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贝芙知道会被困在这该死的破房子里,一定不会逃进那辆诡异的车里,那辆本该在烈日下晒得滚烫,散发着难闻皮革味的狭窄逼仄破皮卡。
现在是6月10号。
贝芙艰难地挪动着脖子,确定没有脱臼或是其他的问题。
因为长时间缺水,嘴唇略微干裂,黑眼睛里此刻都是血丝。
空旷的房间里。
唯一一扇落地式窗户镶嵌着冰冷的木质包边严丝合缝关得死紧,落在上面的灰尘有几个斑驳的指印。
这间屋子阴暗,死寂,密不透风。
她尝试过开窗,不过是徒劳。
只有几缕昏暗的光线从彩色玻璃的裂纹里透进来,已经无法分辨这是第几天,大脑对时间的逐渐模糊。
但贝芙确定,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那个男人。
脑海里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6月9日。
结束人生前十八年的最重要考试之一,贝芙只想在暑假好好的放松一下,不必再早起,直接睡到自然醒。
然天不遂人愿,她刷视屏到凌晨五点才放下平板浅浅睡过去。
谁的并不安稳,迷迷糊糊要睡着了,耳边忽然炸起电话铃声,来自那个早就在和她妈妈离婚的法律意义上的继父。
“……请市民出门带好口罩……”
贝芙坐起来,随意划掉平板上误触播放的晨间新闻。
“喂,老杰克?”
寥寥几句,她的耐心将要告罄,那个便宜继父为了庆祝他新情人领养的儿子生日,决定全家一起去东郊新开的游乐园。
全家,多么讽刺的一个词汇。
——如果不包括她这个格格不入的黑发姑娘就更合适了。
三个老外和一个纯血华人能有什么关系。
“十点来接你,贝芙。”
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贝芙决定挂断电话的前一秒。
“我记得你今年就要上大学了,钱够么?”
贝芙忽然没了呛声的想法:“哦,当然不够。”
那天很热。
少女随便地穿了T恤短裤,趿着一双拖鞋,十点准时拉开门。
灿烂的阳光明亮极了,她抬手掩住眼睛,从指缝里看着门外的人。
中年男人的目光从上打量到下,语气生疏而又意外:“你就这样走,穿得像什么样子?”
贝芙低头看了一眼。
圆滚滚的起司猫大眼睛很萌。
她没有余钱买具有控温功能的外套,这样炎热的夏天,不穿吊带就已经是礼貌了。
“别这样,亲爱的,贝芙也许习惯了,这样也比较舒适,和家人一起,没必要那么拘谨。”
罗丝阿姨的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完美笑容。
她夸赞道:“你的头发,真是美丽,不打算做个发型什么的吗?”
贝芙试着弯起嘴角:“谢谢,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有个陌生面孔,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儿,浅浅的发色在阳光下像纯粹的金子流动光泽,层层叠叠的蕾丝立领衬得他看起来就像个精致的小王子。
绝对是赝品。
贝芙从他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一种只有生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才能闻到的,窘迫而又拘谨的警觉气味。
女人尖尖的鞋跟在地板上发出两声清脆敲击音。
他似乎得到指令,有些窘迫:“贝芙?”
贝芙并不想和无关紧要的人随便交换名字,随便挥了挥手便把自己塞进后座,用散发着凉意的毯子裹紧。
三十五分钟的车程,打个盹儿的功夫,到达目的地。
灿烂的阳光炙热而又温暖,晃眼的光线明亮到叫人睁不开眼。
说是游乐园更像是一个未完全开发的自然景区公园,至少贝芙没有看到什么值得让她这十八岁小朋友高兴的游乐设置。
不少年轻伴侣带着孩子在草坪上和宠物狗玩耍,高高的风筝在蓝得透亮的天飘摇。
一切都很没意思。
贝芙是个典型的i人,她讨厌社交,在看到自己可以媲美熟虾的皮肤,不耐烦又更上一层台阶。
她想,也许回去就要脱皮。
目光百无聊赖地四处乱飘,落在一辆看起来像是老古董的皮卡车上,上面落了很零零散散的碎叶子,看起来废弃很久。
很大,很旧。
哑光黑的车漆,在这样毒辣的烈日里,让贝芙想象着里面会有多么滚烫。
而且,她没想到里面会有人。
视线由后往前,停顿在车窗的位置上,半开的窗里,露出一个男人的小半张侧脸,很有混血感骨相优越的长相,西方也鲜少这么完美,罕见的深邃面孔。
棕黑色半长发别在耳后,垂落的额发下看不清瞳色的眼睛似乎在放空,凌厉清晰的下颌线,他只是随意地偏着头,却带着一种漠然,紧绷的冷酷感。
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完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陈旧与锋利,矛盾又融合。
贝芙这么想着,仅仅是小小的讶异而已,对方似乎察觉,转头往这边。
她有些心虚,快速地移开了头,穿过人群,快步往草坪上的野餐垫走去。
从冰柜里取出来的汽水很快凝了一层细小的水珠,贴在手心的冰凉却没有办法让心里的烦躁消去半分。
罗丝阿姨和她的宝贝干儿子,以及她的便宜继父坐在一起,而贝芙,格格不入地弓着背握着一瓶饮料坐在另一个角落。
他们怎么样都更像是一家三口。
——而自己像个等着人离开后过去捡瓶子的破烂佬。
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海的时候,贝芙终于是忍不住抵着唇,胸腔震动得厉害。
“你还好吗?”
金发小老鼠似乎是个非常敏锐又滥好心的家伙,圆圆的眼睛里盛着关切。
他问: “喉咙不太舒服么?”
贝芙没搭话。
“一直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继父无奈耸了耸肩,“不用管她。”
想翻白眼的冲动又上来了。
格外炙热的风不知从何吹来,贝芙感觉自己由里而外,仿佛微波炉里快速膨胀起来将要融化成一滩的烧焦蛋挞。
罗丝阿姨忽然一手掩住嘴,一手惊讶地指向天空某一个方向:“亲爱的,这是你说的那个无人机表演吗?”
贝芙抬头,只见到模糊几个黑色小点,却感觉天空都要沉沉压下来。后脖颈与手脚发凉,口干得厉害。
她挥了挥手里的空瓶子:“你们看吧,我再去买瓶水。”
两条腿刚站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转身。
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而降。
唰、唰、唰唰——
极粗硕的钢索。
罗丝阿姨和便宜继父的两颗脑袋就像是并排着熟透了的瓜,喀嚓地掉了下来,贝芙大抵永远,永远也忘不掉那个声音。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陷入诡异的静止,她恍顾四周。
还奔走在草坪上的青年情侣甚至没有察觉到异样。
浓烈的血腥味先将嗅觉贯通唤醒,尖叫卡在喉管里,她张张嘴又被更加悚然的景象哽住。
接二连三的钢索带着锋利的金属爪将人轻而易举切开,就像是划开一个满满当当的袋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淌出来。
——只要被那个东西,锁定,就会死。
又一条钢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目标明确,直冲一脸茫然,似乎还处于状况外的金发小老鼠。
——会死。
贝芙猛然回过神来,她扑了过去,把人死死地压在草坪上。
伴随着钢索抽回的声音,右小腿传来一阵火辣痛感,她回头看了一眼,膝盖以下被剐蹭掉了一大块皮。
只是这样,还可以忍受。
“贝芙,罗丝她……”他嘴唇嗫嚅,眼睛里噙着泪水,“这是怎么了?”
“嘘,嘘,别哭,冷静下来,我也不知道。”贝芙从一旁的尸体上掏出什么,塞进他手里,“不用怕,不会有事的,你从这边树林的小路往停车场的方向跑,会开车吗,老杰克的车钥匙。”
只要还在空旷的草坪上,就无异于等着成为活靶子。
“会,当然,我十六了。”他睁大眼睛,“那你呢?”
“你别管,两个人一起跑目标太大。”贝芙打开手机,没有信号。
与此同时,身边的两具尸体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无数细小的黑点,它们从白骨上簌簌落下往两人的方向爬动。
本土已知的任何虫子都不会有这样快的消化速度,连控温服都能啃噬的一干二净,足以预见如果爬到没有任何防护的她身上,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这一切都在震碎贝芙的认知。
“走!”
贝芙甩开黏在手指上蠕动的虫子,踉跄着奔跑在一片血色的草坪上,右腿很痛,使不上力气,好几次都感觉要摔倒,拖鞋跑掉了,水泥路灼烧着脚底。
钢索破空而来的声音就在背后。
她慌乱的视线落在某个方向。
那辆……看起来里面就很滚烫的哑光黑色破皮卡。
几乎是在大脑做出判断决定往那边跑去的同时,游蛇一般的骨爪钢索像是被吓到,生硬地扭动着偏离角度,咻地擦着少女黑色的头发落在地上。
处于惊恐中的贝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辆车的门把手冻了她一个激灵。
“快!”
拉开门的瞬间。
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将她俘获,坐在里面的男人偏过头来,面无表情。
[恭喜宿主绑定培育系统,这位被选中的知更鸟小姐。]
脑海中传来一阵机械波动,贝芙眼神逐渐惶恐不安,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继续道:
[欢迎加入笼计划,来到另一个世界,人类中的百名幸运儿之一。]
“快点离开这”
时间并没有停止,贝芙甚至没来得及说完她的催促。
男人伸出手,像拎起一只瘦弱的猫,又像是掐住一只野鸟的颈,握住少女脆弱的脖子,将她拖进车里。
如此精准的动作,贝芙后知后觉——对方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
冰冷如石头的手扼得很紧,毫无空隙地贴住皮肤压住内里的软骨。
[在必要的时候,我会为你提供指引的方向。]
她分辨不出这到底是濒死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个古怪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在脑子里叙述。
[很可惜,机械性窒息一分钟人类就会死亡,但我的流程还没有走完。]
贝芙试着抓住那只手,用指甲劈翻的力道,努力地掰。
[正在发放随机初始潜能。]
会死。
贝芙根本无暇顾及,在意识即将涣散的那一刻,只想用美丽的国粹让那只该死的手离开自己的脖子。
不……
她要活下去。
[恭喜宿主,获得言语。]
放,放开……
贝芙彻底昏了过去。
[希望好运永远站在你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