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走了

谢迟这一觉睡得沉, 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鞭伤大多在背后,她趴在床上,不敢翻身。

不远处坐了一个伏在桌上睡觉的胖大娘, 穿着深蓝色外套, 衣服边上卷翘着,腰上的肥肉一览无余。

谢迟很饿, 饿的心慌,可看那胖大娘呼呼睡得香,不忍打扰,眼巴巴等着她自然醒来。

良久, 胖大娘小腿抽筋,龇牙咧嘴地起身,抱着腿揉。

“你醒了。”

胖大娘闻声看过来,“哎呦丫头, 你什么时候醒的?等会, 我这腿麻了。”她手撑着桌子起身,甩了甩脚, 慢悠悠走到床边,“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这不废话嘛。

“嗯。”

“我是少当家的叫来照顾你的, 吃喝拉撒,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

“……”

胖大娘掀开被子看了看她的腿,“血止住了。那死丫头下手真毒, 扎得够深呢。”胖大娘替她盖好被子, “我姓王,他们都叫我王大嘴。”说着她就大笑起来,“你看我这嘴大不大。”

“……”谢迟叫不出口,“我叫你婶婶吧。”

“也成。”

“婶婶, 我想喝水。”谢迟盯着桌上的茶壶好一会了,“麻烦帮我把茶壶拿过来吧。”

王大嘴拿来茶壶,谢迟直接咬着壶嘴喝。

“慢点。”

茶壶见底,一滴不落。

王大嘴揭开她上半身的被子,“得换药了,你一直睡着我就没敢动,怕弄醒你。”

“好,麻烦了。”

“不麻烦,你尽管使唤我,别不好意思。”王大嘴把药箱子提过来,“少当家的给了我好几块大洋呢,她们都想来,没争过我,你知道为啥不?”

谢迟并不想知道。

王大嘴哈哈大笑,“我嘴大,少当家的说我笑起来特别喜人,让我来逗你开心,哈哈哈哈哈。”

“……”

王大嘴准备上药了,收住笑,稳住手,“我轻点,你忍着点啊,疼了就叫。”

“嗯。”

谢迟突然注意到自己光着身体,“我衣服呢?”

“被我脱了,穿着太麻烦,一拉一碰的,伤口疼。”王大嘴看着她的小细腰,“瞧瞧你这瘦的呦,哪够少当家几下折腾的,得多吃点,胖了好生养。”

“……”

药没上完,王大嘴突然跺脚,“哎呦,差点忘了!”

谢迟被她吓得一惊,“怎么了?”

“你等等,我马上就来。”王大嘴放下药膏,小跑着出去,跑开不知多远,想起门没关,怕风吹着她着凉,又回来带上门,嘱咐了句,“别乱动啊,我一会就回来。”

“嗯。”

门被关上了。

谢迟望着窗户发愣,回想着昨日的事情。何沣又救了自己,已经是第三次了。

正想着他,人就来了。

从前何沣开门总是用踹的。不同以往,他这次推门格外温柔,像是怕吵着她似的。刚进来,与谢迟对上眼,才大步走动,“醒了。”

“嗯。”

何沣站到床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

他伸手就要去揭谢迟的被子。

谢迟赶紧按住,手臂一动,后肩上撕裂般剧痛。

“乱动什么?”

何沣想看她伤口,又要去掀被子,谢迟死死按着,“别,我没穿衣服。”

“早看光了。”

“昨天快死了,今天又活了过来,不一样。”

何沣笑着收回手,“力气不小,倒是挺抗揍,一夜过去生龙活虎的。”

“……”谢迟脸贴着枕头,“昨天夜里你去哪了?”

“给你报仇。”

“杀人了?”

“没杀。”

“那算什么报仇。宋青桃杀了我妹妹。”谢迟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你能帮我找到尸体吗?”

她看上去太冷静了,何沣原本还在想怎么和她说这件事,现在看来无需操心。

“已经安葬了。”

“埋哪了?”

“山腰上,去看看?”

“不用。”

何沣沉默了。

谢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我跟她没什么感情,不是一个母亲,没有一起长大,也就沾个血缘的关系。我自己都快死了,没功夫再为别人悲痛。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何沣注视了她一会,“答应送你下山,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送你走。”

“我能再住一段时间吗?”谢迟看着手面上的鞭痕,“我暂时不想走了。”

“伤成这样,行动也不便。”谢迟从伤口上抬眼,看着他,“可以吗?”

“那你先好好养伤吧。”何沣转身,朝外走去。

谢迟叫住他,“何沣。”

他回头看她。

“谢谢你。”

他没有回应,走了出去。

何沣刚离开,王大嘴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碗,老远的就吆喝,“来了来了。”

是鸡汤,很香。

谢迟闻到肉味,微微仰起头。

“你别动,我端过去。”王大嘴先将鸡汤放在桌上,挪了个板凳到床边,再去端碗,谢迟馋的直生口水,目光紧随着它,想抬手去接。

“烫,你别动,手还伤着,我来喂你。”王大嘴舀起一勺汤,“先喝口,尝尝。”

谢迟凑过脸去,抿了个干净。

“怎么样?”

她点点头,“嗯,好喝。”

“小厨房炖了一早,刚热了热,肉更烂。天还没亮,少当家的大半夜去林子里打来的,味道不错吧。”

“嗯。”

“难得见少当家对姑娘这么上心,我看着他长大,十几年哪还为别的丫头这样出头过。”王大嘴笑眯眯地,翘着小指舀了块肉,“昨夜送你回来后,又去青寨找桃丫头算账去了,今天一早我听说啊,他抽了桃丫头几鞭子,还打了一枪,在手心上,都打穿了!”

谢迟缓慢地嚼着肉。

一只手而已,宋青桃就该死,死无葬身之地。

“桃丫头爱使鞭子,以后这右手怕是不能用了,活该!太跋扈,每回来我们这都跟伺候祖宗一样,生怕一句话说错挨了她的鞭子,这下好了,她那宝贝鞭子被少当家扔火里烧了。”

想起那鞭子,谢迟似乎还能听到它抽在皮肉上的声音。

“那鞭子原本就是少当家送她的,桃丫头喜欢的不行,天天带着炫耀。她这么折磨你,就是吃醋了,幸亏没往你这小脸上划两刀,不破相什么都好说。烫不烫?”

谢迟摇头。

“听说昨晚还有个被砍了只手的,想想都吓人。”王大嘴见她不说话,“你不用怕他们,有少当家的罩着你,以后山里就横着走,你别看他是小辈,那几个老的没人敢得罪他。”

谢迟只顾喝汤,出耳听着她滔滔不绝,一言不发。

“要说这三个寨子,还是我们云寨好,大当家这几年不管事,里外全交给了少当家,那些彪汉子被少当家管束,规矩了不少,不许下山乱抢乱杀的。雷寨也不错,就属这青寨横在中间最造孽,要我说,少当家就该去好好管管,杀杀宋家的焰气。”

谢迟早就琢磨过这个事,这几个寨里有权有势的老一辈这么多,何沣总不能仅凭少主的身份就得此殊荣,小小年纪被众人忌惮,定是有所作为,这王大嘴话多,正好套一套,“为什么大家都怕他?”

“他横啊,虽然年纪不大,但一身本事,天不怕地不怕,下手又狠,真动起手来没人弄得过他。你应该知道啊,他那枪法。”王大嘴竖起手指头,“子弹跟长了眼一样,打哪准哪。”

“我还以为是打家劫舍比较厉害。”

“这你也说对了,不过少当家的不打家劫舍,小门小户的他也看不上。”王大嘴提起来一脸自豪,“要做就做大的。”

再了不起也是山匪,错了道。

“今年开春,他带着人在北山角林路劫了一车好东西,一百多号人,被他领十几个人打一个不剩。”王大娘搅了搅汤,捞上来一块骨头,用筷子戳戳,剔下肉来,“知道打的什么人么?”

谢迟盯着那肉,随口问一句,“什么人。”

“日本人。”王大嘴刚说出来就后悔了,拍拍自己的嘴,“这事大当家的禁止提的,啊呸呸呸,你就当没听见,我什么都没说啊。”

“哦。”

“不过大家服他不仅是因为这个,还有个更要紧的,就是他手里的矿。”

“矿?”

“少当家的没跟你提过?”

“没有。”

一提这个,王大嘴更来劲了,“那你知道裴家吗?”

“不知道。”

“就是镇上的裴家,裴方达家,我们这的首富。裴家二公子跟我们少当家的关系那可不一般,经常来找他,前几天还来了一趟,你没见着吗?”

谢迟想起来那日在院中等何沣的长衫男子,“是上次来找他下山的那位吗?”

“对对对,那小伙子长得真漂亮,说媒的人都快把门踏破了,要说年纪,该有二十了吧,早该成家了。”

说了半天,一个字没落在重点上。

“他跟矿有什么关系?”

“和我们少当家一起掌手煤矿啊。”

“嗯,具体说说。”

“我们这东西南北四座山可不是普通的山,底下全是煤,先前老当家的不让采,怕坏了风水,大当家孝顺也就一直没让动,直到老当家的去了,大当家松了口,少当家才坚持带人开矿,就是和裴家一起干的。怎么个分法我倒是不清楚,不过自打开了矿,我们日子都好起来了。两年前的时候,饭都吃不饱,杀个鸡宰个牛跟过节似的,再看现在,那群男人成天喝酒吃肉。”

敢情这何沣还是个生意脑。

“你别看现在寨里头没多少人,我们这三个大寨六小寨,加加可得有两千多人,年轻力壮的轮番着下矿,虽然又累又危险,但是给的钱多,大家也乐意干。”

“既然生活好了,为什么还要打劫?”

“这你就不懂了,都是土匪出身,根深蒂固的臭毛病,改不了的。矿要下,寨里也不能空着人啊,还得留下些看家的,这些人天天闲着没事,喝酒赌钱,玩腻了就偷偷下山溜达溜达,拦拦过路的,谁撞上谁倒霉。”

确实倒了八辈子的霉。

“我就是被抢上山的。”王大嘴小心喂她一口汤,“来,嘴张大点,别滴到床上去。”王大嘴叹口气,“我原本是青花村的,下了山往北走四里路就是我娘家。”

“你不想逃吗?”谢迟问。

“逃什么,男人孩子都在山上,娘家也没人了,下去了干嘛?”

谢迟看着她的笑脸,有些心酸。

“哎,一开始是想过跑,后来也就想开了,跑了又去哪里呢,从土匪窝里出来的女人 ,没人要啊,就算有人要,还不是种地过日子,没有富贵命,山上山下都一样,而且我男人也疼我,舍不得走。”王大嘴见她垂着眼不说话,安慰道,“你刚上山,心里难受正常,看你估计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虽说咱这山上很多地方比不得外面,但你在这也有好处,你跟的可是少当家的,这山里头多少心仪他的姑娘,赶着趟他还不稀罕呢,你好好跟着他,一辈子不愁啊。大当家的这几年不管事,天天喝酒,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退下去,到时候可就是少当家的顶天了,而且你是他第一个女人,就算日后纳了几个小的,你也是大房,压寨夫人。”

“……”

“少当家的不仅模样俊,还是有文化的。”王大嘴贼眉鼠眼的左右瞄了瞄,压低声说,“你刚来,很多事还不知道,他娘也是被抢上山的,哎呦那可真是个大美人,我看了都挪不开眼,不仅漂亮,家里还有钱,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银财宝来赎人,大当家的就是不放。”

“后来呢。”

“夫人来的时候肚子里有一个,就是何湛,大当家宠爱夫人,让何湛跟了自己姓。夫人后来又跟大当家生了一个,也是男孩,没成想四岁的时候被马踢死了,最后才生了少当家。”

难怪,从来没听过有人谈论老二。

“夫人留过洋,好像在日本读的书,有人说何大少就是日本人的种。”

谢迟刚听上兴趣,王大嘴不吱声了,“然后呢?”

“夫人教他们两兄弟读书识字,还整天咿咿呀呀的说着外国话。大当家疼她,要啥给啥,衣服就没带重样的,那布料,我见都没见过,太好看了。除了吃穿,还从上海运了不少洋玩意来,稀奇的很。本以为夫人已经死心塌地留在这了,没想到还是跑了,七年前还是八年前来着。听说是一大早带着少当家的去打鸟,结果趁随从们不注意,骑马冲下山,头也不回地跑了。少当家那时候小,追了十几里地,被带回来的时候两脚全是血。后来大当家的带人去追,找了两个月也没找着人。哎,这夫人也真狠得下心,两个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哪怕带着一个跑也成啊。”

门外有动静。

“聊什么呢?”是青羊子。

王大嘴赶紧闭了嘴,装模作样地笑了笑,“瞎聊呢,姑娘无聊,我给她叨叨故事听。”王大嘴夹起一块鸡肉递到她嘴边,“来,吃块肉。”

青羊子提了包东西来,放到桌上,“少当家让我送点果脯来,给你无聊了吃。”

谢迟对他说了声“谢谢。”

青羊子走近些,面露愧疚,眉头紧锁着,“对不起啊,都怪我乱跑,没保护好你。”

“不怪你。”

青羊子欲言又止,“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情让大嘴叫我。”

“好。”

“大嘴,劳烦你好好照顾她。”

“不劳烦不劳烦,应该的。”

……

傍晚,宋蟒叫上青寨三个当家,一同来到云寨,要跟何沣讨个说法。

何沣没搭理,无奈何长辉派人来催了好几遍,他只好应付应付过去碰个面。

三个当家坐在何长辉座下,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何沣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玩着小刀,准备走了。

宋蟒见他要走,跳下来指着他,“站住。”

何沣停下,语气平平地说:“她伤我女人,宋叔,我看在你的面上,没把她丢去喂狼,两鞭子一只手,便宜她了。越说越觉得亏,不然我再去给她补两刀?”

宋蟒压了一肚子脏话,愣是没敢骂,手指着他气的脸都青了,“不过是山下的女人,你就坏了寨里的规矩,伤自己人,亏你还是个少当家,以后是要担起上下几寨的,我们青寨一直服你,可这事你得给青桃个交代。”

何沣一宿没睡,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他,“你还知道规矩,你闺女从我院里把人带走,折磨了两天,差点断命,我也来要个交代,要不你把她捆了送来,让我也玩两天,这事就算了了。”

“她能跟青桃比!”宋蟒红着脸,“她算什么东西。”

宋蜂坐在边上一直没吱声,宋蛟开口相劝,“小沣啊,不是二叔偏心,青桃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冲这多年的情分,这事你确实做过了,青桃对你的心思你应该明白的啊,这是伤了身又伤了心。”

“把那丫头带出来,我倒要看看打死没!”宋蟒紧跟着发狂叫喊。

何沣忽然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宋蟒心里顿时有些发怵,自己坐山十几年,杀的人是这毛头小子的几十倍都不止,却总是被他这眼神给镇住。

何沣没说话,朝前一步,掸了掸他肩头的灰尘,“差点忘了,你们轮番玩弄她的妹妹,这事老子还没找你们算账,倒先找上门来了,正好,一块算了。”

一直沉默的何长辉发话了,“小沣,怎么说话呢,什么老子老子,你是小辈,对长辈放尊重点。”

何沣冷森森地盯着宋蟒,叫人不寒而栗。

他往后退了一步,“行吧,宋叔,您还有什么话要训导,小沣听着。”

“你……”

“行了,都别吵了,多大点事。”何长辉扶额,很不耐烦,“要我说是桃丫头有错在先,女儿家的,脾气该管管了。”

“大哥!”

“小沣下山买点东西去哄哄她,再送个鞭子,这事过去。”

宋蟒焦灼地望着何长辉,“可是”

“都闭嘴,吵的我头疼。”何长辉缓缓站了起来,“都该回哪去回哪去。”

宋蟒又叫,“大哥!”

“回去。”

宋蟒颔首,“是。”

宋蛟与宋蜂也走下来,拉劝宋蟒离开。

宋蟒忿忿地看着何沣,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何沣看着宋家三兄弟吃瘪离开,“几位叔叔慢走,不送。”

……

何沣一天没回院里。

除了王大嘴和下午过来给她复查的医生,谢迟就没见过别人。

院里很静,只有几个打扫的人来回走轻悄悄的声音,谢迟躺在床上,本该安心休息,可她睡不着,她没法睡着。

她身上疼,心里气,从头顶到脚趾,没有一块舒服的地。

她紧紧攥着被褥,想杀了他们。

“少当家回来了。”

谢迟听到外面的声音,顿时松了手,朝门口看去。她不确定何沣会不会第一时间来看自己,她一直盯着门口,等着那扇门被推开。

可何沣没进来。

他进进出出好几趟,一次都没来看她。

……

这几日夜里没有枪声传来,山里出奇的安静。何沣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直没见着人。

谢迟身上的伤未痊愈,疼还是疼的,只是看上去没那么狰狞。可能是因为年轻,再加天天肉汤补着,药养着,恢复的还不错,也能翻个身,轻轻挪动两下。

夜里,外头突然一阵嘈杂声。谢迟躺在床上,叫了两声王大嘴,没人应。

外头的喧闹声还未停,还伴随着琅琅铛铛的敲击声。这么大动静,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迟坐起身来,翘首看向窗外,隐隐看到些火光,难不成失火了?

太好了,烧光了才好。

窗外走过一黑影,看身形,是何沣。

谢迟看向门口,见何沣推着个轮椅进来,他笑着看她,“三天没见,胖了。”

“少当家照顾的好。”谢迟看着他手下的轮椅,“给我的?”

何沣将它推到床边,“闲着没事,照着大哥的给你做了个。”

谢迟看着它没说话。

“愣着干嘛?坐上来。”

“哦。”

谢迟手撑着床慢慢挪下来。

何沣就这么全程看着她,连扶都不扶一下。

“怎么样?”

“挺好的。”

“绕两圈试试。”

谢迟找到机关,上下拉了拉,轮椅往前行去,还挺好用。

这土匪,不去做木工真是可惜了。

谢迟滑到他面前,“外面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不关你的事。”

“……”

“行了,睡吧。”何沣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他们在玩摔跤,你要睡不着也可以出来看看。”

谢迟愣了两秒,赶紧滑着轮椅跟上去。

寨中心架着篝火,一群人围成个大圈,举着拳吆喝着,“摔他!摔他!”

“抱他腰啊!你行不行!”

“咦呦,真废!”

何沣一来,围的水泄不通的老少爷们纷纷让道,“少当家的来了。”

“少当家。”

沾着何沣的光,谢迟也到了个好位置,有眼色的小兄弟给何沣端上椅子,谢迟就在他旁边坐着。瞧着竟有种寨主与寨主夫人的架势。

谢迟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故意凑近着何沣,与他说:“这里都是男人,我是不是不该来?”

何沣睨她一眼,“那你走呗。”

“……”

谢迟继续看摔跤的两人。

“不走了?”

她无话可说,转着轮椅就要离开。

何沣握住那大轮子,“来都来了,看会,天天闷在屋里,伤没好就先发霉了。”

“……”谢迟别过脸去,不想与他说话。

何沣笑了笑,“转过来,要看就好好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场上已然分出胜负,赢的那壮汉举着拳嘶吼着,一身汗在火光下锃亮,裹了层油似的。

他已经连胜六场了,至今无人能敌。

在众人喝彩中,又上去一壮汉,拍了拍自己雄壮的胸脯,像头笨熊。

谢迟望着他两,只想到两个字。

莽夫。

仅凭蛮力的搏斗,毫无看头。

耳朵快被周围人的呐喊声震破了,整个脑袋都嗡嗡嗡的,她有些倦,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被何沣听到了,他看向她,“看累了?”

“不是。”

“那你叹什么气?”

“没意思。”

何沣没说话。

“上去这么多个也没能把他打下来,看来他这就是这里的最高水平了。”谢迟轻蔑地笑了声,“你们土匪也不过如此,靠蛮力取胜,遇到山下有些功夫的,撑不了多久。”

何沣睨着她,耳边全是那四个字: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居然被一个小娘们鄙视了?

“那你看好了。”

谢迟看他脱下外套,里头穿着宽松的白色上衣,腰带依旧套了一把刀,一把枪。

他朝场中央的壮汉走去,见他上场,兄弟们的呼声更高,震的地面仿佛都在颤抖。

何沣虽长得高高大大的,可在这肌肉发达的巨型壮汉面前倒显得有些瘦弱,他卸下刀套与枪套,随手扔到了一边,对壮汉说:“别让着我啊。”

“那我可动真格的了三爷。”

“来吧。”

壮汉抬起手,作一副攻势,咬着牙就撞向他,何沣一个利索的闪身躲了过去,挑衅似的朝他勾勾手指。壮汉憨笑着抹了下鼻子,又朝他扑过来。何沣上身往后倒,握住他的手腕借着他的力起来,突然一个背身,侧空翻过去,窜到壮汉背后,折住他的胳膊。

速度太快了,让人看不清壮汉是怎么倒下的。

呼喊声惊天动地。

谢迟望着乘胜归来的少年,弯起了嘴角。这小伙子,难怪被这么多姑娘喜欢。

何沣一脸恣意,走到她身前,轻狂地对她说:“改日遇到你们山下的能人异士,你再看看我能撑多久。”

“三岁。”

何沣眉尖朝上挑动了一下,突然俯身过来,两手撑着她的椅把,鼻尖差点撞上她的脸。

谢迟及时往后躲去,背贴着轮椅,被他吓得心头一震。

何沣笑着看她,摇曳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闪着亮晶晶的光点。

谢迟已然听不到周围的哄闹声了,只听见近在咫尺的这个声音,低沉而柔软。

“你说什么?”

谢迟不答。

“再说一遍。”

谢迟躲开他的目光,猛地一拉转把,轮椅往后倒走,却在下一秒被何沣拉了回来。

“逃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要回去了。”

“我让你回去了吗?”何沣又将轮椅拉近些。

“……”

谢迟感受得到他温热的鼻息,侧过脸去,放弃挣扎。

何沣看着她一脸生无可恋,将轮椅转了过去,朝众人喊道:“你们继续玩。”

谢迟被他推着离开,迎风而去,听到周围人的污言碎语。

“慢点,别闪着腰啊少当家的。”

“年轻力壮,明儿就给大当家的睡出个大孙子来。”

“三爷温柔点,人家伤着呢,别撞坏喽。”

谢迟略感尴尬,任何沣将自己推进房间,她倒是不担心何沣会对自己做点什么,毕竟这一身伤痕,也不好看。

轮椅停在床前。

屋里一阵怪异的安静。

“阿吱。”

这一声叫的,她突然有些慌。

谢迟轻咳声,清清嗓子,“怎么了?”

何沣没说话,良久才开口,“没什么,早点睡。”

“哦。”

谢迟转过头去,却见他已经走远,带上门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