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诫以为自己向来严苛的母亲在拘留所会被摧折得厉害,实际上却依旧雍容得体。
如今看她坐在逼仄的沙发上一个个打电话拉情分,反倒是沈诫自己觉得丢脸,硬着头皮接下了这点油水。
海市社交宴会,缺一个侍应生。
一晚上的工资其实是杯水车薪。
但场上的机遇很多,沈诫要是自信手头的项目,说不定能从中获得助力。
“沈太太也来吗?正好可以聚一聚。”
电话那头热情邀请,让沈诫母亲挥了挥手,
“都离婚了,说什么沈太太。”
“是了,”对面有点不好意思,“上次见面匆忙都还没问过,怎么称呼?”
“我姓李,”李晚溪慢慢说,
“晚上的晚;水流溪、咳、三点水的溪。”
太久没提到这个名字,她自己说着咳了一下,常年板着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笑容。
电话那头的人也笑,“以后多叫叫就习惯了。”
什么意思,讽刺沈家破产没落了?
只有沈诫听着烦,转头自己回卧室了。
可惜出租屋的隔音完全不行,这会听她们还继续煲电话粥。
“海市好久没这么大的社交宴会了。哦,陈家会去?”
“那确实够资格了。听说陈家新家主挺有本事,这几年发展势头一直不错。”
“赵家也在啊……赵雪鸢是个好姑娘,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也不可惜,有些事情就是命……就像当年的蒋家和现在,一对比发展的多快。”
顿了顿,母亲的声音终于多了份疲倦,
“是啊,蒋家跟着颂声,自然有本事得多。”
宴会选址在了五星酒店,蒋家包场的手笔很大,就连侍应生们都大开眼界。
这会沈诫去工作台端酒,新的还没补上,倒酒的几个津津乐道地聊着,
“你们觉得最有钱的豪门是谁啊?我都看花眼了。”
他对此完全没兴趣,但话却还是往耳朵里钻。
什么赵家有钱,陈家出手大方,沈诫听得面无表情。
也在这时,突然有人横插一句,“这些都算什么,肯定是主办方蒋家啊。”
“你们知道有多大本事吗,”顿了顿,他猛地提高声音,
“——他把楚家那位邀请来了!”
沈诫猛地扭头看去。
好在整个工作台所有人也是如此反应,才让他的举动没那么突兀。
如今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震撼和惊喜一齐爆发。
“什么?楚家那位?!”
“颂声的楚总吗?真的假的?!”
“我也听说了,马上就到!”
眼看工作台陷入前所未有的狂热之中,沈诫端着第一批续好的酒杯转身,走出房间时才终于露出一抹烦躁。
楚椒怎么要来?
他应该算是整个宴会里,唯一一个不期待她到场的人了。
原因无它。
沈诫打算联系的目标,就是和楚椒合作的蒋家。
有资金、有能力、了解颂声这个对手。
最重要的是,蒋家应该不喜欢一直被楚椒压一头吧。
——和他一样。
可惜如今再回到大厅,蒋家继承人依旧不知所踪。
倒是熟悉的人又看到几个,沈诫有点狼狈地躲过去,只觉里里外外都不顺心,匆匆送完这一趟又回到后厨。
只是没想到,工作台前旁还停留在之前的话题。
……的另一个方面。
“我也觉得楚总喜欢阳光一点的,肌肉男那种。”
沈诫皱了皱眉,避无可避,走进去把空杯摆好。
“不过温柔类型也不错?楚总是不是喜欢银边眼镜来着。”
不喜欢。沈诫添着新酒冷笑一声。
她喜欢眼神压制,戴着眼镜也会逼着摘下来。
“我倒是听说楚总最近口味是异域风情……你看你看,我今天怎么样?”
痴心妄想。结束工作,沈诫视线随意扫了过去。
瘦高白净的男人,头发是很浅的金色,二十出头,有种很容易掌控的清纯。
还真有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诫不知为何心情更糟糕了。
耳边还响起“咱们这些就别做梦了,多少小姐少爷都还等着排队呢”的劝慰声,他压抑住烦躁,端着托盘转身出去。
这次还没走出门廊,就听到外面的宴会厅内一阵骚动。
连带着细碎的声音窸窣响起。
——“楚家那位来了!”
楚椒心情不太好。
莫城和海市有五个小时时差,现在正是对面下午例会的时间。
结果开到一半就被系统催促过来,现在只想着速战速决。
主办方也是熟人,这会笑着冲她边走边说,“楚椒,好久不见。”
楚椒晃了下神。
因为曾经世界里,他为她撑腰说得也是这句。
轻飘飘六个字,纠缠着给她灌酒的老男人顿时兢兢战战道歉,蒋风和顺势加回了她的微信。
风度翩翩,端方如玉。难怪有个男配的位置。
可惜正是因为似曾相识,让楚椒更能看出差距。
势在必得的侵略感没了,救风尘的志得意满没了。
现在的蒋风和只是在紧张、在仰仗、在试图炫耀直呼大名的亲昵。
奇怪,怎么反而比之前顺眼了点。
“蒋总,这是楚总给您的礼物。”
就是眯眼品味的这几秒,身后的秘书先一步走了上去。
好巧不巧,这次来的人正好是周明玉。
毕竟是娱乐性质的社交场,他特意穿了突显身材的灰马甲,加上一双潋滟桃花眼,和豪门继承人站在一起也不输下风。
蒋风和表情未变,笑着摆摆手。
“谢谢,礼物给秘书就行。”
秘书配秘书,主人配主人。
周明玉听出他话里的暗讽,笑容一僵,沉着脸过去了。
蒋风和这才走到楚椒身侧,灯光璀璨,他目光望着女人温柔似水,
“最近工作这么忙还来抽空过来,又被楚叔催了?”
楚椒简单环顾四周,“没有,自己想来。”
蒋家真有这么大面子?
四周隐隐有些抽气声,连带着羡慕到都快冒了火的目光。
蒋风和脸上笑容更盛,温声细语,“正好,我准备了你爱吃的桂花银耳羹。”
说着,他一边让开去后厅的路。
后厅自然有门槛,不仅进出的客人如此,侍应生也是同样。
楚椒一心想着快点走剧情,随手端了杯酒淡淡道,
“就在这吧。”
这下就连蒋风和都没想到,愣了愣吃惊看她。
周围插不进话的人群更是精神一振,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单是为蒋家继承人来的,直接进去叙旧不更简单?
可如果愿意留在前厅……
“难道今晚的楚总也是来社交的?”
念头冒出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心头一热。
谁不知道楚家总裁对待情人熨帖体面,是公认的最佳金主。
最开始还有老古董指责她不洁身自好,看到好处后就只恨不能年轻五十岁也搏一搏。
更别说本就心思浮动的宴会众人——长辈喊着小辈抓紧收拾,年轻男人接二连三离席去整理仪容仪表。
女性反而借此机会抢了先。
知道楚总也不看她们长相,有人闷下一杯酒就壮着胆子去了。
“小楚总,我是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楚椒抬眼看过去,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正忐忑望来,楚椒点头,
“陈姨。”
还记得叫姨就好。
陈容心情一松,动作倒是不敢马虎,抓紧让后面人递上礼物才说明来意,
“之前家里说出事那会,我还在北非考察项目。
“回来一问才发现,原来我那个不争气的老妹……”
顿了顿,陈容无奈地闭了闭眼,“闹到小楚总头上了。”
“四十多岁了还不踏实,你替我治治也是应该的。”
“我也让她在家里关禁闭了,以后少出去给小楚总添堵。”
不愧是老牌家主,说话简要清晰明了。
四周都听得连连点头,楚总也不是为难人的人,知错就改也就罢了。
沈诫也是这么想——如果他不是受害者的话。
富贵险中求,他原本是想趁这个机会与蒋风和交流几句,结果刚路过就听到这番话。
察觉周围对这个事件傲慢的态度,他已经是咬牙切齿;
又恨自己没资格直接掀桌,只好吃了闷亏掉头想走;
谁承想这一动弹反而被陈容看到,作势来端他手上的酒赔罪。
沈诫心里一惊。
好在周围的人够多,他也不算显眼。
如今他尽力降低存在感,低头递出酒杯的同时,
也自从上次南和公馆之后,再次听到楚椒漠不关心的淡声。
“没事。”
“一个男人而已,不会破坏我们合作关系的。”
一个男人,而已。
史无前例的怒火在这一刻骤然爆发,连带着沈诫端着酒杯的手也随之一抖。
好巧不巧,这一刻正好赶在双方交接的瞬间。
于是光滑的杯壁立刻脱出指缝。
左摆右晃几秒后还是失去重心,歪向一侧——然后淅淅沥沥泼在了对面女人身上。
只一瞬间,四周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