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芙忽然感觉自己好烫,由内而外地灼热,好像自己也要变成一颗活生生的火球。
她努力地趴在死寂的太阳上,用脸贴了贴,想把自己的热量渡给它,叫它活过来。
太热了,热到有些意识模糊。
贝芙看见一只小鸟落在太阳的心脏里。
它有着黯淡蓝色的翅膀,灰色的胸羽和深黑色的鸟喙。
太阳伸出长长的触爪,柔柔地顺着小鸟背上的羽毛,直到它慢慢闭上眼睛。
然后,太阳不见了。
羽毛,心脏,触爪,全部消失。
蓝色的小鸟惊慌失措挥动翅膀,却不会飞。
好笨的一只鸟。
贝芙嗤嗤笑着想到。
下一刻,她的意识仿佛也随着那只惊慌的鸟儿,一并坠入潮湿的海。
与此同时。
有一个温和,沉缓的男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冷漠而生涩重复:“放轻松。”
古怪的,呢喃般的,不带有任何情绪的三个音节,像一拍一拍涌过来的海浪,轻轻地推着她的脊背,把她托到干渴的岸上。
好热,好渴,好饿。
贝芙睁开眼睛。
[停尸间检测到更新。]
[死因:伤口感染。]
昏暗的视野里,尘灰在彩窗落进来的光线里飞扬,落地彩窗的木质包边上,有几个斑驳指印。
贝芙艰难地坐起来,摸了摸肚子,干瘪的胃袋里空空如也。
[知更鸟小姐,恭喜你,这一次存活记录是,两天零九个小时。]
智障系统,恭喜?
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是高烧烧坏脑子死掉的。
身体的温度依旧滚烫的不正常,但有过上一次被水浇透后的对比,贝芙觉得现在的情况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默默地听着那个电子音。
脑子里冒出一个可笑的想法,仿佛有人给她这毫无价值的人生账号,加了一个死亡自动回档buff,就为了看她在这怪异的世界里垂死挣扎。
[还有三分钟。]
还有三分钟,那个男人会回来。
贝芙站起来往某个方向走去,她停下了脚步,视线之中,空空如也。
——没有横幅,没有粥,没有水。
对,这些东西是那个男人第二次离开后出现在房间里的。
贝芙努力思考着,忽视钝钝的大脑因运转而不断产生针刺样突突疼痛感,下意识舔了舔唇,口舌因为回想那碗粥的热度和甜味而不断分泌唾液。
[你会明白我的重要性。]
几乎是同时,她听到疯狂跳动的心跳声,不正常的,震动得耳膜突突闷痛的,心脏疲倦脉动的声音。
[他回来了,祝你好运。]
眼前忽然发黑,思绪陷入半灰半暗的恍惚,她意识到,系统撤去了对身体的上一些“帮助”。
热烫的沉重压得眼皮掀起来都费力。
贝芙侧着身蹲坐下,把伤腿折起来藏在另一边,然后抬手遮住眼睛,往那边看去,从指缝里,看见那道修长的身影。
只要两步,他迈过来,胳膊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男人的身型从阴影现出,来到她的身前,胳膊挽着一条叠了好几下的长长银色细链垂落,手里拿着一支看不出材质的纯黑色项圈。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一条狗?
贝芙费力地思索,沉默着任由对方摆弄。
要冷静。
不能激怒他,要想办法活下去。
她一言不发地攥紧手,后脖颈传来用力的拉扯感。
贝芙因受力而不得不昂起头来,下意识闭上眼睛,黑暗中,听见男人的呼吸急促,像蛰伏在黑暗中的捕食者,满意地欣赏着猎物。
楚乌伸手抚摸。
黑与白的相衬,完美契合。
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他的神经元,能够完美感知到人类的心跳脉搏以及提供简单的保护。
等小家伙不再应激,伪装的饰品外壳可以去掉的时候,他会尝试将神经元直接放在它的皮肤上。
男人的手指冷凉。
他触到脖颈皮肤,贝芙头皮发麻,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指尖非常轻的摩挲了一下后面的一小块软肉,像是在斟酌能不能揪起来。
贝芙屏息,他终于松开。
几乎是用尽所有的理智,她才压下缩回桌底下的冲动,却依旧忍不住吞咽口水,紧绷神经引起的强烈困顿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放轻松。”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莫名的韵律,伸手。
上一秒还散发着警惕不安气息的人类,浑身一震,下一秒就闭上了眼睛,毫无知觉地倒在他怀里。
楚乌垂眸。
黑发少女小小的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细密如羽扇的长睫毛下带着乌青,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呼吸细弱轻微,和清醒时那副紧绷急促的模样截然相反。
它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如果不处理这样异常的高温,直觉告诉他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但是,要怎么做呢?
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怎么做才能逃离这里呢?
大脑陷在涣散泥沼里的贝芙感觉自己烫得厉害,自内而外的热度将她烤地浑身滚烫眼睛冒水,皮肤都要皲裂。
她清楚地听到自己耳膜里血流汩汩作响。
鼻尖萦绕一种冷漠而清醒的气味,像连绵不绝永不停歇的雨,雨水漫过她的脚底,裹席卷没她的脚踝,化为实质性的重量如一条斑斓沉默的毒蛇,攀上小腿,腰腹,肩头,来到下巴,将要没入鼻孔。
“咳咳,嗬,咳咳咳!”
贝芙鼻腔进水,呛到惊恐睁开眼睛。
她不着寸缕,被躺放在一个浅浅的盆里,水的温度冷凉,激得热乎乎的大脑一下清醒起来。
贝芙猛地翻身,手就要撑着盆沿离开:“唔。”
男人的手有力地捞住她的肚腹,动作粗鲁而笨拙,差点把她胃摁出来,浑浊的水溅地哪里都是。
他将细链缠在另一只手上。
逃跑无望,贝芙默默地缩紧了自己,徒劳地背对着他。
楚乌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给人类擦洗,神经元抖得厉害,太滑了,稍稍用一点点力气,它软软白白的肌肤就会出现红色的印子。
毛发湿漉漉的小家伙看起来更瘦了,黑色的发丝黏在弓起弧度的清瘦脊背上。
他刚刚才擦了几下,还有很多地方没洗到,但水已经很脏了。
楚乌把人类从容器里捞出来,放在地上,项圈的链子绷得直直,它挪动着把自己窝在距离最远的角落里,并不回头看他。
还是很胆小又警惕……
楚乌重新从神经元里取出一团捉来的雨云挤压了一下,再次放满洁净的水,捞住小家伙把它放回来,继续没有完成的擦洗。
这种降温方式效率不高,但是引起应激的概率更小一些。
贝芙心如死灰地被摆弄着。
尊严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属于成年男人的手里握着一块吸满水的海绵……非常的粗糙,比贝芙小时候见过的干透网格状老丝瓜瓤还要喇皮肤。
脸,胸口,腋下被翻来覆去地揉搓,和洗一颗菜,洗一个碗的区别是她还能有点抗拒的无效反应。
擦过的地方很快泛起一片新鲜的红。
他似乎也注意到,停下了动作,修长手指攥着“洗碗布”的姿势有些呆愣。
变态变态变态变态,再看把眼珠子挖掉!
男人很慢地眨眼,疑惑与茫然在灰蓝的眸子里滚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在其中涌动。
像是有点可怜她?
一定是看错了。
贝芙浑身一僵,瑟缩着双臂遮掩住自己。
大脑里闪过无数限制级血肉横飞的电影,典型的反派,经济条件优渥,外貌无害甚至出众,轻易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实际家里的地下室有着巨大的冷库用来存放尸体。
想到这里,她开始瑟瑟发抖。
楚乌从放空的状态抽离出来,把自己拟态的外套脱下,将小家伙包着擦干。
得赶紧购置一些必需品,人类的皮肤和毛发需要涂抹养护油,才能保持细腻柔滑,他可不希望这么漂亮的小家伙被自己养得干巴巴掉皮。
贝芙被裹在厚实的外套里,鼻腔横冲直撞入男人身上那股凌冽的气味。
——闻起来就像是冰柜,装死人的那种。
她打了个激灵,抬手伸脚就把这件大外套踢开,宁愿什么也不穿,也不要可能包覆过尸体的衣服。
楚乌有些发愁。
他知道人类很有个性,有些还会有自己独特的喜好,但,至于这么讨厌么……
小家伙原本身上穿着的衣料脏污得不成样子,肯定不能再穿。
楚乌接续上了前辈的神经元:「我需要购买人类的布料衣物,各种颜色材质都好。」
前辈有些惊愕:「它身上原来那些,您去掉了么。」
就是经过培育的人类对于身上的布料也有着强烈的执念,起码要给出足够的时间才能放心清理自己。
大人就直接给人弄掉了?
楚乌:「嗯。」
「那,它现在还活着?」前辈说完就抽了自己的嘴,真是一讲到人类就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楚乌:「嗯,买东西的钱从我的工资里扣,还要这些……」
一系列的清单刷刷弹出。
前辈:「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