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距离你们院庆起码还有一个月, 是什么节目那么重要,缺一晚都不行?”
及韵不理解,梁槐景的回答也让她很愤怒,“徐教授已经病危了, 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她, 你连送送长辈都没时间吗?你能比我还忙?”
梁槐景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愤怒, 声音还是淡淡的, 道:“我跟徐教授也不熟, 那是你的老师,不是吗?”
梁槐景跟徐教授是真的不熟, 他印象里就没怎么说过话,本来就是不同方向,又不同单位,能见到对方的机会寥寥。
他只记得每年过年和中秋之类的大节日,及韵都要去探望她的老师,以前她也问过他要不要去,他每次都拒绝。
因为他并不想去听别人问他学习成绩如何,又学了什么,也不想听那些不知真假的夸奖, 更不愿意看到及韵为此自得的脸孔。
被拒绝的次数一多, 及韵就再也不问他了,等到他成年, 有了自己的交际圈, 母子俩就更没提过这事了。
对梁槐景来说, 徐教授就是一位陌生的业界前辈, 虽然是他母亲的老师,但他真的不熟, 如果是真的弥留之际,对方要见的难道不是亲近熟悉的亲友吗?他去算怎么回事?
当然,梁槐景也承认,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就是冷漠,对母亲的难过悲伤和痛苦愤怒无法感同身受。
及韵在电话那头骂他:“你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这么没礼貌,比人家一个女孩子都不如!”
“那是我的老师,就是你的长辈,你连长辈要走都不去送,这像什么话?你让别人知道,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我和你爸,怎么议论我们家?”
她一连串的排比句,一句比一句上升高度,梁槐景从小就听这种话。
无非是怕人家说他没礼貌,觉得是她和梁裕的教育不到位,进而影响她和梁裕的社会形象。
——她和梁裕一向是家庭和睦美满的模范代表,从政的人,都需要这层皮囊。
梁槐景勾起嘴角,神情有些嘲讽,“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那是人家的自由,谁都不是完美无缺的,硬要说,谁都有值得说道的地方。”
而且她还说什么“比一个女孩子都不如”?梁槐景心想,大概又是见到了哪家的天之骄女,觉得对方样样都好,想到他这个忤逆仔了吧。
及院长事事要强,不管比什么,都要比过别人,不然她心里不舒服的。
梁槐景心里嘲讽了他妈两句,说:“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明天确实没空,你帮我问候一声就可以了。”
及韵气得骂他不孝,又觉得痛心:“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冷漠的样子,对亲人的生命都这么视而不见,等以后我和你爸老了,怕是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接着又数落了一通,说他如何如何不好,甚至还翻出他小时候因为一只小乌龟死了一只小狗被送走了就哭了一天的事,来佐证衬托他现在多么的冷漠无情。
梁槐景听了只觉得好笑不已。
小乌龟是怎么死的?是梁裕帮它换水时不小心掉进了马桶被冲走了,所以叫死了,说好给他再买一只,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小狗是为什么被送走的?那是他奶奶生前送给他的,从大老远的乡下带来的,白色的小土狗,奶奶回老家以后,她觉得养小狗会让他对学习分心,所以趁他去上学时送给了别人,换来一袋苹果。
梁槐景有时候会想,自己对他们的失望,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后来他学《曾子杀彘》的那篇课文,真的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背下来的。
“婴儿非与戏耳。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1]
这段话,到现在他都还能背得出来。
刚才说了明天没空以后,他本来心里还犹豫,要不等晚上舞蹈课结束,再过去看看,可被及韵后面那么一骂,他的逆反心理顿时就上来了。
算了,就这么着吧。
梁槐景静静的听及韵骂完他,把电话挂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阵出神。
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怪累的。
傍晚时他出门吃饭,路过一家之前经常光顾的面包房,店员还认得他,问他怎么最近都没来,开玩笑说:“是不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好,你提提意见?”
真实原因当然是因为在蒋思淮那里找到更合口味也更放心的了,但梁槐景觉得兴许不能如实相告,于是笑笑扯了个谎:“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最近不太喜欢吃甜品了。”
对方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欣然接受了他的解释,结账时热情的招呼他下次光临。
回到车上,梁槐景想了想,拿出一个蛋挞,分两口囫囵吃完了,趁着口中还有甜味,觉得心里的情绪好了点,这才给在省医院工作的同学发信息。
辗转打听到徐教授所在的病房,他直接开车过去了。
特需病房的环境很清净,接待他的是徐教授的儿子,他自报家门说是及韵的儿子,对方一愣:“……你、阿景是吧?你自己来的,你妈妈呢?”
“她应该是明天再来,我明天工作安排多,趁今天有空,来看看徐教授。”
对方恍然大悟,跟他道谢:“有心了,谢谢你们来看她。”
说完让他进了病房。
徐教授还睡着,脸上罩着呼吸面罩,神色肉眼可见的虚弱,据说是她自己不愿意进行有创抢救,所以没有插管。
梁槐景看着她满头的白发,清晰的看到生命流逝的痕迹。
小声问了几句徐教授的情况,又跟对方聊了几句,梁槐景很快就离开了。
心意已经尽到,他觉得自己可以无愧于心了。
第二天蒋思淮很早就出门,走的时候前一晚住她这边的董姜莉和蒋兆廷刚刚起床,她一边穿外套一边跟她们说:“厨房里面豆浆机在打豆浆,还有三四分钟就好了,你们记得吃,还有早饭,就在餐厅那个保温垫上放着,是可颂三明治和巧克力吐司哦。”
董姜莉惊讶:“今天怎么去这么早,你店里不是十点多才开门吗?”
“我早点去,忙完了就去找你,一起去看徐外婆嘛。”蒋思淮穿好外套,跑过去抱抱她。
然后牵着穿了小衣服的豆豆就出门去了。
幸好宠物店是二十四小时有人的,不然她还得把豆豆先带到店里去安顿。
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叶沛泽和唐秋燕在店门口相遇,进门之后,意外发现店里已经被烘烤面包的香味充斥得满满的,不像刚开工的样子。
“思淮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唐秋燕看着厨房里已经忙碌到脸都有点发红的蒋思淮,惊讶的问道。
“我中午之前要出去一趟,下午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就早点过来多做点咯。”蒋思淮应道,又看向叶沛泽。
她冲他笑笑,说:“下午店里补货的重任就交给小叶你啦。”
叶沛泽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打手势表示自己一定会做好这事,让她别担心。
唐秋燕好奇,问她出去做什么,蒋思淮就说:“要去看一位对我很好的长辈,她可能……快要不行了。”
“啊?这样啊……”
这下谁都不好再说什么,赶紧开始干活吧。
店里十点半开门,蒋思淮十点过一刻就走了,她要先去市妇幼找董姜莉,走的时候还顺便打包了两盒蛋挞王带上。
董姜莉顶着寒风钻进她的车里,接过她递过来的桂圆红枣茶,问她店里的工作安排好没好。
“放心吧,有小叶和小唐姐在,没问题的。”蒋思淮笑笑。
董姜莉闻言点点头,实在没有心情多说话,便撑着额角转头看向车窗外面。
蒋思淮默默的提高了一点车速。
到了省医院,蒋思淮和董姜莉先去找蒋兆廷,把带来的蛋挞留在他办公室,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去了呼吸科住院部。
刚靠近特需病房的范围,就见徐教授那间病房门口围着好几个人,还有医护进出。
有人见到董姜莉,就招呼她:“姜莉快过来,老师醒了。”
董姜莉心里一跳,连忙拉着蒋思淮小跑过去,蒋兆廷在后面大步的跟上去。
门口有个人让开,还拍了拍蒋思淮的肩膀:“好孩子,快进去看看你徐外婆。”
是一位蒋思淮熟悉的阿姨,也是董姜莉的师姐。
蒋思淮胡乱的点点头,跟着董姜莉进了病房,她看到前一天见过的那位及阿姨正抱着胳膊站在病房的床边,脸色很不好看。
她看了对方一眼,立刻收回视线,去看病床上的徐教授。
老太太比上回见到的时候还要老了,但是脸色居然很不错,堪称红润。
蒋思淮一想便知道,老太太这是回光返照了。
她还记得老太太说她笑的时候又甜又乖巧,于是下意识的露出个笑脸来,叫了声:“徐外婆。”
老太太见到她便笑起来,朝她伸手,“阿稚来啦。”
“嗯,来了。”蒋思淮握住她的手,亲昵的靠过去,依偎在她床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她,“你昨天睡得好不好呀?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怎么来看你。”
“你爸天天来。”老太太握握她的手,笑眯眯的,“以后你要好好的,生生性性,不要叫你爸你妈太操心,要过得开心点,外婆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蒋思淮眼睛一酸,忙睁大了眼睛,一边点头一边略有些抱怨的道:“我一直很听话的。”
“好,外婆知道。”老太太还是看着她笑,语气缓慢而柔和,“等你结婚,有小孩了,记得带来给外婆看看。”
蒋思淮连忙点头:“很快的,用不了多久,你再等等……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突然就带上了哭腔,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
老太太笑笑没说话,看向了董姜莉,又看看及韵,下一句就说起了工作的事,外面的几位叔叔阿姨也都进来了。
无非是叮嘱他们要好好工作,抓紧时间多带学生,多出成果,云云。
一直说了快半个小时,老太太累了,不得不停下,顺了口气最后说了句:“以后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要团结,知道吗?”
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想流泪。
这句话也好像是用完了她剩下的所有力气,蒋思淮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脸色从刚才的红润迅速变得灰败,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蒋思淮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脑海里闪过实习那年见到的患者家属恸哭的场景。
徐教授的儿子忍着悲意,送大家出门,不停的谢谢大家百忙中还来看望母亲。
蒋思淮跟着大人们走到走廊上,听到及阿姨对徐家舅舅说:“师兄,真是对不住,我本来还想让阿景也来看看老师,可是他太忙了,来不了……”
“他来过了。”徐家舅舅应道,“昨天傍晚来的,说今天要出门诊来不了,就提前来看看。”
及韵一愣。
对方也优点惊讶:“怎么,你不知道这事?”
及韵顿时有点尴尬。
对方就劝道:“知道你要强,但当妈不一样的,你带学生、对病人都知道要因人而异,怎么到孩子就……哎,他也大了,你再这样强硬下去,会把他越推越远的。”
“就是嘛,大师姐什么都好,就是对孩子太严厉了。”董姜莉这时还补了一刀。
蒋思淮在一旁好奇的看着他们,咦,及阿姨和孩子关系不好吗?也是啊,及阿姨看起来就很严肃的样子……
及韵被他们说得有点挂不住脸,眼尾的余光一瞥,就见到蒋思淮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泪汪汪的,好奇的看着她。
顿时就觉得自己被小孩看了热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瞪了一眼董姜莉,回怼道:“难道要像你,随时随地惯孩子,要星星不给月亮,什么都由着她,养成个娇气包……”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住,意识到这个娇气包就在一旁。
于是她尴尬的扭头赶紧对蒋思淮解释:“阿姨不是说你不好,是说你妈妈的习惯不好!”
蒋思淮:“……”阿姨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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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韵当着大家的面就怼起董姜莉来,甚至董姜莉的女儿和丈夫就在一旁看着。
这让大家颇有些哭笑不得,包括蒋兆廷在内。
连忙你一句我一句的做和事老:“你们师姐妹俩为这事互怼了几十年,还不腻啊?”
“老师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团结,你们可真好,还没走远呢就忘了,快别吵架,老师知道了要伤心的。”
也有人给她们各打五十大板:“要我说你们都不对,董师姐的就不说了,大师姐你也不大好,你之前还说你儿子大了,跟你不怎么亲了呢。”
董姜莉闻言立刻有些得意:“我家阿稚就跟我很亲,我们还会一起睡。”
及韵气得直接抬起巴掌就要揍她,“……要是个儿子我看你还敢不敢跟他睡!”
大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蒋兆廷赶紧把老婆拉过来,打圆场道:“好啦好啦,都别闹了,大家工作都忙,就先散了吧,别打扰徐教授休息。”
一提徐教授,刚被及韵和董姜莉的小争执弄得轻松了点的气氛,瞬间又低落下去。
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谁都没再说什么,沉默的离开了呼吸科住院部,又匆匆回到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中去。
蒋思淮和董姜莉去蒋兆廷的办公室坐坐。
一路上,蒋思淮都很好奇的跟她爸打听:“爸爸,妈妈和及阿姨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又好又不好的?”
蒋兆廷还没说话,董姜莉就说:“什么又好又不好?就是不好啊。”
蒋思淮眨眨眼。真的吗?我不太信。
“你妈妈和你及阿姨差了四届,她进师门的时候,你及阿姨带过她。”蒋兆廷温声给女儿解惑,“你及阿姨比较严格,表情又经常很严肃,你妈妈就怕她,躲着她走,你及阿姨就觉得她不努力,是想混日子,所以就更爱让她做事,管病人收病人跟手术,为难她锻炼她,所以她们关系就……有点紧张。”
蒋思淮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妈耶,果真是亲妈,怎么她们遇到的事都一样一样的!
她立刻伸手抱住董姜莉的胳膊,呜呜的说:“妈妈你受苦了,我懂这种感觉!”
董姜莉跟她贴贴脸,皱着脸说:“是啊,那三年真的好难过,要不是我真的很想当产科医生,根本熬不下来!”
于是蒋思淮就明白了,自己和母亲为什么会在面临相似的压力后,走上不一样的两条路。
固然有她娇气包吃不了苦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她不像母亲,有一个要当一名优秀的医生的信念,所以她根本支撑不下去。
蒋兆廷接着说:“后来你出生以后,你妈妈特别喜欢你,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我女儿怎么乖,我女儿怎么可爱,你及阿姨呢,据说对她儿子很严格,又是事业型女强人,就看不惯你妈妈这样女儿奴,觉得她什么都好,就是上进心不够,你妈妈呢又觉得她太严厉,育儿观念不和,加上以前的事,就成现在这样咯。”
“哇,你们大人真的好复杂。”蒋思淮忍不住道,说完还啧了两下。
董姜莉失笑:“哪里复杂了,你爸这不说得很清楚么。”
顿了顿,又叹口气,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跟她合不来,是因为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我就喜欢老公孩子热炕头,她就喜欢干事业往上爬,追求不一样。”
蒋思淮就说:“那她家小孩压力肯定很大吧?”
“能不大么。”董姜莉失笑,“不过虎妈的高压政策也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她儿子二十多岁就博士毕业了。”
蒋思淮又哇一声:“这么厉害啊!”
“是啊,你做不到吧?”董姜莉逗她。
蒋思淮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我下辈子都做不到,卷王还是让别人来当吧。”
当父母的顿时一起失笑,蒋兆廷安慰她说:“你现在这样也不错,各人有各人际遇,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蒋思淮连连点头,又忍不住感激,幸好她是生在蒋家,才拥有这么开明的父母,和宽松的成长环境。
她走了一下神,再回过神来,就听到父母在议论及阿姨家的事,说到她儿子的姓名,董姜莉说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见过,这起码过了二十多年,哪里还记得名字长相。”
话音刚落,就进了蒋兆廷办公室。
蒋思淮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拉过放在桌上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两盒蛋挞来。
“爸爸,我给你带了蛋挞来,要吃点吗?”
“哟,蛋挞啊?”蒋兆廷笑眯眯的,“快给我一盒,我炫耀炫耀去。”
说完拿了一盒走,要拿去隔壁办公室给同事尝尝。
蒋思淮就翻他抽屉,找出茶叶来,给自己和妈妈泡茶。
茶刚泡好,蒋兆廷回来了,一起进来的还有他的学生叶允南,也就是叶沛泽的姐姐,她是来汇报工作的。
见到蒋思淮和董姜莉就愣了一下:“师母,小师妹,你们今天……一起休息啊?”
“我老师在这边住院,我带阿稚来看看老人。”董姜莉笑着回答道。
又让他们有话赶紧说,“说完了来吃蛋挞,阿稚店里带来的。”
叶允南诶了声,赶紧长话短说,把要汇报的事跟蒋兆廷讲了。
蒋思淮看着她身上的白大褂,口袋因为笔的关系,有一点蓝色的墨水痕迹,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白大褂来。
一件短袖的,一件长袖的,跟着她度过了五年,后来她没有从事这一行,却还是把它们收了起来,放在家里的旧物箱里。
到底是过去一段很值得纪念的时光,虽然谈不上美好。
蒋兆廷和叶允南讲完事,过来一起吃蛋挞,叶允南还问蒋思淮:“阿泽没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会!”蒋思淮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师姐你不要瞎猜,小叶很厉害的,他是我们的好帮手,喏,今天他就是店里挑大梁的,没有他可不行!”
叶允南闻言就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真是有意思,你爸爸是我的老师,你是我弟弟的老师,怎么感觉我跟他就差辈了。”
蒋思淮一想,忍不住嘿嘿的乐起来。
午饭就是在省医院食堂吃的,蒋思淮吃了碗云吞面,味道不错,但分量很大,她使劲吃,差点把脸都埋进碗里了,也才吃掉三分之二。
“爸爸帮我吃。”她理所当然的把碗推给蒋兆廷。
董姜莉给她递了张餐巾纸。
一家三口吃完午饭,蒋思淮刚准备说要回去,董姜莉就接到电话,脸色一变,拖着蒋思淮就往住院部跑。
“快快快,老师这次真不行了!”
徐教授在这天中午十二点五十二分与世长辞,享年九十二岁。
蒋思淮弯着腰,抱住蹲在病房门口放声大哭的母亲,又一次想起实习那年见过的一幕又一幕。
留恋着人间逝去的生命,哀哀恸哭的家属,成为她午夜惊醒的梦魇,经年以后,她真的成了梦中人。
而她无比清楚的知道,她还会一次又一次的经历送别,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梦中人。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想安慰母亲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喉咙有些发疼,只好咬着嘴唇不吭声。
蒋兆廷帮着徐家人忙前忙后,办好手续,等遗体被送走,他才有空回头安慰妻女。
梁槐景下班后照常光临蒋思淮的店,到店的时候已经傍晚六点多,店里最后一批面包已经全都摆上货架,叶沛泽和唐秋燕在接待客人。
没见到蒋思淮的人影,他微微愣了一下,但也没觉得奇怪。
他要了一盒蛋挞,跟唐秋燕说在这儿吃完再走,唐秋燕还问他舞练得怎么样了,又给他倒了一杯桂圆红枣茶。
一切看起来和平时完全别无二致。
直到他咬下一口蛋挞,发现今天的蛋挞和平时吃的有点不一样,这种差异非常细微,细微到如果不是他经常吃这款蛋挞,对它的风味了如指掌,可能根本感觉不出来。
再看向柜台,一直只有唐秋燕和叶沛泽俩人在忙,梁槐景便对蒋思淮的去向有了猜测。
吃完蛋挞要走时,他去还杯子,问唐秋燕:“师妹……今天不在吗?”
知道他问的是蒋思淮,唐秋燕就回答道:“哦,她家里有个长辈去世了,去帮忙了。”
蒋思淮下午的时候给他们回来过电话,说去探望的长辈刚好中午过世了,她要就在那边帮忙,今天就不回店里了,让他们把今天准备的面包卖完就打烊。
“多亏了有小叶呢,不然货架早就空了。”
一旁的叶沛泽闻言,腼腆的笑了笑。
梁槐景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道了声谢,转头出了店门,坐进车里之后,想来想去,也没有给蒋思淮发信息问候或宽慰什么。
一是不觉得他们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私信聊这种私事的地步,二是担心蒋思淮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事,做人要有边界感,他想。
但让他意外的是,晚上舞蹈课结束时,他看到了及韵给他发的信息。
及院长:【徐教授于今日中午十二点五十二分去世。】
梁槐景一愣,徐教授去世了?他昨天去看她,还以为她虽然已经极度虚弱,但应该还能撑几天,没想到今天就走了。
他犹豫片刻,回了一句:【节哀顺变。】
及韵回了他一个谢谢。
再无其他,明明是亲生母子,却时常无话可说,梁槐景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像他们这样。
他再见到蒋思淮,已经是将近一周之后。
这几天蒋思淮的主要任务是陪着董姜莉,每天早上早早去店里,准备好第一批产品,然后就回家去,精心准备好午餐,然后亲自送去董姜莉的单位,陪她一起吃午饭。
冬天了嘛,吃羊肉的好时候,蒋思淮又是炖羊排,又是煮当归生姜羊肉汤,还有支竹羊腩煲,变着花样给妈妈做好吃的。
晚上呢,一家三口吃过晚饭,就一起下楼散步,聊天时倒也不避忌徐教授,聊了许多董姜莉读书时的事。
蒋思淮特别喜欢听她妈和及阿姨的事,虽然她这几天去送饭一次也没碰到及阿姨,但总觉得能从她和妈妈的相处中,看到几年前她和梁槐景相处时的影子。
于是母女俩特别有共同话题,都表示:“不知道这么严格做什么,很多事只要没出错,做得差不多就好了嘛。”
“就是就是!”
蒋兆廷在一旁听着哭笑不得,好家伙,人家对你们严格要求,希望你们上进,居然还错了?
但是他不敢说,说了是被围攻的。
接着就是他们一起去参加徐教授的追悼会,小型的追悼会不对外公开,来的都是徐教授的同事和学生,蒋思淮站在母亲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追悼会结束后,一切尘埃落定,董姜莉情绪也基本从悲伤中走出,蒋思淮和蒋兆廷都松了口气。
日子于是回到常态,蒋思淮恢复了每天待在店里的生活节奏。
梁槐景下夜班,路过蒋思淮的店,照例停下来准备买几个面包。
进门就看见蒋思淮正在柜台后忙碌,一边打包一边跟客人说话:“是今年刚下来的桂花,借个香味嘛,芋泥也是我们自己做的,用的荔浦芋头。”
他走近看了一眼,是这个月才上的一款桂花芋泥巴斯克,奶油面上撒着一层金黄色的桂花,一个只有四寸,一人食已经很足够,两人分刚刚好的分量。
当下便决定打包几个去舞蹈教室和杨冠他们一起分享。
“麻烦帮我打包三个桂花芋泥巴斯克。”
听到这声音,蒋思淮抬头,笑着招呼他:“师兄中午好,又是下夜班吗?”
梁槐景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他说。
蒋思淮一愣:“……师兄怎么这么说?”
“我听小唐姐说,你家有亲近的长辈过世了,这几天来店里都没见到你。”
他这么一解释蒋思淮就明白了,笑着点点头:“是啊,这几天主要是陪妈妈,妈妈……”
她耸耸肩:“她很难过。”
“阿姨还好吗?”梁槐景想起那个周末在店里见到的她的母亲,忍不住关切。
“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师兄关心。”蒋思淮道了声谢,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邀请他,“我们中午做了辣炒螃蟹,做得有点多,师兄帮忙消耗一点吗?”
梁槐景见状,便识趣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