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一月, 天气开始渐渐转凉,尽管气象专家一直说今年是个暖冬。
蒋思淮早上出门之前,听姑婆说:“你爸妈可真奇怪,一个烧完另一个烧。”
她啊了声, 脱口问道:“他俩昨晚干啥了?”
姑婆看她一眼, 没好气道:“人传人呗, 流感厉害你不知道?”
蒋思淮哦了声, 眨眨眼, 一脸老实。
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姑婆嘀咕:“小孩子家家, 懂这么多。”
她立刻又眨眨眼,窃笑着出了门。
早晨九点多的步行街还有很多店铺没有开门,行人也不多,没那么热闹熙攘,蒋思淮下了车,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开门进了店里。
今天是周一店休日,是不开门营业的,蒋思淮回来是为了打扫卫生, 隔壁的炸鸡店也一样。
袁景是早就来了, 正在冲洗店里的地面,见她来了就跟她打声招呼, 问她:“下午我们去逛街呗?”
蒋思淮说好啊, 可是, “去哪儿逛啊?”
“去买衣服咯, 冬天了,我得买个新的大衣, 再给李绍整一套。”袁景都计划好了。
蒋思淮点点头,“我陪你去买,我不买,我等双十一。”
约好下午的活动,蒋思淮进了后厨,一顿洗刷,忙完后停下来休息,已经是中午一点。
“老师,31床刚才来问她什么时候能出院。”梁槐景刚吃完午饭从休息室回来,就听学生向他报告。
他抬手蹭蹭鼻尖,“把31床的病历给我看看。”
这是蒋思淮的员工,要是能早点出院还是让她早点出吧,一个是要上班赚钱养家糊口,另一个是等着人回去帮忙干活。
看了一下唐秋燕最新的检查结果,说:“给她复查一个血钙,明早执行,没什么问题就开她明天出院。”
学生应了声好,转头去开医嘱,他站在桌边翻其他床的病历。
接着听到周慧存说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才十一月,什么新年晚会的节目需要这么早开始准备啊?”
梁槐景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见周慧存搭着护士长的胳膊,一起走进来。
护长还说:“既是新年晚会,又是院庆晚会,隆重点很正常。”
今年是一附院建院80周年,通常逢十的整数年都是比较重要的年份,所以上上下下都很重视,会策划各种活动,比如晚会,比如义诊,比如讲座。
梁槐景听了一耳朵,觉得不会有什么特别意外的事,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面前的病历上。
护长继续说:“这个晚会是每个科室都要出人去演出的,我们得想想出什么节目。”
周慧存道:“那就合唱,独唱,诗朗诵这些呗,反正每次表演都这些。”
“差不多,不过有个问题。”护长说,“我们姑娘们讲了,上次护士节也是她们去表演,这次你们得出人,不能每次都让我们护理的去。”
护士们是觉得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每次有演出就让她们上,又没什么好处,还得占时间排练,这些医生,特别是男医生,凭什么躲清闲。
一旁隋波听了表示不同意,“那什么运动会拔河这些,我们不也参与了吗,我们也不是啥都没干啊,再说了,大老爷们儿长得又不好看,谁要看我们啊?”
他话音刚落,邢亦斌就看一眼满脸事不关己的梁槐景,说了句:“那也不一定。”
隋波反问:“不一定什么?真有人要看丑男啊?”
“是不一定不想看。”邢亦斌拗口的说了句,解释道,“不想看我和你是肯定的,但不一定不想看槐景啊。”
隋波一乐,梁槐景一愣,怎么突然说我?跟我什么关系?
因为护理组已经提出了抗议,邱主任和护长商量过后,决定这次院庆的演出,所有人都要参加讨论。
下午临下班前,大家坐在办公室讨论这事。
有人提议:“诗朗诵呗,谁都能上,不分男女。”
也有人提议:“合唱也行,这个不费时间,各自回去唱会了,再合练随便熟悉一下就可以上台了,反正重在参与。”
还有人说:“小品也行,咱们内分泌嘛,找一个在门诊的病例改编一下就行,比如一个病人来了以后不相信医生的判断,坚决不吃药,还骂医生是专门卖药吃回扣的傻逼黑心庸医,骂完就拂袖而去,结果过了几天就因为并发症来就诊,医生不计前嫌努力施救,病人在医护团队的精心治疗和护理之下恢复了健康,最后来感谢医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送上锦旗,最后大家一起包饺砸!”
前面让大家听了嘴角直抽,太特么写实了,谁出门诊没遇到过那么一两个这样的病人啊。
就说梁槐景,上个月就才遇到一个,也不知道她既然不信医生,却偏要来医院的行为,是一种什么心理。
但是最后那句“包饺砸”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实在是这个梗最近在网上太火了。
邱主任倒认真觉得不错:“这个创意既可以体现医患之间从对立冲突到合作互信,又显示了我们医护无微不至、仁心仁术的团队精神,不错,不错。”
至于剧本谁来写,“一事不烦二主,谁提出的创意,就谁来写,谁来导演,大家同意吗?”
同事还没来得及抗议,大家就立刻举手表决,然后少数服从多数的通过了这项提议。
同事:“……”我要把你们全都包饺砸!
到这里,梁槐景都只觉得有趣,根本没想过这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主任说了另一件事:“其实我们大内科也要出一个节目。”
大家有点惊讶的看着他,怎么这次院庆晚会要搞得这么隆重吗?这样加起来,得有多少个节目啊?
周慧存啧了声:“这晚会是要开四个小时吗?”
邱主任看她一下,哦了声:“我和护长没说吗?节目只是送去初选,经过选拔的十几个节目,才参与最后的晚会演出。”
大家:“……”
下次能不能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到前面去说!
听到抗议,邱主任笑眯眯的说:“我也是为了激发大家的创意嘛,不然你们肯定会说大合唱,然后糊弄过去。”
晚会要不了几个合唱节目,选了合唱,再唱得不那么整齐,就很容易被刷下来。
邱鸣鹤可太了解这帮兔崽子了,这年头带队伍就是这么累:)
大家吐槽几句,继续说回大内科的节目,邱主任道:“大内科的节目已经定了,对演员有一些要求,要男的,身高在一八零到一八五之间,外形好,气质佳。”
说完环视一圈办公室里众人,“你们选一下,看看谁去。”
梁槐景心里一咯噔。
不是他自恋,而是在内分泌科待了这么几年,他很了解这群同事的尿性,全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果然,他刚抬眼,就听刚才提议排“医患一起包饺砸”大团圆小品的同事说:“那就槐景去呗,内分泌科一枝花,还不够肤白貌美大长腿吗?”
梁槐景:“???”
大家都笑起来,那是一种幸灾乐祸和庆幸放心的笑声,非常活泼快乐。
邱主任大概是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所以不顾这是自己亲学生,立刻拍板决定:“既然众望所归,那就槐景去吧,待会儿我给你推心内科杨冠的名片,你加一下他。”
“好,散会!”
梁槐景:“……”真的不让我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吗?
周慧存和邢亦斌见他一脸无语,就笑着安慰道:“放心,肯定不是什么很难的节目,说不定还没咱们科这个小品难排呢。”
“估计就是唱歌,或者诗朗诵,几个个头差不多的英俊小伙子上台往那儿一站,随便你们表演什么都有人喜欢看。”
梁槐景也是这么想的,遂叹口气,站起身,招呼学生一起去晚查房。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六点,天色虽还未黑透,但也已经很暗,风也渐渐大起来。
蒋思淮和袁景从商场出来,胳膊上挂着购物袋,手里还捧着热奶茶。
“去哪儿吃饭啊?”她左右张望着问袁景。
商场外面就是一条步行街,两边店铺鳞次栉比,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在茫茫夜色里显得有点陈旧,像被薄雾笼罩住了一样。
袁景拿手机搜了一会儿附近的餐厅,道:“我们去吃火锅吧?”
天冷就该吃火锅,既暖和,又热闹。
俩人挽着胳膊一块儿去火锅店,路上聊些乱七八糟的事。
蒋思淮说刚才看朋友圈,“竟然是我爸做饭,好家伙,我二十六岁了才知道原来我爸会做饭!”
袁景好奇:“叔叔今天怎么突然会下厨?”
“因为我妈生病了。”
蒋思淮嘀嘀咕咕,跟她说起父母轮流发烧的事,然后俩人对视一眼,嘿嘿坏笑。
笑完蒋思淮才继续说:“你知道我刚才在我家群里发信息,问我爸既然会做饭,为什么以前都没做过的时候,他说什么吗?”
“他说,我本来就会,只是你妈不让我做而已。”
袁景哈哈大笑,问蒋思淮那一刻心里是不是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蒋思淮忍不住翻白眼,反问她:“你觉得呢?”
换来袁景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蒋思淮过去没少听到过母亲的唠叨:“你爸真不能做事,除了看病人,写文章,带学生,家务活是一点都干不好啊,真是拿他没办法!”
至于家务哪里干不好,她又一个例子都没举过。
蒋思淮以前就觉得她妈只是嘴上说说,现在呢,好家伙,她爸也来跟她炫耀了。
蒋思淮:我早晚要跟你们这些撒狗粮的拼了!
她嘟嘟囔囔,袁景乐不可支,路过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被香味吸引,就买了一个。
一边走,蒋思淮一边有点迫不及待的剥红薯,在她的记忆里,冬天的烤红薯是最甜最好吃的,烤红薯是和糖炒栗子一样的冬天的代表性食物。
“明天下午我得做个芝士焗红薯做下午茶。”
她一边说,一边张口咬下一口烤红薯,然后眉头一皱。
“怎么了,嘴被烫到了?”袁景见状,关切的问了句。
蒋思淮嘴巴撇了一下,皱着眉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烤红薯,然后露出一脸肯定的表情,说:“这个烤红薯不对劲。”
袁景一愣:“……啊?”
“味道不对。”蒋思淮把另一半烤红薯递给她,“你尝尝,根本没有闻起来那么香甜,肯定是用了香精的!”
袁景接过来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确实有点淡,而且红薯水水的,口感也不是很好。
“天杀的无良商家!”蒋思淮气极了,转身就要回去找人麻烦,“我在家用空气炸锅随便烤的都比这个好吃,居然还用香精,这不骗人吗!”
袁景连忙一把抱住她的腰,劝道:“算了算了,都吃过了,他肯定不给退的,而且那个男的又比我们高大,我们打又打不过……”
蒋思淮觉得很生气:“那就让他这么骗人?”
“这有什么办法。”袁景叹气,又说,“要不然我们网上发帖给网友避雷好了,来来来,我们先拍一下证物。”
蒋思淮觉得非常无语,而且气愤,本来好好的心情,转眼就没了大半。
心情不美丽的还有梁槐景。
晚查房过后,他下班回去,路过蒋思淮的店,见到店门紧闭,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周一,她是不开门的。
看来今天是没机会吃小蛋糕了。
他有一点遗憾,提高车速,一路疾驰回到自己住处,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份滑蛋牛肉饭。
不太好吃,哪怕加热过后,滑蛋还是有点腥,牛肉又太老,吃起来非常败兴。
他放下筷子,想起来邱主任给他推了心内科同事名片的事,连忙拿起手机添加好友。
好友申请发送后,很快就被通过了,然后被杨冠拉进一个群。
刚进去,昵称是“肾内-叶孜”的同事就发了一句:【哟,最后一个倒霉蛋进群了?】
另一个昵称“血液-龚玉和”的同事立马接了一句:【胡说,明明是最后一只小天鹅[崩溃]】
梁槐景顿时一愣,连忙抬眼看了一下群名。
“四小天鹅节目组(4)”。
梁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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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天鹅,百度百科说一般是指《四小天鹅舞曲》。
“是四幕舞剧《天鹅湖》第二幕中的舞曲,是舞剧中最受人们欢迎的舞曲之一,音乐轻松活泼,节奏干净利落,形象地描绘出了小天鹅在湖畔嬉游的情景,富有田园般的诗意。”[1]
梁槐景不敢相信这里的四小天鹅是这个意思,连忙问这个群名怎么回事,四小天鹅又是个什么节目。
内分泌-梁槐景:【这个四小天鹅,是柴可夫斯基那个吗?穿裙子的那个?】
血液-龚玉和:【Yep[图片][微笑]】
图片就是网上那个巨经典的四个芭蕾舞演员穿着芭蕾舞裙,头戴白羽毛制作的天鹅羽冠,手牵手踮起脚尖的剧照。
梁槐景:“……”
肾内-叶孜:【杨冠那个狗逼说要排这个节目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得来[微笑]】
内分泌-梁槐景:【为什么?我们不是男的吗,跳芭蕾?脑子真的还好?@心内-杨冠】
心内-杨冠:【我们的节目必须新颖!必须出人意料!必须让所有观众都眼前一亮!这是关乎荣誉的战争!】
梁槐景和杨冠是同一届的,从实习开始,就在临床多次碰到,总会轮到同一个科室嘛,知道他是个老二次元热血少年,经常脑洞大开,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但是……也不必如此吧?拜托,这是建院80周年庆的院庆晚会,特么是要请市里的领导来的!
他感觉他亲爹梁裕也会来!!!
真是不知道到时候梁裕看到他儿子在台上跳芭蕾会是一副怎样震惊的表情。
他怕是要成为家族之耻,梁槐景心想,梁裕那个古板严肃的性子……
兄弟!你路走窄了啊!我爸他有职务的啊!你这么对他儿子,真的不怕吗?
当然,这句腹诽他没好意思真的说出来。
只是试图阻止:【毕竟是院庆,不少领导会来,我们是不是应该表演一个庄重点的节目,比如合唱、诗朗诵之类?】
血液-龚玉和:【你以为我没劝吗?我都快给他跪下了,就怕让我女儿看到她爸爸胡子拉碴上台跳芭蕾的照片,可是他不答应啊!】
杨冠把他之前发的那句什么荣誉之战的话又发了一遍。
肾内的叶孜家在外地,容城就他和他女朋友俩人,因此毫无顾忌,一整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
肾内-叶孜:【我跟我们谭主任说了,她觉得这个节目挺好的,我们一定能拔得头筹,多有创意多新颖[大笑]】
血液-龚玉和:【我跟你们两个傻逼拼了!】
梁槐景无语之中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一个说“荣誉之战”,一个说“拔得头筹”,龚玉和这么抗拒这个节目,一个劲说反对,但态度却不太像那么回事。
邱主任应该是有什么信息没跟他说,也有可能是觉得他进节目小组以后杨冠会告诉他?
所以他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杨冠这时才告诉他,这次院庆晚会的节目,是要评奖的,外科的同事跟杨冠打赌,说要和他们比比,谁输谁请客,去吃容城最贵的自助餐,杨冠表示,这绝对不能输,因为兜比脸还干净,请不起。
梁槐景:“……”那你为什么要答应跟人家打赌?
他更想不通的是,另外两个居然会同意陪他们疯。
好好好,这就是周慧存和邢亦斌跟他说的,很简单的节目是吧?
梁槐景不死心,问能不能退出,杨冠却告诉他,晚了,名单已经上报宣传部。
梁槐景……痛苦的闭上了眼。
医院巴掌大的地方,什么秘密都瞒不住,第二天上班,他就发现所有同事都知道他要去跳《四小天鹅》了。
中午从门诊回来,刚吃完饭进办公室坐下,周慧存就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安慰他:“没事,我跟你说,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干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跳个舞而已。”
“……人家也是跳《四小天鹅》么?”梁槐景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有啊,电影里就有,不信你搜,搜男版四小天鹅。”周慧存信誓旦旦,说得肯定。
如果她说完之后,这些人不笑得那么厉害,梁槐景会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邱主任这时进来,把几本新的思考放到桌上给大家看,然后问周慧存:“什么事啊,你们笑得这么高兴?”
梁槐景立刻看向他,嘴角一抽。
天杀的,我会这么惨,都是托了主任您的福啊!
周慧存想回答,可是看到梁槐景一脸郁闷又不满的看着主任,忍不住又捧腹大笑。
边笑边摆手,“没、没什么……”
一旁邢亦斌忍住笑,跟主任解释道:“是槐景,他参加大内科的院庆节目,居然是芭蕾舞《四小天鹅》。”
邱主任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笑眯眯的拍拍梁槐景肩膀,鼓励似的道:“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挑战自己,盘靓条顺的怕什么,穿条麻袋都好看。”
梁槐景无奈的小声提醒他:“万一……晚会那天我爸也来,怎么办?”
邱主任微微一愣,旋即失笑,还是拍拍他肩膀,这次的语气变成了真切的宽慰。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想他会很乐于见到你放下包袱,开心的参与到活动中,放松点。”
他想说你早就已经长大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而不是因为父母的期盼,让自己站在一个被他们画好的圆圈里,禁锢着自己。
应该放过自己,打破束缚,过一些更轻松的生活。
邱鸣鹤是知道及韵对这个儿子的期待的,无非是希望他能走出一条“三十成名,四十成家,五十成阀”的学术之路,可是他看了梁槐景这么多年,觉得她怕是要梦想落空。
她自己是个卷王,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就对身边亲近的人施予同样的高压。
然而梁槐景很明显并不愿意走这条路,不知道是他另有规划,还是单纯的迟来的叛逆。
“你觉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完,伸手拍了一下梁槐景的头顶,然后指指站在对面剥桔子的一个下属,跟他说:“你的12床费用超太多了,你控没控过费用啊,想被扣奖金是吧?”
“我跟你们说,现在改DRG计费模式了的,你们最好尽快熟练起来,否则超出医保部分是要我们自己承担的,你们也不想辛苦一个月,钱全拿去请病人吃药了吧?”
梁槐景听不到他数落同事的声音,脑海里回忆着他跟他说的那句话。
“你觉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一方面觉得忧虑,是这样吗?他真的可以吗?
另一方面又觉得底气足了不少,你看,我的老师都这么想,认为我应该过得轻松一点。
这大概是一个契机,他暗暗想。
“笃笃——”
办公室门被敲响,他转头看过去,见到是唐秋燕,就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温和的问:“请问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就是……梁医生,我这就出院回去了,多谢你和周主任他们这几天的关照。”唐秋燕笑着道。
本来想说改天请他们吃点心,可想了想,还是没说。
梁槐景起身送她出去,再次重复上午查房时跟她说过的话:“回去记得按时吃药,半个月后记得来门诊复查一次血、尿电解质,刚开始会频繁点,后面会慢慢延长随访期的,就不用经常来医院了。”
唐秋燕连连道谢,请他留步,梁槐景也没坚持,笑着说了声改天见,就转身去病房了。
等电梯的时候,唐秋燕听到两个也是要下楼的护士议论,说梁医生要去跳芭蕾舞了,顿时有点惊讶,真没想到啊,梁医生这么多才多艺。
她刚出院,蒋思淮自然不会让她今天就去上班,只是她回家以后觉得没什么事,就出门去了店里。
到店的时候只见到叶沛泽一个人在前店打包面包,连忙去帮忙,跟叶沛泽聊了,才知道蒋思淮没找到临时工,是让隔壁的娜娜来帮忙的。
聊了没多久,蒋思淮出来了,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今天最后一批面包出炉。
叶沛泽连忙过去帮忙,摆手示意她去休息。
“那就辛苦你啦。”蒋思淮把位置让给他,然后一边看他往货架上补面包一边跟唐秋燕聊天。
聊了几句她在医院遇到的事,说主任大查房那天,“一群白大褂涌进来,围住我,主任一边皱着眉头问这个是什么问题,确诊了吗,一边哗啦哗啦翻检查单,梁医生就在旁边背我的检查结果,好家伙,一点磕绊都不打的。”
她好奇的问蒋思淮:“梁医生是提前知道主任要问这些问题的吗,不然怎么背得那么熟?”
要是以前,她不知道蒋思淮以前是学医的,或者没住过院,也不会问这个,但现在不同了,她贼好奇,又不好意思问梁槐景本人,就只好问蒋思淮了。
蒋思淮也是闲的,见一时没什么客人,就跟她仔细解释道:“这是主任大查房,基本上每个病人主任都要问一下的,病人住院的时候就有个入院的初步诊断,管床医生收了病人,一通检查做下来,就是为了验证符不符合这个初步诊断,不是的话要改成哪个,而且待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主任的风格是什么样的,大概知道主任会问什么问题。”
“有些问题,你刚住院那天主管医生问过了,改天大查房主任第一次见到你,又问一遍,一个是关心你的病情,另一个是看看管床医生有没有问漏信息,有的病人他之前摔过跤,但是觉得没必要说,或者忘了,就没告诉管床医生,等主任问,他又说了,这就要修改病历,还要考虑一下增加的这个信息会不会影响对他病情的诊断。”
“至于把你的检查结果记得很清楚这个,他不是提前知道主任要查你所以提前背熟,是他对他管的每一个病人,哪个指标有异常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主任一问,他就可以张口就回答,不用想的。”
能让他们提前背熟的那种,叫教学查房,不叫主任大查房,蒋思淮腹诽,又被死去的回忆攻击了一次。
因为她轮内分泌的那一个月,有两次教学查房,还都是梁槐景带的,她归他带,还是独苗,于是就避无可避的成了那个要汇报病史的人。
全靠死记硬背,还汇报得磕磕绊绊,这也被梁槐景作为认定她毫无临床思维的证据之一。
因为他觉得从入院症见到现病史,再到既往史,都是有因果关系的,病历里面诊断都明确了,按照这个诊断倒推都能推出这些内容来,教学查房没有拿疑难杂症来查的,那个是病例讨论的内容。
所以只要记一些比较特殊的,比如这个病人特有的一些信息就可以,他不理解蒋思淮为什么会背那么久还背成这个鸟样。
蒋思淮就觉得,你简直放屁!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老师都说了,没人照书病的,倒推什么倒推!
“梁医生可真厉害。”唐秋燕夸了一句。
蒋思淮忍不住撇了一下嘴。
接着就听她继续说:“不止记性好,还多才多艺,会跳芭蕾舞呢。”
蒋思淮一愣:“……啊?芭蕾?”
“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听一起等电梯的护士说的。”
蒋思淮觉得非常惊讶,好家伙,梁槐景还会跳芭蕾?看不出来啊。
傍晚下班,梁槐景开车路过蒋思淮的店,发现店还没打烊,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外面的人能很清楚的看到里面货架上摆着的面包和蛋糕。
散发着柔软又香甜的气息,在冬夜里格外温暖。
他靠边停车,推门进到店里,听到蒋思淮说了一句欢迎光临,便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蒋思淮抬起头,见到进来的是他,忽然想到唐秋燕跟自己说他会跳芭蕾舞的事,忍不住噗一下笑出来,又立刻咬住嘴唇。
梁槐景一愣,有点茫然的问她:“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不然怎么见到他就笑?他抬手摸摸脸。
蒋思淮忍住笑,解释道:“我听说师兄你会跳芭蕾舞,是不是真的?”
梁槐景:“……”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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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槐景以为自己要去跳芭蕾这件事,是周慧存告诉蒋思淮的。
但是蒋思淮却看向了唐秋燕,笑嘻嘻道:“是小唐姐跟我说的。”
唐秋燕正在给客人收银,闻言忙解释道:“我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那里听到护士说的。”
梁槐景这才搞清楚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忍不住松了口气。
吓死了,他还以为……还没跳就人尽皆知,丢脸丢到单位外头来了可还行。
蒋思淮见他脸色缓和下来,好奇的道:“那个……师兄我能不能问一下……”
问题还没说,梁槐景就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干脆答道:“是院庆晚会的节目,大内科出的节目是男版《四小天鹅》,我不会跳,得现学,两个月速成。”
原来如此!
蒋思淮也恍然大悟,继续好奇:“怎么会想到出这个节目的啊?”
梁槐景嘴角一抽,把杨冠和人家打的那个“输了的请客吃全市最贵的自助餐”的赌告诉她,然后耸耸肩,“就这样。”
蒋思淮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说:“杨师兄还是那么有意思,他就老喜欢跟人打赌。”
她轮心内的时候,一个月里,不知道听杨冠跟人打了几次赌,口头禅就是“赌多少”。
她说的固然是事实,梁槐景却忽然便有点不高兴了。
“他倒是有意思了,连累我们陪他疯,刚进群的时候我连是什么节目都不知道。”说完,他还轻哼了一声。
然后转身拿了个盘子,往货架那边走去。
蒋思淮听见他哼的那一声了,眨眨眼,先是有点奇怪,不高兴啦?
但随即想到他抱怨的内容,又觉得难怪他会不高兴,一听就是被坑去跳这个芭蕾舞的嘛。
哎呀,美貌真是个大杀器,嘎嘎乱杀,不分敌我内外,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这么一想,她就忍不住同情梁槐景。
梁槐景的目光在货架上逡巡,先拿了一袋海盐牛角包,这是明天的早餐,然后拿了一块提拉米苏,这是今天的饭后甜品。
接着看到橱窗里精致的手拿拿破仑,没有普通拿破仑那么大的分量,似乎一两口就可以吃完,他觉得分量不多,想了想,拿了一块开心果口味的。
并且决定明天要尝尝剩下的三个口味。
回到柜台付钱的时候,听到蒋思淮跟唐秋燕叽叽喳喳的说:“是不是还挺好看的?我也给我妈妈买了件米色的,就可以穿母女装啦!”
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她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被围裙遮挡住部分淡紫色的毛衣,毛绒绒的看上去很柔软舒适,他站在柜台边上,低眼就能看到她下半身的白色半裙。
冷不冷啊?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如是。
“师兄挑好啦?”蒋思淮见他回来了,忙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托盘。
一边帮他打包,一边交代他要是吃不完记得放冷藏,说完又问:“一个人真的能吃完吗?”
梁槐景点点头。
蒋思淮就嘿嘿一笑:“我看你买超过两个,都会担心你吃不完,师兄你别嫌我多事,要是有人跟你一起分享,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口齿伶俐的,哪里还像那个在他面前畏缩拘谨,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师妹?
梁槐景觉得,现在的蒋思淮正在逐渐覆盖他记忆里的那个蒋思淮,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既惊讶,又感慨。
仿佛他正亲眼见证她这些年的蜕变和成长。
他以为她优柔寡断做事没规划,可是她却已经打破枷锁,不停的在进步。
而他呢?看似努力,目标明确,一步一步完成学业,取得成绩,似乎有一个所有人都会羡慕的光明未来,实际上却只有自己知道,他是一个被框起来的人。
梁槐景忽然想起上个周末,在这里见过的蒋思淮的母亲。
那样慈爱的母亲,想必会无限包容她的一切,好的坏的都可以,也会支持她,给她慢慢成长的空间,因此她没有在自己的世界的迟到。
有种淡淡的羡慕从心底就升了上来。
“你每次都买这么多,早知道我该开个会员服务,这样你就可以来充卡当vip啦。”蒋思淮还在说话。
梁槐景回过神,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实情。
他一开始是想用照顾她生意的方式,来弥补些什么,但是现在,他确实被美味折服。
“放心,我能吃完,不会浪费的。”他微微翘了一下嘴角。
说完又看一眼正在收银的唐秋燕,笑道:“这下你们人齐了,你也不用再请小时工,再劳动你妈妈了。”
唐秋燕听到,就说:“哪儿啊,根本没请小时工,小叶都跟我说了,是借了隔壁的娜娜来帮忙的。”
蒋思淮嘿嘿一笑,解释道:“我跟阿景商量过,本来是要请的,可是你最多住十天半个月的院,我找个小时工来,还得给他做岗前培训,等他做熟了手,你都出院了,不划算,干脆就忙的时候让娜娜来帮忙好了。”
梁槐景听得一愣一愣的:“……借……人?”
“是啊。”蒋思淮点头,“隔壁借的。”
隔壁是家叫“炸鸡同好联盟”的炸鸡店。
梁槐景疑惑的问:“隔壁的老板怎么会同意把员工借给你?”
“因为我也是隔壁的股东啊。”蒋思淮声音欢快,解释道,“隔壁的炸鸡店是我好姐妹开的,我投了一点钱。”
那一点钱里还有一部分是她哥蒋淮南的,原本是说给她花,但她想想不能占这个便宜,就帮他折成了股份。
等于说是,隔壁炸鸡店明面上是两个老板,一个袁景,一个蒋思淮,实际上是三个股东,蒋思淮和她哥另外立一个账本。
梁槐景不知内情,惊讶道:“师妹的生意做这么大么?”
“全都是小本生意,认真说起来,炸鸡店的投入,还要比烘焙房的低一点呢。”蒋思淮耸耸肩,又笑,“幸亏是有好爸妈。”
梁槐景失笑,听她问:“师兄你想吃炸鸡么?隔壁的炸鸡很好吃的,阿景可是自诩世界炸鸡爱好者协会成员的人,对炸鸡可有研究了,你值得一试。”
见她夸得头头是道,梁槐景就点点头:“好,一会儿我过去打包一份。”
“我帮你啊,插队不用等哦。”蒋思淮眨眨眼。
好家伙,走后门都能走得这么光明正大了么?
梁槐景犹豫:“这不好吧?前面的客人知道了,要闹的,你看门诊,插队是能打起来的事。”
啊这……
蒋思淮秒怂,点点头,神情变得乖巧:“好的。”
梁槐景见她这样,又立刻觉得别扭,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对她说了多重的话似的。
于是语气一轻:“那……你有什么推荐的口味可以介绍一下吗?”
蒋思淮可没他这么多思多虑,她是听到他不愿意,立马就算了的。
毕竟嘛,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到她要为他费这么多心思口舌的份上。
不过推荐点什么还是可以的。
她哦哦两声,说:“我经常吃的是原味和芝士的,原味的我会回来自己撒辣椒粉,这样比较好控制辣度,芝士的是做好以后在上面撒一层芝士粉,咸咸甜甜的很好吃,趁热吃最好。”
“小叶喜欢酱油炸鸡,小唐姐喜欢泰椒的,一点点甜,一点点辣,还有的客人喜欢香辣的,不过我不行,我觉得太辣了,看你喜欢什么口味哦。”
说完顿了顿,又说:“对了对了,那边的芝士球也很好吃,我喜欢原味的,但是很多客人都喜欢火锅味的,还有炸鱿鱼须也好吃,但是很多客人喜欢鱿鱼圈。”
“呃……好像我喜欢的和大家的不一样,师兄你随便参考一下吧。”她说完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嘴角又露出了一对酒窝来。
梁槐景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点头道谢。
刚好他的面包也打包好了,付了款,接过袋子,他跟蒋思淮说改天再见。
蒋思淮现在不怕他了,就愿意跟他开玩笑,笑嘻嘻的道:“我觉得你明天还会来的。”
梁槐景听了便笑,摇摇头:“明天我值班。”
啊这……
蒋思淮有点无语的看了他一下,扁扁嘴,“啊……好吧,我忘了这个不可抗力的存在。”
“所以……后天见。”
梁槐景说完,又跟唐秋燕和叶沛泽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开了店里。
出门后右转,去隔壁炸鸡店,按照蒋思淮推荐的,要了份芝士和原味的炸鸡双拼,又要了一小份芝士球,等了十来分钟才拿到,还附赠了两包辣椒粉。
想起蒋思淮说趁热最好吃,于是上了车以后,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打开了装炸鸡的袋子。
外卖盒打开,炸鸡的香味扑鼻而来。
刚出炉的炸鸡,外皮脆薄,肉质饱满多汁,是鸡翅根那块,表面上裹着一层满满的芝士粉,咸甜的味道为炸鸡提供了不一样的风味。
车里的光线有点暗,光源全都来自于外面的路灯光,和面前放着的手机。
车厢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咀嚼声和包装袋发出的摩擦声,梁槐景静静的吃完买的所有东西,那袋准备做早餐的牛角包除外。
一抬头,已经是八点多,往车窗外一看,正好看见蒋思淮在关店门,他按下车窗看出去。
她穿着一件大衣,一边关门,一边跟炸鸡店的老板娘,还有一个男人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发出清脆响亮的笑声,顺着风传到他的耳朵里。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就是能感觉到她特别快乐。梁槐景不由得失笑,觉得她实在精神十足。
大概是每天都过的是自己喜欢的日子,才能这样吧。
他将包装袋子盒子都收拢到一起,下车扔掉,开着窗,等风将车厢里食物的味道吹散些再走。
蒋思淮没发现他还在,关了店门,碰到袁景的男朋友李绍下班过来接人,就聊了几句。
一聊,就听说他们把婚期订了,这个月准备先去领证,明年开春办婚礼。
蒋思淮听了就吐槽袁景:“好家伙,今天一整天,一个字都没给我漏,啧啧啧,嘴这么紧。”
袁景哎呀一声:“哪里有空,忙着呢。”
又说:“诶,我刚才见到一个帅哥,本来想问人家要个微信给你的。”
蒋思淮就很无语:“……你不是忙吗,怎么还有时间观察哪个是帅哥?”
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说的帅哥应该是梁槐景。
果然等袁景形容到帅哥的眼睛,说是眼尾有一点细长的,就开始翻手机,然后在周慧存的朋友圈里找到一篇内分泌科公众号上个月发的推送。
内容大概是有一名酮症酸中毒症的患者经过治疗后康复出院,患者和家属带着锦旗来感谢徐萍主任医疗团队,还配有图片。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人?”她放大了图片指着梁槐景问她。
袁景疯狂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他?”
“……因为这是我师兄,是我跟他说你那边炸鸡好吃,他才去买的。”蒋思淮微微一笑。
袁景:“……”
她很好奇蒋思淮这个师兄何许人也,但也知道能被她叫师兄的,一定跟她的大学时代有关。
蒋思淮的大学时代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袁景总觉得她从小到大哭得最多就是那几年,于是干脆不问,省得让她想起不好的事。
于是嗐了声:“我还以为这是走在路上见到金子,想让你也看看,没想到是反过来的,谢谢姐妹让我见见帅哥。”
她男朋友李绍听到这里立刻用力咳了几声,蒋思淮忍不住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聊了几句,蒋思淮冲他们摆摆手,轻快的跑下店门前的阶梯往左边走了。
梁槐景这时扔完垃圾回来,发动车子时刚好见她一路往前走,本来想追上去问问她要不要坐车,可她走得很快,他就只好作罢。
车子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去宠物店接了狗,和小狗一路玩耍着往前走。
梁槐景看着她的身影,忽然间失笑。
这世上的快乐多么难得,但凡看到一点,便会不自觉的被吸引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