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苏景蕴侧躺在床上,单手支颐,借着月色模糊不清的看着身旁陷入睡梦的女子。
他总觉得恍如隔世,以前的林知意,在他的脑海中已然有些模糊,他们离得虽然很近,但苏景蕴很少同她有什么交集,便是因为夫子有什么牵扯,他们也是很陌生。苏景蕴打心眼里不喜欢林知意。
可是,最近的林知意,变化真的很大,让苏景蕴不得不疑虑,以前的林知意也是这般聪颖过人吗?
可他记忆中的人,明明是一个草包……勉强算一个极为美貌的草包。
苏景蕴盯着林知意的脸,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
林南风还未出门,苏景蕴就早早过来了。
“爹。”苏景蕴粲然一笑,向林南风道:“我今日要去云州城,您中午多煮一碗饭吧。”
林南风道:“好,你怎得又去云州,还有没有银子,我给你拿一些……”
苏景蕴抓住林南风的胳膊:“不用!我又不买什么,只是过去瞧瞧,对了,爹可知,知意妹妹她对算学颇有天赋?”
林南风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僵,不置可否:“怎么突然想起这茬。”
苏景蕴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在他心中,林知意从来不能和林南风相提并论:“我昨日在书斋借了一本《九章算术》回来,其中颇为冗杂,难以理解,可放在知意妹妹眼中却算不得什么,她能用很巧妙很简洁的方法将题解出来,怕是于数字一道上颇有天赋,不吃爹可知道?”
林南风脸上的笑意未不变,笑道:“这丫头,没想到还难得你夸奖,想来是真的不错了。不过,女子不可太过出挑,你在外面,万万不可提及此事。知道吗?”
苏景蕴应了一声:“好,清衡知道轻重,劳烦爹了。”
林南风看着苏景蕴一深一浅的走远,脸上的笑意渐渐浅了,他在苏家门外站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这才离开,赶去私塾。
到了午时才回来,林知意正在院子中。
林南风喊道:“知意!”
林知意急忙走过来。
“慢点!景蕴今儿不在,便和爹爹一起用膳吧,我给你煮饭。”
他手中还拎着一个小口袋,是他特意买回来的白米。
林知意道:“我来给爹爹烧火!”
林南风满眼慈爱:“不用,你和爹说说话就好。”
“知意啊,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但是,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在这儿,有爹爹和景蕴在,我们会好好保护你,但是到了外面,人心难测啊,爹不期望你如何出色,只求你能安稳一生,爹这辈子就知足了,你能明白吗?”
林知意一听,便知道苏景蕴在背后告状了,她咬牙切齿,小白牙磨了磨:“苏景蕴那厮在您这儿说什么了!”
林南风无奈的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丫头!怎么不理解景蕴的苦心!”
林知意撇了下唇:“我看他就算故意的,好在你面前献媚!”
林南风气道:“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
林知意动了动唇,有些委屈:“他不识好人心,你还站在他那边!”
林南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傻孩子,这世上,除了我,便只有景蕴是真心对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平白让人伤心,他只是担心你,才来试探试探,爹很高兴,我的意儿能活蹦乱跳,还那么聪明,但是,为了你的安危,切记日后不要挑尖出头,不要光彩照人。咱们只是普通人家,无权无势,自然护不住一个出色的女子,你懂吗?”
林知意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毫不犹豫的将活字印刷术挂到苏景蕴头上,可是,她今日的确有些憋屈:“难道,女子的身份便是天生的枷锁吗?女子就不能出色?这是什么道理。”
林南风眼神有些飘忽,他仍然记得多年前红衣灼灼的妻子,她温婉贤淑,娇媚可人,相貌绝色,对数字更是有绝对的敏感度,家里家外全靠她主持,更是名动一时,引得无数人求娶,家里的门槛都要踏没了……
可就是这样的她,消失的无影无踪,无人敢问。
连带着他也带着女儿不断流浪,才留的一条命。
林南风眸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他低低的说了一声:“世情如此,怪不得旁人。女儿,就当爹求你,你安安稳稳过日子,好不好?”
“若有朝一日,天亮了……爹就再也不拦你。”
林知意心头有些沉,重重的点头:“好!我一定在外人面前低调做人。”
林南风看着她,满眼伤怀:“你别怪我。”
林知意道:“我永远不会怪爹,我这辈子,只想好好和爹过日子,做爹的乖女儿。”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乡间小道,就算牛车都很少见,更何况是马儿,林南风道:“你先进屋,我去瞧瞧。”
林知意不敢多话,林南风简直当她是宝玉一般,时时刻刻都想着藏起来,若是能把她变小,林知意估摸着林南风天天把她揣口袋。
林南风一出门就看见王林虎从马车上下来,王林虎凶神恶煞的冲林南风喊:“你瞧什么?”
林南风道:“没瞧什么,只是没有见过马车,来看个新鲜,你这是……”
王林虎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你怎么那么多话!走了走了!”
马车来去匆匆,王林虎下了马车,马车就匆匆走远了,他捂着胸口,悄么声的回家。
隔壁的秀云婶出来的比林南风早,她冲着林南风挤眉弄眼,林南风悄悄走过去了。
“我刚才瞧着,林虎把什么东西抬上车了,好大的一个布袋,我没瞧见是什么!”
林南风心中一跳:“你说啥!”
他急的来回踱步,然后狠狠的锤了一下手:“弟妹,你帮我看着知意,我灶里的火帮我灭了,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秀云婶儿回答,立刻马不停蹄的追着马车跑远了。
“哎——”秀云婶儿瞠目结舌:“还真是个书呆子,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林南风是一个弱书生,他没跑多远,心脏就在猛烈的跳动,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乡下的路不好走,所以,林南风跑了小半刻,就看见了马车的影子:“等……等一等……”
林南风气喘吁吁,话都说不清楚,可是他直接伸直双手,拦住慢悠悠的马车。
车夫不解:“呔,你是何人,为何拦车?”
林南风扶着腰,弯下身子直喘气:“你,你马车里……”
车夫皱眉:“怎么,你们要反悔,钱都给了,我当然要带小娘子回去!”
林南风道:“不……她自己没同意,你……你不能把她带走!”
马夫手中的鞭子一指他:“我劝你离远一点!钱都收了,不可能把人还回去,识相的赶紧滚,不然我的鞭子可不认人!”
林南风一动不动的站在马车前:“你非要走,就从我的尸体上爬过去!”
十六年前他没来得及救下妻子,十六年后,他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个女子陷入险境。
车夫气笑了:“嗨,我可告诉你,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已经把他媳妇儿卖了给我们老爷了,你再拦着我,我打死你你都没地儿说理去!”
林南风道:“她并非自愿和你们走,所以我不能让——”
话音未落,马夫一鞭子抽上来,此时的天有些热了,林南风穿的衣服不多,一鞭子下去,直接带出一道血痕,林南风也被一鞭子抽到地上。
他艰难的抬起头:“多少银子,我会让他还给你们。”
车夫笑:“我们老爷才不在乎那二三十两银子,他就想要这个小娘子,我告诉你,识相的就给我滚开,不然——”
他手里的鞭子捏的啪啪响。林南风爬起来,依旧伸直双手挡住他的前路:“我相信,总会有王法!他和你签了契约不假,但你若离真让我伤筋动骨,我就去告你!”
他神色淡然,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车夫气极,拿着鞭子指着他骂,人在中间挡着,他也确实过不去,别看他嘴硬,真让他从人身上压过去,他也不敢,他又抽了两鞭子,林南风仍旧不声不响的站着。
“你给我等着!我非让我们老爷给你点颜色瞧瞧!”
林南风嘴唇颤抖,他微微垂下眼帘,他好像要惹火上身了。林南风闭了闭眼。
那边,赵斓正在吃午饭,被他昨天安排的人喊出来了,一听到妹妹被卖了,赵斓立刻招呼了村里的人,一个个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的往王家村赶。
走到半路,就遇见了和车夫对峙的林南风。
赵斓一惊:“夫子这是怎么了!”
林南风卸了一口气:“快,赵斓,你妹子在马车上!她被林虎卖了!”
车夫一听,顿时傻了,看着来势汹汹的一群人,外强中干:“我们是白纸黑字正常交易,就算是的大堂上也是我们有理!我告诉你,我家老爷可不是吃素的——”
赵斓直接一棍子敲上去,马夫被打下马车,在地上滚了两圈。
赵斓掀开车帘,打开里面的布袋,昏迷不醒的女子,正是赵茵。
“我艹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