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隐不知道, 自打自己在书院讲过一天学之后, 就成了书院里的热门人物。
这一天,他起了个大早,领着吕东桂和李三一起翻后院空地上的土,把算把从刘家弄来的蔬菜种子洒下去。
再叫人搭上棚子, 就算是天气冷了,以后也能吃上新鲜的蔬菜。
三人干了不到半个时辰, 刘仁就抱着一叠的稿子扭扭捏捏的跑了过来。
余隐挽着袖子,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 有力的双手紧紧抓着铁铲的把柄,一脚踩下去, 翻出好大一个坑。
吕东桂看得双眼都直了。
他一直觉得,余隐也就是脑子好使。
读书人嘛,又在京里养尊处优了这些年, 即使他知道,余隐在家里的时候,也有一块地种了不少东西, 照他的想法, 都是下人帮着打理的。
直到此刻看他有模有样地翻了小半块地,一点都不比行武出身的李三差。
吕东桂就默默地脸红了起来。
他跟先生的差距真是隔着一道天堑啊!
吕东桂迈着小碎步,将余隐教的法子,将种子洒到地里, 再埋起来, 再顺便浇上水, 为了不拖后腿,麻溜的直吭哧。
跟他一样想法的,还有躲在门外偷偷看了好一会的几个学生。
刘仁倒是见怪不怪,他爹平时不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翻翻地,种种菜,家里的菜都是他亲手种的。
大概,有学问的人,都好这一口吧!
趁着余隐放下手中的东西,擦汗时,刘仁忙上前不好意思道:“大人……”
好吧,地还有一大半没翻好,现在把人叫走有点不好意思。
余隐扫了一眼他怀里的东西,笑道:“先,你先放那儿,我这边马上就忙完了。”
刘仁一路小跑将东西放到桌子上,回来,笑道:“学生在家也帮父亲干活,我来帮大人吧……”
余隐看吕东桂实在累得脸颊发红,额上冒汗,便点了点头。
刘仁回头冲着门外站着的几个学生招了招手。
大家一拥而上,异口同声道:“咱们也来帮忙……”
余隐回头扫了一眼,大家都挺眼熟,是那日他去书院讲学时,提问题的几个,而且这几个都打算参加两年后的会试。
知道刘仁最近在余隐这儿帮忙,便趁着休沐,将自己写的文章带了过来。
余隐冲大家笑了笑,挥起手中的工具又忙活了起来。
这几个学生中,有几个家境不太好,自小便下地干活的,现在拿起锄头、铁铲之类的,都干得似模似样,不一会就将余隐的这块地给翻完了。
余隐抹了把汗,招呼大家喝茶。
吕东桂刚才被人抢了手上的活,现在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忙前忙后的给大家端茶倒水。
余隐接过茶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便一饮而尽,吕东桂又给他倒了一杯。
余隐的茶是从京里过来时,在山上遇碰到的,是只极小的小茶苗,细细的,被马蹄踩了一脚,马上要活不成的样子,他便偷偷挖了下来,种到了空间。
如今已过去三四个月。
按照他以前的判定来看,大概也有一百多年了,茶叶味浓馨香,自带一股灵气,仅闻味儿,都能提神醒脑。
刘仁和吕东桂还有李三还好。
几个头一次喝的学生,个个瞪大了眼睛。
“大人,您这茶,学生喝着像茉莉花茶,但是又比从未喝过如此浓郁的。”
余隐道:“我自己晾晒的。”
从人这才恍然。
再联系余隐种地种的那么好,晒个茶肯定没什么问题。
这话题就打住了。
余隐来到滨海这段时间,从未有过休沐日。
今天是头一次。
城里的一切正在慢慢步入正轨,无论是旧房整改,还是重新修建,整个城里,差不多快完工了,伴随着人员的归笼。
如今的滨海城,人口已达到十来万。
没闹倭寇前,在本地谋生的,也陆陆续续回归,重新登记,开铺子的开铺子,做生意的。
再加上,他们贴出去的告示,有许多的优惠条件。
还有不少人是慕名而来的。
有人知道他们今年种了不少的药材,已经签订了契约,只等明年收了之后,便付钱拉走。
总之,现在他们也不缺人了,正式进入了生产复苏阶段。
卫国公那边的士兵,由原先带的五千人,到现在又重收招收了三四千人,正在日夜操练着……
到处一片欣欣兴荣……
余隐便趁着昨天吃饭时,跟卫国公提了一下,他们可以有休沐日了,还是按照京里的时间来,每月逢五便休。
众一听这个,顿时欢呼一声。
这就意味着,此前紧绑的情绪可以缓缓了。
余隐木想到,自己这才提出建议,刘仁就找到自己,说了一下书院的学生们想让他帮忙看看文章的事。
余隐便把时间定在了这一日。
喝完茶,吕东桂和李三去招呼厨娘将饭菜准备起来。
余隐拿着文章也没细看,大致翻了一遍,饶是如此,几个人看完,也快到了午膳时间。
每个人的文章和习惯,他都做了点评。
不过余隐基本上都是先夸对方几句,比如构思巧妙,文笔丰满,字迹飘逸等等,这才提点自己的见意,对方能接受,能改过来,那更好,改不过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几个学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拿着笔一一记录了下来。
三皇子捧着自己的文章过来时,就见余隐边上围了一圈,抬头向吕东桂使了个眼神,吕东桂指了一下刘仁,三皇子瞬间便明白了。
这又是来蹭课了。
他这个正经的学生,都被挤到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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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年前,余隐的休沐时间,都被一些登门拜访,求看文章的学生所占有。
在年前的两个月内,他还陆陆续续被刘敏请到书院讲了五六次的课。
过年时,余隐收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一堆学生们送来的年礼。
望着挂满屋子的腊肉,余隐默默泪目,老夫还在减肥中嘛!
余隐这些日子过得充实又忙碌,京里的余妙也差不多,第一本字帖一上市,便受到大家的欢迎,第二本字帖在十月初正式出版。
余隐在收到余妙信的同时,再次接到了系统的提示:“女儿名气达到230,奖励碧玉簪子一支,手镯一对。”
“小女儿已学完《三字经》,奖励金铃铛二对。”
余隐心念一动,女儿们的奖励已到他手上了,这一瞧才发现,碧玉簪子和手镯都与上次的耳环是一对儿。
至于小鱼儿的铃铛,一对是可爱的小鱼造形,摇起来叮叮当当,声音清脆。
另一对是普通的圆形,旁边挂着两颗金色的小珍珠。
余隐将给两个孩子准备的东西,都打发好,送回空间,准备待吕东桂回京的时候捎上。
他跟着余隐出来半年了。
不知道学没学到东西,下地干活,端茶倒水,倒是学了不少。
原先那个白净,柔弱的书生,已然换了个模样。
吕东桂考虑到他走后,余隐这边就没使唤的人了,再有就是回京中途太远,所以,跟余隐商量过后,决定二月份再回去。
这期间,帮余隐带个小厮出来。
余隐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临近年关,氛围越来越喜庆。
可余隐心头那颗大石却越来越重,腊月二十七这一天,大家一起吃饭时,卫国公突然道:“老余,那些人怕是开始行动了。”
余隐猛地抬头,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卫国公小声道:“所以,今日咱们开个会,这个年,咱们怕是没法正常过。”
余隐明白,他这几日心里不塌实,听了这话,反而一颗心放进了肚子。
他们留意了对方三个来月,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吃过饭,卫国公把几个重要的人员叫到议事厅,任务重点进行了分配。
尤其是责任区划分的更加细致,还进行了两两交互巡视。
卫国公道:“这半年来滨海城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这座城就像咱们的孩子,一点一滴的看着它成长起来。所以,咱们每个人在这几天都打起精神来。”
众人用力点头。
余隐道:“岳大人,还得麻烦您跟工部的几位大人,这些日子多注意些船坊那边的情况。”
试水成功之后,他们就在衙门隔壁,开出了一大块空地,用来制造大船,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船身已经建好,只剩里面的重要部分了。
是以,大家推测,如果一切顺利,明年端午左右第一艘战船应该能下水。
只要第一个成功了,后面便可以再来十个八个,甚至百个万个。
岳大人明白,他们现在每天晚上都有人值夜,分为两班,就算现在白天进度慢点,只要不出事,平安过渡,那接下来就会好起来。
尤其是一个月前,京中传来消息。
陷害冯将军的人,虽然明面上是沈家的人,但是事实上,他也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这事在京里闹了好几个月,如今算是顺藤摸瓜,摸出了另一条线索。
而这条线索,摸到后来,居然还真与滨海城有关。
是以,岳大人原先觉得余隐他们小题大做,不过圣上有旨,这里的一切都得听余隐和卫国公的。
偏偏卫国公只管军事方面,城里的一切民生、财政都得靠余隐。
饶是卫国公身份尊贵,可平时只要有什么事,都得找余隐商量,重要的决定,还要余隐拍板,岳大人带来的几个人里,原先有人不太服气,悄悄私下议论。
说岳大人一个三品的侍郎,被一个五品的大学士给踩在头上,直到后来,他们亲眼看到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卫国公都对余隐言听计从,才偷偷闭了嘴。
现在,余隐特意交待了他们这一边。
岳大人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要不,大人再派个人过来吧,咱们都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怕到时候真发现什么异常,也不是别人的对手。”
卫国公扫了一圈道:“现在除了余大人和老夫之外,没旁的闲人,岳大人是想要谁。”
岳大人:“……”
老子哪个都要不起。
余隐道:“老夫过去吧,老夫不能打,但是多少跟范统领学过几天。”
岳大人狂点头,“有大人在,老夫便放心了。”
余隐:“……”
总感觉怪怪的,肿么回事?
余隐他们现在,将原先的两班轮流守夜,变成了三班值夜,一班和二班照常不变,三班会在二班和一班中间取个时间点,也就是班交接时,三班依旧在巡夜。
而且午夜这个点,最容易出事。
这么一来,人手的确就紧张了起来,不过因为要过年了,大家白天也没什么事,倒是以前不用巡视的人,被派了出来。
加强防守,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不得不安静了下来。
除夕这一日,轮到余隐和岳大人两人巡夜。
按照卫国公的说法,这一天对方行动的最佳时极,因为在这时大家都在放鞭炮,等过年,炮竹的声音,以及火光,可以大大的起到掩饰的作用。
是以这一夜大家都竖着耳朵,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瞧着。
岳大人望着天空不断变化、熄灭的烟火,还有点想家,不知不觉情绪就上来了,“往年在家时,老夫都是带着家里的孩子们一起放鞭炮,今年老夫不在,也不知道那群小嵬子们过得怎么样了!”
余隐笑道:“可不是,我们家就两个女孩,往年我都跟夫人两人带着老大一起放鞭炮,今年我夫人不在了,今天我又不在家,家里只剩下两个孩子和我家老太太……”
余隐有点想哭。
被他们这一提,跟在后面的侍卫们也多少开始想家了。
众人情绪这么一开,气氛就有点不对了,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道:“余大人,有人跑进来了。”
众人被这一声大喊,给唤回了神。
余隐一回头,就见今天守在暗处的那一队人马,手里拿着火把和大刀,追着两个黑衣蒙面男子。
那两个男子一看余隐他们,立马准备调转方向,岂知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两人:“……”
今晚余隐他们一共抓了五十六人。
这些人身上不止有火石,还有□□,主要还是冲着船坊和军营来的。
船坊这边除了进来的两个,在池塘里还抓住了两个,甚至在堆放木料的库里还有人。
岳大人惊得一身冷汗。
他实在不知道这些人如何混进来的。
直到把脸上的面巾扯掉,岳大人才惊呼道:“居然是你!”
余隐也认得这个少年,船坊正式生产,需要的人手就要多起来,于是除了原先知根知底的一些人之外,还招了不少人。
此刻看到这少年,余隐心里一咯噔对身边的李三道:“去城南那边,快!”
李三立马明白他的意思。
这少年能进船坊,是经过调查的,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其家人,都进行了严密的调查,觉得没问题,才放进来的。
岂知,居然还引狼入室了。
而库里的就是他放进来的。
今日大家都走了,他却说自己的东西落下来,转身便引来了几个人进来。
除了这位之外,军营那边也抓了好几个一直营里表现良好,甚至准备提拔百夫长的少年,经过一夜的忙碌。
吕东桂和三皇子两人,已经记了满满十来页的笔录,还有名单。
他们是看到名单,立马去抓人,就算是如此,还是迟了一步,有些人已经闻风而逃了,就算是守在几个出城口的侍卫,也只是抓到了十来个人而已。
共逃走了五六个。
不过目前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是谁。
余隐索性让大家把自己认识的人像给画出来,一会让人贴到公示牌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举报和捕获奖励。
这事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亮,才算问完。
这其中有几个小头目,他们的供词一致,那就是不让战船造成。
同时再一把火将城给烧了,到时候,城里死的人多了,就没人敢再来了……
待滨海成了死城之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了。
余隐知道他们说得□□不离十。
因为龙脉。
若真想称帝,滨海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同时也特别容易将南与北分开,到时候分庭抗争,想要把失去的南边再打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下子抓了这么多人。
城里的百姓大年初一,就接到这样的告示,脸上的喜气瞬间又消失了。
恐慌、担忧,甚至还有人打算收拾包袱再次离开,以后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刚用冷水洗把脸,就听到下面的人来报这个消息。
只得带着吕东桂一道过去安抚人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回到家头重脚轻,倒头就睡。
醒来,已是晚饭时间。
卫国公忙了一晚上,白天只眯了一会,又开始审问这些人,最后又多少敲出了点东西,见余隐起来了,忙眼他商量把这些人回京城的事。
余隐道:“谁送?”
卫国公肯定不能走。
他在百姓之中威望极高,若是他走了,百姓的心态估计又要崩了。
卫国公道:“你们家东桂不是要回去吗?”
余隐猛地咽了下口水,“他一个文弱书生。”
“让老七跟着,再让三皇子也跟着。”
余隐默了一会道:“五公子腾不开身?”
卫国公点头,“他跟宗庆都不能走。”
余隐总感觉卫七年纪太小,三皇子又太娇贵,吕东桂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他就是直接被捎回京的那一位。
可目前手里又没人。
上次是冯达直接押的人,这次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余隐感觉除了卫七和三皇子之外,貌似再也找不出人了。
卫国公道:“你放心吧,老夫已经联系好了,只要他们到了江镇,会有人接应。”
余隐点头,“那我跟东桂说一声。”
卫国公见他要走,忙拉住他道:“还有一事。”
余隐回身。
“你还记得,左青龙右白虎吗?”
余隐心头一突,“这事,与位有关?”
卫国公点头又摇头,“昨天敲出来的一些话,隐隐跟他有关,但是老夫又不敢乱猜测,毕竟这事关系重大,如果真是他,能找到滨海这地,也不算难。”
“更何况,你就没有觉得奇怪吗?南北的绿林,都听他一人号令,这样的一股力量,足以令人震惊。”
“否则,这些武艺不错的人手哪来的?”
余隐:“……”
老子怎么不直接毒死他!
卫国公伸手拍了下他的道:“那事不怪你,既然有人给他指路,说明这便是你与他的缘份……”
余隐咽了下口水,“国公爷,您什么时候信道了?”
卫国公起手抽他,“说正事。”
余隐立正稍息,“这些人若是进不了京呢?”
如果真与那位有关,还进什么京呀,这一路全是他的人,一波一波的消耗你,多少人都经不起这个呀。
卫国公道:“如果真是他,那么这些人就是饵。”
余隐呼吸一窒。
这就是读书人与武将的区别。
跟卫国公谈话后,原先抓获反贼的喜悦心情,一下子便没了。
余隐回去后,见天色还亮,便拿着自己的小锄头,去后院的棚子里摘菜去了。
他的菜长得不错,望着绿油油的菜,看着淡淡的花,再想想它在不久的将来能长出一颗红红的果子,他的心情又不禁好了起来。
摘了一篮子的菜,余隐走回自己的院子,吕东桂正在烧水。
看到他回来,笑道:“先生,刚才杜老头送来了一条鱼,祝先生年年有鱼,安康喜乐,你说咱们是做个红烧的,还是清炖的好?”
余隐将手中的篮子放到案板上,道:“清炖的吧,我们家妙儿这道菜最拿手,老夫也跟着她做过两次。”
吕东桂道:“先生,是不是想两位姑娘。”
余隐笑道:“你难道就不想家人?”
“想呀,不过我马上就能回去与他们团聚了,但是先生却还不能回去。”
现在的进度虽然与余隐他们预料的差不多,但要是真要去除倭寇,怕只是时间上与他们想象中的还不太一样。
所以,两三年内能不能回去,这是个未知数。
余隐道:“这边不太平,要是能把这些反贼一网打尽了,倒是可以接她们姐妹过来住段时间,长这么大,老夫还没带她们出过京,更别说游山玩水了。”
“小姑娘家,也只有在成亲前是自由的,待成亲之后,便身不由己了……”
吕东桂:“……”
好像您经历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