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淮没想到会在花街见到及韵, 她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的,但又怕对方会认出自己,以后要是再见面,会被说没礼貌。
虽然从之前两次见面的经验来看, 及阿姨好像并不喜欢她, 但是她是妈妈的师姐呢, 蒋思淮觉得不能让妈妈丢脸。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的叫人, 可是话刚出口, 就听见一声“妈”同时响起。
蒋思淮:“???”
什么妈?是我想的那个妈吗?
她震惊的看向声源,只见梁槐景正有些警惕紧张的看着面前这对中年夫妇, 脸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睛瞬间瞪圆。
“……师兄?”
什么意思?及阿姨是他妈妈?这么巧是真的假的?
不对啊!他是及阿姨的儿子,妈妈为什么不认识他?蒋思淮觉得很奇怪。
她挽着梁槐景胳膊的手下意识松开,垂了下去。
梁槐景察觉到她的手离开了自己胳膊,心里一跳,更加紧张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却被她灵活的躲开,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梁槐景顿时觉得不好,他根本没想到, 蒋思淮是认识及韵的。
及韵同样也很惊讶, 她知道儿子谈恋爱了,并且为儿子透露的女朋友的条件不符合她心目中完美儿媳而头痛, 但她没想到会是蒋思淮。
怎么说呢, 她以为梁槐景说的“娇气”, 是很常见的那种被宠着长大会有的女孩子的娇蛮, 但没想过会是蒋思淮……
这谁特么能想到,她吐槽了十几二十年说董姜莉两口子不会养孩子, 结果这孩子是她儿子的女朋友?
贼老天,你开玩笑是吧?!
她心里念头千回百转,神色也不是很好看,压抑着情绪很勉强的回了句:“是阿稚啊……”
实在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自诩是体面人,做不出在外头对一个孩子恶语相向的事。
最后是对梁槐景说的,“改天你回家一趟。”
说完拉着梁裕急匆匆的和他们擦肩而过,根本没想过要介绍梁裕给蒋思淮认识。
梁槐景觉得他妈的态度很不对劲,好像不是很生气,更多的是震惊和无语,还有不解和慌乱,连带着有些失了分寸。
“阿稚……”他来不及问及韵,只好看向蒋思淮,“你认识我妈?”
蒋思淮上一秒还兴高采烈的计划去哪儿吃午饭,吃完午饭还要去看电影,这一秒就整个人蔫吧下来,无精打采的像是被太阳晒萎了的菜叶子。
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眉心微微皱着,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梁槐景顿时紧张起来,“……阿稚,你和我妈?”
蒋思淮捏着手指,抬头看一下他不满疑惑的脸孔,立刻又低下头,闷声回答道:“及阿姨是我妈妈的同事。”
她从来没有问过梁槐景的父母的具体工作信息,只知道他父亲是在卫健委工作,母亲是医生,但再具体一点的就不知道了。
这是她大意了,蒋思淮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和自大,她以为彼此还不到要了解对方家庭的地步,所以没有及时发现他母亲和妈妈是同一个单位的。
不知道妈妈是不认识他?还是认识他但没说?蒋思淮更倾向于是前一种可能。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及韵的情景,是董姜莉的导师徐教授病危的时候,她去单位接董姜莉,要回家时在电梯里和及韵碰到,她冷淡严肃的打量自己时那种气场,让她下意识的瑟缩。
怎么会是师兄的妈妈,但……好像也不奇怪,师兄也很严肃的,以前不就知道了么,有其母必有其子呗。
她低着头,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梁槐景还在惊讶两位母亲竟然是同事这件事,听见她叹气,心里顿时又一紧。
忙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阿姨。”
已经是下意识的解释了,蒋思淮便接着问:“为什么呀?”
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无奈的扯扯嘴角,“我不太……关心父母都认识什么人,有些只是听说,某阿姨某叔叔,其实没见过人。”
蒋思淮想起他说过几次,他和父母的关系不算很融洽,所以不认识父母这边的同事也说得过去。
就连她和父母这么亲密的关系,对及韵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第一次见她就是徐外婆病危董姜莉难过那天。
她哦了声,低着头,忽然又叹了口气。
如果你正热恋,就得知男朋友的母亲不喜欢你,似乎和你母亲关系也不好,你会怎么做?
蒋思淮没想到这种世纪难题都被自己碰到了。
我可真是天选倒霉蛋儿,她苦哈哈的腹诽。
接着听见梁槐景说:“我没有想到今天会碰到他们,我跟他们说过我有女朋友了……但没说你名字,不然……”
他想到及韵刚才那句“是阿稚啊”,“你和我妈……常见面?”
否则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认识同事的孩子,知道对方的大名,这很正常,可是连她的小名都知道,张口就来,这是不是……也太熟了点?
蒋思淮闻言,面色一僵,摇摇头,“小时候见没见过不记得了,上一次见面……是徐外婆病危要走的时候。”
徐,梁槐景忽然想到:“是徐苏云教授?”
蒋思淮眼睫一颤,点点头,主动说:“我妈妈和及阿姨是师姐妹。”
梁槐景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了。
他心里忽然有些高兴,既然及韵和阿稚妈妈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妹,关系应该不错,那么看在这个份上,及韵应该不会再反对他的恋情。
在他看来,蒋思淮是符合及韵对儿媳妇的要求的——特指伴侣不能对他的事业有所扶持这一点,蒋思淮不从事临床工作有什么关系,她家里有的是临床从业者,能不能沾光另说,单是拿出来讲也够堵他妈嘴了。
他固然抱着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需要来往的想法做最坏打算,但是如果蒋思淮能得到及韵和梁裕的认可,也是一件好事,没有人希望自己加入一个家庭时,是不被家长欢迎的。
想到这里,他眉间涌出了淡淡的欣喜,声音也轻快不少:“原来是这样,真巧。”
蒋思淮看着他脸上柔软的笑,明白他在高兴什么,心下再次叹气。
我的傻师兄啊,你高兴得太早啦!
她想把“及阿姨不喜欢我”和“及阿姨和妈妈关系不大好”这两个实情告诉他,可是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犹豫,最后只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沉默半晌,她低声说:“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吧。”
她看起来情绪不是很好,梁槐景心里有点愧疚,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歉:“对不起。”
蒋思淮一愣:“……为什么说对不起?”
梁槐景沉默几秒,有些犹豫的说:“我没想到会碰见我父母。”
蒋思淮哦了声,问道:“是你让他们他们来,偷偷看我的么?”
梁槐景连忙摇头否认,他就是怕她会这么误会。
“那不就得了,花街这么热闹,又过年,谁来都有可能。”蒋思淮应道,神色有点勉强的笑笑,“不用说对不起,你什么都没做啊。”
只能说这巧合得太倒霉了,但凡梁槐景的母亲不是及阿姨,她都能很有礼貌的跟对方打招呼,害羞和不自在可能有,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沮丧和可惜。
梁槐景伸手来揽她肩膀,低声:“可是你不开心。”
“不开心不是因为碰见你爸爸妈妈。”蒋思淮坚持,说完立刻转移话题,“我们不是要去吃饭么,吃什么?附近有一家吃什么融合菜的,去那里好不好?”
她微微仰着下巴,眼神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睛,有一点欲言又止,和少许的央求。
仿佛在向他示弱。
梁槐景忽然觉得心里一窒,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划过,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但他来不及细想,点点头,应了声好。
那家融合菜其实味道不错,但不管是蒋思淮还是梁槐景,兴致都不怎么高,点的几个菜都没吃完,最后草草结束。
从饭店出来,他们按照原来的约定,去附近的电影院看电影。
以往看电影,不管电影内容是精彩还是无聊,他们的注意力都不会在电影上,而是挨在一起互相玩手指,全都是小情侣腻歪的小把戏。
可今天不是,他们看得贼认真,满脸严肃认真,好似这不是爆米花商业片,而是能发人深省纪实电影。
这都是表象。
借着影院昏暗的光线,梁槐景偷偷打量着旁边的人,发现本来还兴高采烈对今天的约会很期待的人,已经像朵被霜打过的花,蔫蔫的,也不笑了,整个人神色恹恹,与其说是在看电影,不如说是在发呆,落寞得不成样子。
梁槐景觉得心脏被揪得难受,但却又茫然和不解。
他意识到也许有别的缘由,并不是突然见到他父母这么简单。
从电影院出来,蒋思淮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梁槐景下意识的挽留:“不再待一会儿吗?天还没黑,我们不吃了晚饭再……”
“不了,过年呢,要跟家里人吃饭的。”蒋思淮低头看自己的鞋尖,眼睑垂下去,遮住了她眼睛里的情绪。
听她声音闷闷的,梁槐景心里那种被揪住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忽然间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留下她,不能让她走,她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拿什么来留住她?梁槐景不觉得自己能够和她的家人相提并论。
他尝试着说:“过年我没给叔叔阿姨送什么,也不好登门拜访,不如……我们一起去买了,待会儿你拿回去?”
这提议放今天之前,蒋思淮只会欣然应允,还要夸他一番,可是现在么……
“不了,家里什么都有,师兄不要破费。”她摇摇头,轻声拒绝了。
梁槐景见这也不行,便伸手拉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关切的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蒋思淮想说没有,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继续脱身离开,便把话憋了回去,闷闷的嗯了声。
梁槐景看出来她是在撒谎,但拿她无可奈何,只好借坡下驴,“那你开车要小心,回去好好休息,好么?”
语气温和,声音关切,蒋思淮抬起头,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认真和在意,忽然间觉得眼底酸酸的。
她抬起手,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颈侧,小声的说:“师兄,我好舍不得你呀。”
梁槐景的心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那种心慌胸闷的感觉再度出现。
他伸手按在她的背上,把人往自己怀里摁,紧紧抱住,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驱散这种感觉强行驱散。
“舍不得就陪我多待一会儿?”他仍旧不死心的试图挽留。
蒋思淮沉默,像是在考虑,片刻后她摇摇头,伸手把他推开。
“我要回去了。”她低声说道。
梁槐景抬手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好。”
蒋思淮说了声再见,扭头就走,梁槐景看着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开始小跑,心里那股不安感开始扩大。
他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阿稚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约会去了吗?”董姜莉见到女儿回来,忍不住奇怪的问道。
蒋思淮看着她,眼前闪过及阿姨的脸孔,脱口就想问:“妈妈你知不知道……”
话说一半,又猛地回过神,狠狠咬住舌尖停了下来。
“嘶——”
“怎么这么不小心,说话就好好说,急什么,肚子饿了想吃肉啊?”董姜莉好笑的看着她,嗔怪的吐槽道。
蒋思淮顿时讪讪。
董姜莉接着问:“知道什么?”
她连忙摇头:“没什么,妈妈我累了,先上楼,吃饭再叫我。”
“去吧去吧。”董姜莉随意的挥手。
蒋思淮回到房间,衣服也没换,直接扑倒在床上,狠狠地锤了几下枕头,蹬着腿哀嚎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她和梁槐景要怎么办?!
她当然喜欢梁槐景,但说实话,这份喜欢还没到她愿意为了他排除万难努力获得及韵的认可与喜爱的地步。
退一步说,就算她愿意这么做,也要考虑到妈妈的感受。
要是妈妈知道梁槐景就是及阿姨的儿子,会不会不高兴?她们师姐妹关系似乎并不融洽,难道妈妈以后要为了她,对及阿姨低头吗?
蒋思淮不愿意,她不愿意再见到妈妈为了她,向任何人低声下气,求对方帮忙求对方成全。
她当然也不想伤害梁槐景,但是如果真的要分开,不如干脆点,时间还短感情还浅,情伤恢复起来也容易,对吧?
就是不知道师兄肯不肯。蒋思淮躺在床上咬着指甲心烦气躁,咕哝了一句什么话,转头抱住被子捂住脸,把溢出来眼泪吸干了。
梁槐景觉得心慌,这种感觉在回到家以后更加明显。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见见蒋思淮。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蒋思淮,想约她出来,可话刚说完,就听她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师兄,我想跟你说件事……就是、我们的事……就这么算了呗?”
梁槐景一愣,正想问什么事,旋即反应过来,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坏预感灵验的感觉,不悦直冲天灵盖。
“阿稚,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好像是你要始乱终弃了,我没理解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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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槐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新年上头,大好日子,自己会迎来一个这么大的噩耗。
他知道蒋思淮有些不开心,但不知道她竟然这么狠心。
“为什么?”梁槐景觉得现在就像是大冬天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心哇凉哇凉的,“阿稚,理由呢?”
他的声音严肃,蒋思淮仿佛看到了当年他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时冷峻起来的眉眼,顿时心里一缩,气势立刻就萎下去。
磕磕巴巴的说:“就是、就是觉得……不太好……我们不太合适……”
“你觉得我会信吗?”梁槐景反问她。
四十八小时前他们还在兴致勃勃的计划这几天假期去哪里玩,恨不得天天见面,四十八小时后你要分手,跟我说我们不合适,傻子才会信这个理由吧?
他凉凉的说了句:“要是我们睡过了,你对我不满意,要退货,我还能理解,可是现在没有,唯一的突发变量是你见到了我父母,所以会出问题一定是在这里。”
蒋思淮听到他前半句,脸孔顿时烧起来,心里嘀咕这人可真不会说话,什么睡不睡的,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等听完后半句,又嘴里一阵发苦。
梁槐景问她为什么,“我父母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不喜欢他们吗?阿稚,没关系的,你以后不用和他们来往……”
“我没有,不是的。”蒋思淮连忙否认道。
梁槐景不是很信,你没有不喜欢他们,没有对他们有意见,为什么会连我也一起否定掉?
但他知道这话现在说不合适,只好深吸口气,问道:“那为什么呢?阿稚,你就算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好不好?你这样……是不是对我们这段感情太不负责了?”
蒋思淮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的想起当时要放弃读研时,父母对她说的话,“占了名额又放弃,太不负责任了”,顿时心里又难受起来。
“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不负责任,怕吃苦,一点都不好,你快点去找另一个好了!”
她低吼了一句,梁槐景听到她声音里的颤抖,以及最后隐约出现的哭腔,像是被困住又逃不出来的小兽,最后破罐破摔,自暴自弃。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改口安抚她:“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稚你已经很好了,你……”
话没说完,电话就已经被挂断了。
梁槐景回拨过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入黑名单,微信也一样,顿时就傻眼了,不由自主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想了半天也没法子,大概是要等她冷静下来以后,才有得谈。
又想起及韵当时的顾客,让他改天回家一趟,应该是有事跟他说,他觉得八成跟蒋思淮有关,于是抓起车钥匙就回了梁家。
及韵和梁裕见到他回来了,问他吃饭没有。
“没胃口。”梁槐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既然他都直接问了,及韵索性也直接回答:“当然是聊聊你女朋友的事。”
梁裕也点点头,“我和你妈妈的意思,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我们觉得……她不适合我们家。”
梁槐景顿时就气笑了,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觉得自己成了夹心饼干的夹心,两头都在逼他放弃。
“理由,我要一个足够能充分说服我的理由。”
及韵看着他,神情严肃到像是在开会:“她的心理抗压能力太差了,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毕业那一年因为不想去读研,在家里闹跳楼的事?”
梁槐景闻言一愣:“……什么?”
他震惊的看着及韵,盯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心虚的痕迹来。
可是及韵非常淡定的和他对视着,“我说的是真的,阿稚的妈妈是我师妹,当时阿稚抑郁症,她妈妈为了她到处找心理医生,我还帮她问了安宁医院的康勇教授,要了一个治疗方案,幸好后来她没事,不然我不知道她爸妈要怎么过这个坎。”
她回忆起董姜莉和蒋兆廷如何宠爱孩子:“要星星不给月亮,舍不得给她一丁点压力,什么都由着她,放任她自由,四五岁了还去哪儿都抱着,要上小学了还喂饭,全家上上下下齐心合力宠着她。”
“是,孩子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多宠爱点也无妨,可是他们一丁点压力都不给的,对学习成绩没要求,对人生没规划,浑浑噩噩到读大学都找不到方向,这样养出来的孩子,心理抗压能力太差劲了。”
及韵一如既往的坚持自己的看法:“这样的孩子不适合我们家,一个家庭不可能永远没有变故,意外来临时,我不觉得她可以撑起这家,做可以让你向前冲的后盾。”
“而且,夫妻之间少不了磕磕碰碰,你也不想以后一有争执,她就用跳楼来威胁你吧?还有,母亲情绪不稳定,孩子怎么办,让他生活在这种妈妈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的环境里吗?”
梁裕仍旧点点头,认同妻子的说法。
梁槐景倒是笑了起来,反问他们:“你们知道我和阿稚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及韵看着他,抬抬下巴,示意他直说。
“阿稚实习的时候,轮转过我们科,我刚毕业定科那一年,她是我带的第一个学生。”
梁槐景语气淡淡,连同神色也冷淡下来,“你们说她娇气,说她浑浑噩噩,确实,我当时也这么认为的,我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这么聪明的女孩子,会对临床工作这么不上心,我甚至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批评她,说她临床思维混乱,说她当医生不如回去种田。明明有病人夸她细心,夸她是个好医生,可是那个时候我看不见,我像个瞎子。”
“直到去年和她再遇到,我才知道,她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不喜欢临床,人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还是做一辈子,是很痛苦的。”
“了解了她的痛苦之后,我没有觉得她浑浑噩噩,反而觉得她很勇敢,读医少则五年多则七八年,要转行就要放弃这么多年付出的一切心力,沉没成本会让人望而却步,可是她勇敢的离开了,即便过程很乱,但她挣脱了枷锁。”
“她现在很快乐。”梁槐景心里的怒气逐渐平息,变成了深切的怅惘,“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快乐,我比她胆小太多,她说她就是怕吃苦,可是实际上,真正怕吃苦、不敢面对的那个人,是我。”
及韵和梁裕震惊的看着他。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对他们说这么多话。及韵又想起了那枚NOI比赛的奖牌。
“你们担心她情绪不稳定的唯一理由,是她曾经试图轻生,可是那个时候她不是真的要威胁谁,是生病了,她很难受,难受到恨不得去死。谁没有这种时候,我也有过。”
听到这里,及韵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紧张,满脸是关切,梁槐景却苦笑,看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
“……高二的时候。”
梁槐景撇头,看向客厅的多宝架,那里摆着几个小饰品,还有几个茶叶罐子。
他想起来小的时候,有一个飞机模型摆在那里,后来那架模型被他送给了同样喜欢模型的同学。
那个同学后来考去了国防大学,他的理想是去开战斗机,也不知道现在实现没有。
梁槐景觉得眼底有些发潮,眨眨眼,深吸口气,接着说:“大一入学的时候,学校给我们都做了心理测试,我有轻度抑郁,在心理老师那里聊过几次。”
这个消息比他女朋友是蒋思淮那个娇气包更加惊人,也让及韵有些难以接受。
“……你为什么没有说过?为什么没有告诉家里?”
“有用吗?说了你们会安慰我,还是觉得我矫情,让我想开点就好了?”梁槐景笑笑,“我跟阿稚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有依仗我没有,所以她敢表现出来,敢闹,敢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不敢,我知道只要我表现出来自己真正的喜好,你们就会认为我不懂事,认为我辜负了你们的苦心。”
所以说与不说,其实没有分别。
况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跟你们说,不是想指责你们抱怨你们,而是想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也不完美,既然这样,就不要想着找一个完美的四角周全的老婆,每个人都有缺点,没关系的,大是大非上不出错就可以了,其他的,应该是我们在生活里互相磨合,就算你找到一个看起来十全十美的人,相处下来也有可能性格不合不断争吵,何必呢?”
“阿稚有过那样的经历,不是你们可以否定她的原因,她病了,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不都是临床出来的吗,怎么,在行政岗待太久,就忘了临床该怎么做了?”
及韵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劝她,但此刻被他也曾经抑郁过的消息一炸,还能记得就有鬼了。
外人看她,都是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儿子出息的人生赢家形象,实际上呢,内里早就出现问题了。
当你发现一个洞的时候,很可能已经到处都是蟑螂啃出来的洞了。
及韵坐在沙发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眼圈渐渐变红,神色也颓然许多。
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梁槐景看她一下,没有安慰什么,而是问:“你和阿稚的妈妈,平时是有什么矛盾吗?”
他只能想到这个,是不是蒋思淮的父母,尤其是和及韵多有交集的母亲,和及韵有什么不和,关系不好,于是蒋思淮为了不让母亲为难,才主动提出分手。
及韵听他问起董姜莉,打起精神来,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梁槐景心里的火气再度涌上来,脸色瞬间变差,“那为什么阿稚要跟我分手?”
他将自己的猜测一说,及韵和梁裕都说不出话来。
梁槐景定定的看着母亲,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及韵神情别扭,半晌才说:“也不是不好,只是有些……观念上的不同,主要是针对对孩子的教育。”
都不用多说梁槐景就明白了,一定是及韵没事就表达她对蒋思淮的不喜欢了。
“所以阿稚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她?”梁槐景脸色黑得跟什么似的,“难怪昨天在花街见到你,她情绪立刻就低落下去。”
及韵吓了一跳,立刻说:“我可没有当面批评过她,我批评的是她妈。”
“人家的事关你什么事?你住大海边的,管那么宽。”梁槐景气起来,说话可就不客气了,“好家伙,以前你还不知道她是我女朋友呢,管未来儿媳妇的理由你都没有,你管人家怎么教孩子,你自己的就教好了?”
说完他拿起车钥匙,起身就要走人。
刚走到门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梁裕忽然间开口:“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和你妈都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为什么你会这么喜欢?”
梁槐景当然可以回答说是人各有所爱,饮食习惯又不讲遗传。
可是他今天说了这么多话,也不介意再多说一点。
“因为吃了心情会好。”
说完拉开门,走了。
梁裕看着关闭的家门,半晌才叹了口气。
他听出了梁槐景话里的羡慕,勇气,大概是那个女孩子给他的,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于是向对方学习。
又或者是在对方那里得到了什么,鼓励,或者信任,让他觉得这些话说出口不再困难。
多好笑,这些原本是他们做父母应该给他的。
梁槐景从梁家离开,再给蒋思淮打电话,仍旧是打不通的,他觉得头痛欲裂,可是又没更好的办法。
她非要躲着的话,他就只能等她的店开门营业才能找到人了。
接下来几天,蒋思淮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董姜莉好奇:“你怎么在家坐这么稳,不出去约会啊?”
不科学啊,蒋淮南一个只是疑似谈恋爱的都往外跑了,她这个男朋友过了明路的,怎么居然在家窝着看电视?
蒋思淮努努嘴,想说她已经跟梁槐景分手了,可话到嘴边又犯怂,怕被骂不负责任将感情当儿戏。
于是含糊的应道:“……他、他值班去了。”
董姜莉觉得她没说实话,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
春节假期草草收场,和蒋思淮原来设想的开心快乐不能说别无二致,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年初七,店里要开始营业了,蒋思淮打起精神,做出满脸喜气的样子,给唐秋燕和叶沛泽发了开门利是,又去隔壁派了一轮。
忙到傍晚,梁槐景不出她所料的来了。
“阿稚,我们应该聊聊。”他站在后厨门口,看着在里面的蒋思淮。
蒋思淮回头看他,觉得他精神好像不太好,心里头不由得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