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槐景这边见了谁, 发生了什么事,蒋思淮完全不知道。
因为都决定不和他来往了,也就不关心他的事了。
她倒是很关心叶沛泽,私底下找了个机会, 问他:“娜娜要辞职了, 你知不知道?”
叶沛泽沉默, 半晌叹口气, 点点头。
见他神色略有愧疚, 蒋思淮便问:“你怎么想的,要去安慰安慰她么?”
叶沛泽立刻摇摇头, 打字给她看:“我不喜欢她,避开她不和她接触,不给她希望才是最好的。”
蒋思淮叹口气,“你说得也对,这才是最好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说着又想到了梁槐景,竟然有点感谢他,好家伙, 这人也算是一片苦心了。
蒋思淮顿时有些悻悻。
连忙扯开话题, 问他:“所以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啊?”
一到这个问题,叶沛泽就又闭上嘴心安理得的当锯嘴葫芦了, 蒋思淮啧了声, 说:“你不说我就去问允南师姐, 她肯定知道。”
她就是随口一句吐槽罢了, 结果没想到叶沛泽的反应非常大,立刻就激动到连连摆手, 脸色明显着急起来。
还打字让她不要去问叶允南。
蒋思淮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答应:“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你别急啊!”
等叶沛泽情绪缓和下来,她才小心的问道:“为什么不能问师姐啊?是不是……”
叶沛泽连连摇头,眼看着又要激动,蒋思淮连忙住口。
但是心里的疑问又开始多了起来。
“老板,有你的快递!”门外有人在喊,蒋思淮连忙放下这件事,出门去签收快递。
她原来以为是自己买的东西,结果拿到的却是一个快递信封,摸着薄薄一片,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不会是有人告我,给我送的法院传票吧?”她脑洞大开的跟唐秋燕说。
唐秋燕也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登时很紧张:“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咱们也没得罪谁吧?”
“那可说不好。”蒋思淮一边嘀咕,一边撕开封口。
然后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反手一倒,从信封里掉出来一张长方形的纸片。
“看来不是传票,让我康康是什么登西……”
蒋思淮怪声怪调的说着话,伸手把纸片拿起来,一看就愣了。
“什么来的?”唐秋燕凑过来看,哟了声,“院庆演出?梁医生他们医院的,是梁医生给你寄的吧?”
说着去拿那个信封,看了一下寄件信息,什么都没有,只有收件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
可是蒋思淮知道,就是梁槐景寄来的。
因为只有他答应过她,如果可以,给她弄一张门票,让她去看他跳四小天鹅。
当时她答应得很开心,也确实很期待,可是现在么……
“去什么去。”蒋思淮忍不住念念有词的嘀咕,“不是不跟我来往了么,你倒挺讲信用……”
蒋思淮觉得这人挺讨厌的,既然决定不来往了,你倒是食言算了啊,还给我寄门票,这算什么意思?
是表现你不管怎样都信守承诺,是个正人君子?
还是闲着没事干,突然又改主意准备和我恢复邦交?
我呸!姑奶奶也是能让你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玩弄于鼓掌的人么!天杀的,我要报警抓你!
她抬手就想把这门票给揉巴揉巴给扔垃圾桶去。
可刚准备动手又有点犹豫,不为别的,主要是好奇梁槐景跳芭蕾是啥样,是不是还跟平时那样绷着脸。
人啊,某件事只要一犹豫,就干不成了。
蒋思淮最后悻悻的把门票往围裙的兜兜里一塞,悻悻的进了后厨。
一面踩着重重的脚步,一面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看完你出糗的,看完就跟你当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哼哼!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梁槐景寄出这张门票之前,也犹豫了很久。
那天他去见相亲对象,被对方诈出来心里有人,反应过来后便有点尴尬。
但还是大方的承认:“我确实是有喜欢的人,虽然不一定能和她在一起,但很抱歉,我和你……”
“我知道,你是看在我爸的份上,才来相亲的。”对方撑着下巴,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我们都是父命难违啊。”
“我本来还想着,虽然你看起来心不在焉,但长得好看,兴许我可以努努力,不过现在知道你心里有人了,那就算咯。”
听到对方这么说,梁槐景就有些尴尬的说了声:“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还好啦,周末嘛,闲着也是闲着。”对方摇摇头,笑着说,“倒是你,心里有人就去追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除非和生死有关,不然你大可一试嘛。”
说完又眨眨眼:“今天的咖啡你请?”
梁槐景忙点头:“当然,嗯……需要我送你吗?”
“别,咱们都不成,送什么送,让我爸知道了,还以为你当定我家女婿了呢。”对方提起包,临走还祝他,“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周末不用再一个人过啊。”
梁槐景笑着道了声谢,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好说话的人。
而且对方言语间潇洒的勇气,也让他多少有些自惭形秽。
是啊,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呢?
他怕蒋思淮进了梁家,会被压抑的氛围影响,又变回他见过的那种郁郁不乐的样子,怕及韵和梁裕不喜欢她给她脸色看,怕她被磨灭了阳光开朗的样子……
可是,他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蒋思淮会不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呢?
又或者说,这些事难道就没有避免的可能吗?比如让蒋思淮不必和他们来往,毕竟父母是他的,不是她的……
一时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心里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又生出一抹微末的希望来。
周一时护长拿了晚会门票来,问谁要去,问完了把一张门票递给他:“呐,你之前要的一张,够不够?”
他忙点点头。
周慧存立刻说:“我也去,给我一张,我得去看看槐景跳芭蕾是什么样的。”
大家顿时都笑起来,纷纷踊跃要票,没拿到票或者去不了的,就说要他们记得拍视频发群里。
美名其曰要验收验收梁槐景的学习成果。
被护长调侃是:“凭一己之力拉高了晚会的上座率。”
梁槐景:“……”
他犹豫半天,不知道要怎么把门票给蒋思淮。
按理来说,他应该亲自送过去,可是这么多天没见她,他突然有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感。
于是最后选择了快递,相等演出结束后再去找她。
可是寄完快递,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踌躇不定和犹豫不决。
一附院今年院庆办得隆重,晚会是在周五晚上,地点放在了市人民大会堂。
蒋思淮一早就打听好周慧存会去,于是收拾了一盒自己做的小饼干和小糖果,往包里一装,再把毛线帽子一戴,就兴高采烈的出门了,
店里为此提前了两个小时关门,才傍晚六点就打烊了。
“思淮,这儿!”周慧存远远就看见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和米色的棉服外套,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子,东张西望的时候头顶的小毛线球就晃来晃去。
等蒋思淮一走近,她立刻伸手捏了捏那个毛线球,最后干脆捏了捏她的脸。
蒋思淮乖巧的让她捏脸,笑眯眯的,嘴角抿出两个小酒窝来,看着格外讨喜。
“这些人你都还认识吧?”周慧存搂着她肩膀,指了指隋波他们。
蒋思淮腼腆的点点头,小声的叫过去,这个叫老师,那个叫师兄师姐,叫到刘蕊,她不认识了,就扭头去看周慧存。
“这是刘蕊,我们科的住院总,你实习的时候她还没来呢。”
“哦哦哦,刘师姐好。”
刘蕊笑呵呵的逗她:“不敢不敢,你跟老梁一辈的,我还得叫她师兄呢。”
既是逗她,也是试探,试探她和梁槐景的关系。
蒋思淮腼腆的装傻,“他也是我师兄,跟你是我师姐不冲突。”
周慧存听了就又捏捏帽子上的毛线球,问她吃了没有。
“没呢,为了来看演出,我店里都提前打烊了。”蒋思淮应道,又说,“师姐你饿吗?我带了小饼干。”
“怎么还带饼干来?”周慧存好笑,“小朋友才看演出还带零食吧?”
“……啊?”蒋思淮惊讶,“你们大人看电影都不吃爆米花不喝可乐吗?”
周慧存顿时一噎,刘蕊在一旁憋不住噗嗤乐出一声来。
蒋思淮嘿嘿一笑,解释说:“饼干是用做新年饼干礼盒的边角料做的,就是留来自己吃的,正好今天人多,一起分享嘛。”
刘蕊开玩笑:“吃吃吃,小饼干对慧姐这种大人来说太幼稚,对我们这种小朋友来说刚刚好。”
一行人一边说笑,一边找座位坐下,蒋思淮掏出饼干盒来传了一圈,灯光一暗,晚会就正式开始了。
蒋思淮按捺不住好奇,外头小声问周慧存:“师姐,师兄的节目在第几个啊?”
“我看看。”周慧存低头翻着节目单,“第十,总共十六个节目。”
蒋思淮哦哦两声,把一块小饼干塞进嘴里。
小饼干是做焦糖巧克力夹心曲奇的剩余面团做的,搓圆摁扁后在顶部装饰一颗杏仁,烤出来就是杏仁巧克力曲奇。
她一边用舌尖去湿润饼干,让它在口中一点点融化,一边听台上的主持人介绍莅临的领导的名字和职务。
后台里,梁槐景换好了演出服,觉得被贴身的演出服箍着,周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于是出了更衣室就立刻套上羽绒外套。
但已经来不及,在后台候场的同事们几乎都看到了,有人朝他“吁”的吹了声口哨。
接着就是杨冠他们三个都出来了,登时引来大家的侧目,好几个人围过来看热闹:“怎么是黑色的啊,不是白天鹅吗?”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网上的是蓬蓬裙?你们裙子呢?黑色的也行,快穿上,我就想看你们穿裙子。”
梁槐景强行当没听见,裹着羽绒服往后一退,让另外三人顶在前面。
杨冠回怼人家:“我们是男天鹅ok?没见过黑天鹅吗?今天就让你们看看。”
叶孜也说:“穿裙子那是另外的价钱。”
说要跟他们打擂台的大外科,这回出的节目是武术表演,几个人穿成少林寺和尚的样子,化好了妆,凑过来一看,发出一声我擦。
“怎么你们的是长袖!”
梁槐景探头,看见他们光着半个膀子,顿时就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整个后台热闹得不得了,其实根本不剩多少比赛的心思,因为两边都觉得自己亏了。
一边是觉得社死,另一边是觉得冷到瑟瑟发抖。
观众们倒是看得很开心。
跳起,双脚互击,前脚跟碰着后脚尖,转头,流畅的动作配合着轻快活泼的音乐,惟妙惟肖的表现出小天鹅的形象。
男天鹅也很可爱,蒋思淮坐在台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头戴黑色羽冠的四个大男人。
贴身的舞蹈服勾勒出他们昂藏的身姿,肌肉轮廓分明,每一次跳动都仿佛蕴藏着无数的力量。
蒋思淮听到了刘蕊吸溜的声音:“哇靠,没想到啊,哥几个身材这么有料,看这腰,看那胸,看这腿……啧啧啧……”
好好好,已经不关心舞蹈动作协不协调,直接进入品鉴男色环节了是吧。
蒋思淮忍不住抿着嘴唇发出噗噗的笑声。
“师妹别看这些,你还小。”刘蕊听见了,扭头来逗她。
蒋思淮脸顿时热起来,嘿嘿一笑,心里有点莫名的别扭。
主要是因为她那天被袁景点拨了一下之后,确实对梁槐景有过点什么心思。
梁槐景在台上,在背景音乐里紧张的回忆着每一个动作,生怕自己做错了连累同伴。
因为是手牵着手,他们成了一个整体,只要有一个人跳错拍,其他人就会被影响,进而乱套。
所以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又要小心的维持着平衡,短短几分钟,仿佛几年这么漫长。
直到音乐结束,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掌声响起,弯腰致谢时,梁槐景才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父亲。
梁裕鼓着掌,脸上笑眯眯的,隔着舞台灯光,梁槐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演出是觉得高兴或者骄傲,还是觉得伤风败俗。
但他并不关心,回到后台,先去换衣服,然后卸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他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舞蹈中被他挣脱了。
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尝试的事,不是跳舞这件事,而是关于那些于评优和专业无用的课外、业余活动。
“老梁,走啊,散场了,一块儿去吃宵夜!”
杨冠的招呼在耳边响起,梁槐景回过神来,提起背包跟了上去。
一起去吃宵夜的还有周慧存他们,说要去吃火锅。
他一眼就看见戴着红色毛线帽的蒋思淮,正站在周慧存身边笑眯眯的,满脸都是腼腆乖巧。
似乎心情很不错。
梁槐景靠近她面前,跟别人说了几句话后,低头低声跟她讲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蒋思淮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说娜娜要辞职,他没回,她也没追问,并从此再没给他发过信息。
梁槐景便知道,他们这是默契的断了联络。
所以这个时候能见到她,他的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欢喜。
可是蒋思淮只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就立刻哼了声,把头别到一边去。
我们绝交了,你不要跟我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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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思淮的态度让梁槐景一愣,瞬间便有些尴尬。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住,变得极其不自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望着蒋思淮的目光里很快就出现茫然。
就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茫然。
“师妹……”
他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蒋思淮耳朵动了一下,没转头,当没听见。
师妹师妹,师妹你个毛线!这里到处都是你师妹,我没名字吗?真是的!
她心里骂骂咧咧,别过一边去的脸上淡定自若,好像他真的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周慧存和刘蕊就在一旁,眼看着这俩人一个束手无策,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扭着脸装和对方不认识,立刻便明白过来。
彼此对视一眼,挤眉弄眼一下,懂了懂了,梁槐景和人家闹别扭呢。
“人齐了,走呗?”隋波数了一下人头,招呼道,“开车来的有几个?举手我瞧瞧。”
蒋思淮立刻举起右手,梁槐景同时举了一下左手,俩人本来就挨得近,一不小心就碰了一下手腕。
“叮——”
一声很细微的响声传过来,蒋思淮立刻缩回手,一把捂住自己手腕,不满的啧了声。
你那该死的手表镜面磕到我的大金镯子了,你赔得起吗!
梁槐景低头,看见她捂着镯子,嘴巴微微噘起的倔强样子,不由得有些想笑。
蒋思淮根本都不抬头看他,自顾自的走到周慧存身边去,问道:“是需要我们带人过去吗?”
“是啊,有些人没开车来。”周慧存一面应,一面指指刘蕊和三个学生,问她,“你车能带四个人么?”
“可以呀,刘师姐你们就坐我车去吧。”蒋思淮连忙点头,笑着邀请刘蕊。
去取车的路上,蒋思淮又和梁槐景碰上了,直接就绕开他往前走,根本不给他一个眼神。
刘蕊有点好奇,想问他俩怎么了,又不好意思问,只好作罢。
倒是梁槐景,蹭蹭鼻尖跟在她们身后,脸上表情一路都是讪讪的。
去火锅店的路上,刘蕊和蒋思淮闲聊,好奇的问她怎么想到去开面包店的。
蒋思淮应道:“因为不喜欢临床啊,就跟家里争取到做其他事的机会咯,至于开面包店,是因为我会这个嘛。”
“家里能支持你,也要你能下定决心才行,我们这行沉没成本太高了。”刘蕊苦笑,“学了五年八年甚至更久,要是不干这行,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也舍不得扔下自己的专业。”
“师姐你这是喜欢临床,或者在喜欢和不喜欢的中间地带的人才会有的想法。”蒋思淮笑笑,转了一下方向盘,“做这个决定很容易的,足够不喜欢就行。”
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每多做一分钟都是煎熬和痛苦,到那个时候,就根本顾不上什么沉没成本了,只要能跳出去,就已经是解脱了。
刘蕊听了这话便失笑着点点头,问她说:“那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读医?”
“因为父母和爷爷都是医生啊,我哥那个时候都在中医学院读到大二了。”蒋思淮回答道,反问她,“师姐你呢,你怎么想到读医的?”
“看电视剧看多了呗。”刘蕊哈哈大笑,“就是那些港剧,你看过吧?里面的女主角可都太绝了,理智,专业,聪明,就那种职场女性的感觉拿捏得死死的,智性恋天花板,然后白大褂又很帅,so……”
她耸耸肩,“等自己上了临床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车厢里顿时想起一片笑声,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港剧来。
聊起天来时间就过得很快,到了火锅店,蒋思淮刚停好车,电话就响了,袁景打来的。
她让刘蕊她们先走,然后一边锁车一边接电话,问袁景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那边演出结束没有?我跟你说个事。”
“说呗,我在去吃宵夜的路上。”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下个月就过年了嘛,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咱们盘个账呗,你个来不来?”
“啊?还有快一个月才过年呢,这么早就盘账啊?要不再等等吧,月底再盘?”
“那就下旬,腊月十四十五那样?得早点说好,事情好安排。”
“行,听你的,我哥不来,上班没空,你跟我算就行,他的那笔我再跟他算。”
聊完工作的事,俩人又扯了几句别的,这才把电话挂了,蒋思淮抬头一看,就见梁槐景在自己身边走着。
正好奇的歪着头听她讲电话。
她微微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看见路灯的光从他头顶落下来,在他眉眼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不由得心弦一动。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移开视线,大步往前走去追赶刘蕊她们,甚至还小跑起来。
这次的厌烦和生气表现得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啊,梁槐景再次讪讪,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禁苦笑。
你看,做事不给自己留后路,就很可能面临这样的局面。
进了店里,先到的杨冠已经让店员帮忙把几张桌子拼了起来,占了人家店里最里面靠墙的一整排桌椅,坐得满满当当,俨然科室聚餐的节奏。
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座位,最后蒋思淮旁边就坐了梁槐景,坐下的时候,她的棉服外套还蹭了一下他的羽绒服,发出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她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伸手拿碗筷,跟没注意到她似的,忍不住又撇撇嘴。
可是刚坐好,一副烫好的碗筷就递到了手边。
蒋思淮一愣,又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对着叶孜说:“把那壶茶递给我。”
叶孜把茶壶隔着几个人递过来,紧接着蒋思淮面前的茶杯就添好了水。
还有他一句:“先喝点热水暖暖。”
周慧存他们在吐槽说天气真冷,杨冠在欢天喜地的宣布最后的评选结果,说他们的节目压了大外科一头。
“是不是第一名不重要,比他们名次高就行,哎,舒服。”
刘蕊开玩笑:“那你们岂不是要去吃大餐了?当时是不是说谁输了谁请吃全城最贵的自助?”
“我靠,那要把人家吃穷吧?”有同事啧啧两声,“你们赌得也太大了。”
满桌都是笑声,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真的这么干。
周围除了他们这一大群人,到处坐满食客,看得出这家店的食材不错,很新鲜,否则不会生意这么好。
蒋思淮低头吃肉,要把烫好的嫩牛肉裹上满满一层沙茶酱,然后塞满嘴巴,再慢慢咀嚼,感受牙齿切断牛肉纤维的感觉。
刚好他们讲的话题都是工作和同事,她也插不上嘴,于是可以低头猛猛炫肉。
梁槐景一直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就转头看了一眼。
见她大口吃肉吃得一脸自得其乐,便不由得笑起来,伸手捞了一勺烫好的胸口朥,递到她面前。
盛着胸口朥的不锈钢勺子突然出现在眼皮底下,蒋思淮一愣,咀嚼的动作停住,鼓着脸扭头去看他。
刚刚好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他眼睛里温和的点点笑意。
突然间就觉得脸热起来,好像自己被他见到了不太好看的样子似的。
梁槐景见她发愣,摸不清她是不是嫌弃自己多事,于是小声的问道:“胸口朥,吃不吃?还是……觉得太肥腻了?”
话音刚落,他眼睛里就闪出一抹忐忑来。
蒋思淮心里顿时一软,她感觉到了他的愧疚,也察觉到了他有些笨拙的讨好。
真的,如果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你都会觉得这个人好烦,怎么那么讨厌,可是如果你对他有好感,那就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蒋思淮想到豆豆不听话的时候,她下定决定要生气,决定一整天不搭理它,也不理会它的讨好,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只是凑过来蹭了蹭她,她就会立刻心软,又原谅它了。
此时此刻的梁槐景,让她想到了豆豆。真是个奇怪的对比,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她想,哪有拿人和狗比较的。
在梁槐景询问的目光里,她努努嘴,举起筷子把那几块胸口朥夹进了自己碗里。
虽然还是低着头不看人,但梁槐景却不由得大松口气,愿意接受他的示好,就说明她的态度已经软化了。
接下来一直到整顿火锅结束,蒋思淮都没怎么说过话,也没怎么把筷子伸到锅里夹过菜,因为只要碗一空,梁槐景的勺子就会伸过来。
她吃得饱饱的,散场时就有点犯困。但想到还要开车,就赶紧强打起精神。
走到门口,要分配人把大家送回去时,梁槐景想让有驾照但没开车的人开自己的车送其他人回去,自己开蒋思淮的车送她。
“我不要,太麻烦了。”蒋思淮摇摇头,终于跟他说了今晚以来的第一句话,“到时候你怎么回去?”
梁槐景闻声,立刻转头跟她商量:“我是有事想跟你聊聊。”
蒋思淮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哼了声:“不聊,我困了,不想回去以后睡不好。”
梁槐景听了嘴唇忍不住一抿,神情有些失落。
“今天不聊。”蒋思淮见状又忍不住心软,噘了噘嘴,把脸埋进围巾里,声音嗡嗡的,“另外挑个白天。”
梁槐景闻言精神又一振,“那就后天?我明天值班。”
蒋思淮点点头,正不知道要说什么,邢亦斌就问:“槐景,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快点,天太冷了。”
最后还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第二天,蒋思淮店里就接到了梁槐景的外卖订单,他的电话号码蒋思淮已经很眼熟。
这人一口气要了十个蛋挞王,和十个不同的新款杯子蛋糕,将最近新上架的几款一网打尽。
蒋思淮:“……”我现在很怀疑你跟我求和的真实原因!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她一边整理订蛋糕的客人的信息,一边念念有词的嘟囔。
唐秋燕听见,还好奇的问:“是客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蒋思淮回过神,看一眼那个鼓鼓的外卖袋,说道,“那个十个蛋挞王十个杯子蛋糕的单子,放一包我们自己吃的杏仁巧克力曲奇呗。”
唐秋燕说那个是大单,已经送了今天做赠品的碱水结了,蒋思淮点点头,哦了声。
沉默两秒才接着说:“那个单子是师兄的。”
唐秋燕一愣,“……啊?梁医生的?”
蒋思淮点点头,她就忙拿进后厨拿了包饼干放进去,还跟蒋思淮说梁医生好些天没来了,最近是不是很忙。
蒋思淮听到这话,实在没忍住,朝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捏笔的手轻轻紧缩。
收到外卖的时候,梁槐景刚接到肿瘤科的会诊评书,将外卖往桌上一放,就拿起听诊器,招呼学生一起去会诊。
“喻师兄,你哪个病人要会诊?”他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往里问。
喻即安闻声抬头,朝他看过来,笑着让他进去:“你先来看看病历。”
是一个胆管癌术后复发,正在化疗的老年病人,出现了酮症酸中毒,直接就送到肿瘤科来了。
“她六年前确诊胆管癌,做了手术,去年第一次胆管癌复发,放疗的时候确诊2型糖尿病,一开始吃二甲双胍,胃肠反应很大就停用了,改为单纯控制饮食、适量运动控制血糖,控制得还可以,十月份的时候开始吃西格列汀,半个月前查出胆管癌再次复发,紧接着开始用PD-1化疗,到现在是十四天……”
梁槐景一边翻阅病历,一边听喻即安介绍病情,视线在患者用的化疗药PD-1抑制剂上停留,眉头一皱。
“ICI能够阻断免疫检查点分子,破坏肿瘤相关的抗原免疫耐受,激活免疫系统清除肿瘤细胞,但是也增加自身免疫性疾病的风险,导致一些免疫相关不良反应。”[1]
而PD-1抑制剂是被列为ICI治疗的药物之一。
梁槐景看完患者的病史,又去看了病人,问了些基本情况,最后考虑是PD-1致糖尿病。
“她现在血糖水平的变化不符合2型糖尿病的发展规律,考虑还是用了新药的关系,还是暂停停用PD-1,再调一下胰岛素和西格列汀的用量,加一个阿卡波糖,再查一下胰岛的抗体和C肽,她的症状有些类似1型糖尿病,具体要不要继续用PD-1,看看她接下来血糖水平怎么样……”
一边说一边写会诊意见,写完以后喻即安说了句:“类似的病人最近不是第一个了。”
梁槐景心里一动,就听喻即安继续说:“考不考虑做这个课题?肿瘤合并糖尿病患者应用ICI治疗对血糖的影响?”
“师兄要不要参与这个课题?收集病例恐怕还是肿瘤病房方便。”梁槐景立刻抓住机会。
喻即安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商量一下详情,明天下夜班后?”
梁槐景犹豫的摇摇头:“恐怕不行,我明天约了人。”
喻即安哦了声,表示自己很懂:“约会是吧?明天周日,应该的。”
“……还不算是吧,只是有些事,要去确认一下。”梁槐景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隐隐的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