做的调查,祖父,我希望我能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她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您会支持我这么做吗?”她没有冲昏了头,不管不顾地冲去麦里屯,而是写信请求祖父派人去走访调查。在一些事情上,老人家的经验还是很值得一听的。她希望能得到亲人的支持。而一位淑女是不能有这种安排人调查一个毫不相干的绅士的不妥当的行为,这无助于淑女的好名声。
老伯爵依旧很冷静,冷静有助于思考得更全面。
自从玛蒂尔达一岁时隔空取物一般拿出一枚红宝石时,他就思考过各种猜测,第一印象——女巫,但他很快就否认了,作为家学渊源的贵族阶级的一员,他很清楚欧洲历来所谓的女巫大屠杀只不过是阴谋者煽动愚夫愚妇来达到自己的不管是争权夺利也好、排除异己也好的某种政治目的而已,聪敏人只会善用这种手段,而不是被其表象迷惑——根本不存在女巫。
或许是她的前世的记忆?但这也说不通,新颖的、能染出二十多种颜色的化学制剂,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理解玛蒂尔达的顾虑,她还是个小婴儿时的画面就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就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孙女,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家也永远向你敞开。亲爱的蜜糖,放手去做你想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