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郁云刚拿出未婚夫特地为她打造的梨花簪子欣赏,黎夫人金氏就派人过来说她生病了。
意思很明显,赶紧过去侍疾!
这是后宅妇人惯常用的手段,特别是像黎夫人这种当继母的,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光明正大地折腾继女,旁人也说不出她恶毒的话来。
总之,这招百试百灵。
黎郁云神色未变,她将梨花簪子收起,略作打扮,便不疾不徐地朝主院走去。
不管继母是真病还是假病,她这么一去,保证再无真假之分。
如果说,现在有谁想黎郁云尽快嫁出去的,那一定是黎夫人。
几个月前,她恨不得黎郁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留在府里任她磋磨,还不用出嫁妆。继母天然的身份压制,她多得是法子整前头元配留下的眼中钉,还能让继女有苦说不出来。
就像几个月前,继女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人还是唯唯诺诺的,逆来顺受的模样多让人解气。
哪想这小贱人竟然都是装的,这婚期刚定下来,她也抖起来,居然还敢跟自己对着干,连嫁妆都要了回去。
黎夫人真是越想越生气,又没什么办法可以出这股邪气,只能继续装病,让黎郁云过来侍疾。
这侍疾也是有讲究的,先让晚辈埋头煎药,以示孝心,白天就这样混过去;等到夜晚,再让她守夜,一个晚上可以起夜几次,如果咳嗽的话,就咳得大声点,让晚辈打个瞌睡都不能。
白天干活,晚上不能睡,长得再俊的小姑娘都会变得憔悴,保准年纪轻轻就容色不再,勾不住男人的心。
黎夫人打算给继女亲身体验侍疾的辛苦,保管继女未老先衰。
她就不信,继女到时候还能光鲜亮丽地嫁入定远侯府,就算嫁进去,也让她形容憔悴,让小侯爷一眼就嫌弃。
日后若是她变成弃妇,娘家又求助无门,看她怎么在夫家生存。
黎夫人打的主意很好,结果才过了一天,继女那未来的婆婆——最近正与荣平长公主来往密切的老侯爷夫人伍氏,居然直接请了太医登门。
虽然没有请柬就擅自登门,但这都不是事。
作为黎府未来的亲家,伍氏也只是太过担心未来亲家母的身体,她儿子和儿媳妇的婚事绝对不能有失!
就算黎夫人要死,那也得等帮忙操办完婚礼再死!
伍氏随着太医登门,说话那叫一个亲热。
“亲家母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放心,太医我给你请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伍氏一脚踹开拦路的婆子,后面跟着她而来的几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也照做,推开挡路的婆子和丫鬟。
总之,今儿谁也阻止不了她们看戏!
被请来的沙太医叹为观止,这是怕黎夫人死得不够早吧?
想到来之前,荣平长公主的吩咐,沙太医提着医箱的手紧了紧。
算了,算了,就当走个过场罢。
黎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呢,就被几只手直接摁在床上。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伍氏那张讨人厌的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然后用自己仿佛要死了的音调高喊道:“太医,快来啊,亲家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肯定病得不轻!”
叫完太医,伍氏又转过头,对傻住的黎郁云一脸悲痛道:“好孩子,你离远点,我知道你孝顺,万一被传染上就不好了!论侍疾,哪有太医厉害啊?伯母就让沙太医住在黎府侍疾……沙太医,你大胆地开药,无论是人参还是灵芝,亲家母都会舍得的。”
沙太医嘴角抽了抽,他还以为伍氏会说她舍得呢,果然不愧是抠门小侯爷的亲娘,很懂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
黎郁云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伍氏,自然不辜负她的好意,朝她行了个礼后便离开拥挤的房间。
长辈们明显要怼上一架,她当小辈的不方便留在这儿。
呜呜呜,真的好想留下来,为未来的婆婆摇旗呐喊啊!
沙太医表示他并不想留在黎府侍疾,多少银子都不愿意。
于是在把脉后,他很诚实地说黎夫人没病,如果说真有病,那是有点肝郁气滞。
在场的人都知道后宅妇人那点手段,哪里不明白沙太医的暗示,明摆着明示黎夫人是个心胸狭小的,因为总是生气,才得这病嘛。
这次跟着伍氏上门的几个衣着华丽的妇人,都是京城有名的长舌妇,也喜欢凑热闹,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能豁得出脸皮,跟着伍氏过来了。
讲些规矩的人家,都不会干这种事。
正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样的,黎夫人才会羞愤之极。
她不知道什么叫社死,此时真是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完了,这几个长舌妇知道这事,只怕很快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心胸狭隘,为了折腾继女装病。
自觉没脸见人的黎夫人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当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下子,还是真的有点不好了。
伍氏探头一看,顿时又叫起来:“哎哟喂,让我闻闻是不是红糖的味儿?”
她家子宽上次靠喷红糖水将碰瓷的老头吓走,她怀疑金氏也是正常的。
黎夫人听到这话,气得连咳几声,连口水带血吞进肚子,铁锈味让她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见状,伍氏和那几个特意跟过来看热闹的长舌妇赶紧向后退,满脸嫌弃之色。
这也太不讲究了,连个痰盂都不用,好脏啊!
黎夫人吐出来的东西沾到被子和衣服上,众人忍着恶心一看,顿时嚯了一声。
“哎哟,你们看,这是没消化的肉呢!还有这是烤鸭皮吧?啧啧啧,黎夫人的伙食可真好,不像是生病的人啊。”长舌妇之一忍不住鄙视,“我说你要装病也装像点,谁家病人躺在床上时,还要大鱼大肉还吃烤鸭的?”
伍氏用帕子捂着鼻子,一脸好意地为黎夫人挽尊,“说不定有人生病就
要吃烤鸭才能好呢?”
“⒏”
另一个长舌妇摇头道,“黎夫人啊,上了年纪的人可不好大鱼大肉,不容易克化,你就长点心吧。”
黎夫人抖着手,嘶哑地骂道:“滚滚滚!都给我滚!”
沙太医怕她被气厥过去,赶紧上前为她把脉,摇头晃脑说了一堆吊书袋的话,最后建议黎夫人别动不动就生气,心胸一定要放宽点,不然日后会影响寿命。
伍氏用一副“看不懂事孩子”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道:“黎夫人,你都是多大的人啦,竟然还这么爱生气?你想想啊,若是气死自己便算了,但你有孩子,你要是气死了自己,黎大人总得再娶吧……”
仿佛想到什么,伍氏突然一拍手,“亲家母,郁云多亏你的教导,才能生得如此优秀。你培养她辛苦了,我相信黎大人再娶的妻子也会学你培养你女儿美云的。你家美云现在可还没有郁云优秀呢,但经过继母的培养后,肯定能像郁云一样优秀……有时你不得不承认,亲生的就忍不住过度溺爱,溺爱过度的孩子熊得很,不够优秀啊。”
黎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眼睛怨毒地看着她。
她家美云好得很!不需要继母教育也足够优秀!
还有你是不是暗示我虐待黎郁云?
黎夫人气到最后,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不禁捂着胸口,一阵心慌。
她胸口突然疼成这般,该不是真的出问题了吧?先前就吐过血,人有多少血可以吐的?
死亡的恐惧让黎夫人无瑕再关注其他,她惊慌地叫起来:“沙太医,我喘不过气来了!”
沙太医很想翻白眼。
都同她说过无数次,不要动气,不要动气,气大伤身,这道理到底懂不懂?
伍氏等人象征性地慰问几句,见黎夫人又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假惺惺地叮嘱几句,终于浩浩荡荡地离开。
很快,京城又有新的流言。
这次的流言传得很广,连四皇子都听到,这让他隐隐有些后悔选择黎美云,黎美云有这么愚蠢的母亲,想必教出来的女儿也不怎么样,若是太蠢的话,实在划不来。
他也是要名声的。
黎夫人可顾不上这些,她是个极度怕死之人,也担心沙太医受人指使,故意骗她。
在沙太医离开后,她又让人去请民间有名的大夫过来,结果每个大夫都说,她的身体有损,需要好好休养。
一个、两个、三个大夫容易被收买,这十几个大夫,总不能都收买了吧?
黎夫人顿时被吓到,终于决定听从医嘱,好好养身体。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还未到四十岁的丈夫绝对会再娶个年轻的女人,黎郁云的今天就是她所有孩子的明天。
惊慌失措之下,黎夫人也没有留意到闺女身上的变化,粗粗地叮嘱她几句后,便让人去整理箱笼,没过两天,她就去了庄子养病。
黎夫人倒不是想这般折腾,而是若
留在府里养病,只要看到黎郁云那张脸,她就忍不住来气。
影响她长命百岁的东西既然不能消灭,那也只能远离了。
幸好继女很快就会出嫁,等她嫁了自己再回来也不迟。
黎夫人去了庄子养病后,见不到继女的脸,也不用为府里的事忙活,这日子过得十分得舒心还解气。
她就要看看,若没自己这当家主母帮衬,黎郁云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处理自己的婚事?
伍氏既然敢让自己没脸,她就让伍氏未来的儿媳妇没脸!
春芽忧心忡忡地问:“小姐,若是夫人这病要养到您的婚期到来都没办法回……”
府里没有女主人操持婚事,她家小姐会被全京城的人嘲笑的。
黎郁云丝毫不担心,淡然地道:“若是母亲真的病得没办法主持婚事,只怕父亲会考虑找个能办事的新人了。”
对于她那只讲利益的父亲,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父亲既然看重定远侯府这门亲事,绝对不会让婚礼出现什么问题。
是以金氏就算只剩下半口气,爬都要爬回来,将婚事办得尽善尽美。否则她那父亲一定会十分乐意让金氏“病逝”,毕竟男人升官发财后,估计最期盼的就是死老婆了。
黎郁云没当回事,拿起一个香囊,“春芽,你看这个香囊的颜色怎么样?”
春芽看了看,“小姐,这颜色是不是太亮了点?”哪个男人会受得了这么金光闪闪的颜色?特么的俗气!
“你不懂,有人喜欢。”黎郁云悠然道。
春芽这才反应过来,想到这香囊是送给小侯爷的,突然觉得小姐选的颜色对,如果是小侯爷,他确实会喜欢这个颜色。
主仆俩正在商量香囊的花色时,黎美云怒气冲冲地登门。
“黎郁云,都是你的错!”
黎美云依然不改脾气,每次来这里,都是横冲直撞的。
她来到黎郁云面前,恶狠狠地冲着她嚷嚷道:“都是你的错,你不孝不悌,竟然又将我娘气病了!”
哟,这是来找茬的。
黎郁云冷眼看着她,不为所动。
春芽冷笑道:“二小姐,夫人的事,你不是比任何人更清楚吗?二小姐来得正好,奴婢还有话想问二小姐呢。大前天的双皮奶,前天的奶茶,还有昨天的蛋挞,这可都是大小姐给的方子,您怎么可以抢走?”
面对一个丫鬟的指责,黎美云自然不在意,抬起下巴,骄横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大姐的?上面写大姐的名字了吗?我还可以说,这是我特意让厨娘做的呢。”
有黎夫人这样的当家主母,黎府是出了名的没规矩。
是以黎美云也将这种没规矩的事做得很顺手。
跟着黎美云一起来的方厨娘陪着笑,说这方子确实是大小姐给的,她做了两份的……
方厨娘知道这些从未出现过的点心茶水好吃,每次都做得十分上心,只有大小姐满意了,才会继
续给自己更多的美食方子。
结果二小姐见到后,全都抢走。
黎府是夫人当家,她也不敢反抗,还不得不听二小姐的话,让她将方子抄了当嫁妆。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饮食方子,越是簪缨世家就越多。
黎美云打的主意很好,她拥有这么多新奇的饮食方子,日后嫁入皇家,也是份体面。
本来有点心虚的黎美云已经决定好,方厨娘每次做的都是双份美食,她可以给黎郁云留一份的。
不过现在,她决定连点心屑都不给黎郁云留!
就是让她馋。
黎美云故意当着长姐的面,居高临下地对方厨娘说:“以后不管做了什么,都送到我院子!”
黎郁云面色不悦,“行,那我便不给方子,看你吃什么!”
黎美云得意洋洋地抬着下巴:“不给又怎么样,先前的方子足够我不重样的吃上十天半个月了!”
看黎郁云不舒服,她就舒坦了。
当即她冲着方厨娘道:“去,再给我调十杯奶茶!要双份糖!”
目送黎美云带着方厨娘得意洋洋地离开,黎郁云脸上的怒色顿时一收,若无其事地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
真是蠢货,连自己现在什么模样都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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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们刚从西山回到京城,发现西山的事已经传开。
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西山寺之事,作为参与了这件事的纨绔们,受到京城人热烈的欢迎,他们都想知道详细的破案过程。
小侯爷并不想成为人群的焦点、被人问东问西,直接发动大忽悠术,让纨绔深信是他们立下大功。
假话说一千遍后也变真话,被忽悠瘸的纨绔们昂首挺胸,一副英雄凯旋的模样。
纨绔们好忽悠,知道自家孩子是什么德性的老狐狸们可不好忽悠。
三两下便从纨绔这里问出真相。
老狐狸们摸着胡子,觉得刘氏案里站江小侯爷是正确的,他们家的孩子,真是蒙江小侯爷照顾了,不然真的会一直傻下去,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宁查思说完,一脸期盼地问:“爹,我都说完了,可以出去玩了吗?”
西山寺的热度就这么几天时间,他们还想出去多吹吹自己的功劳呢。
老狐狸们心里打定主意,日后若是再有人想对付江小侯爷,他们还得拦一拦,谁说定远侯府朝中无人,他们就是靠山?
当即和蔼可亲地对孩子道:“去罢,若是没事可以去定远侯府找小侯爷玩。”
宁查思挠头,“我们就是找小侯爷玩啊。”
心里很纳闷,这种事不必长辈叮嘱,他们又不傻。
杨清泉是等热度消得差不多后,终于去定远侯府找好友。
“这次的事多谢你出手帮忙。”杨清泉眉间露出几分轻松之色,“若非有你,细娘这辈子只怕就完了。”
当时官兵找到细娘后,得了小侯爷的吩咐,将她秘密地送走,若是打点得好,细娘的名誉未失,将来还能远嫁他乡。
“不客气。”小侯爷摆手。
他非常烦那些恋爱脑,经过这次的事,看来那个叫细娘的姑娘脑子里的水应该全部都倒出来了。
杨清泉叹气,“其实细娘算不上你说的恋爱脑,她不过是觉得奇货可居,想投资未来夫婿,若他成材,自己也能得个诰命,总比为人妾好。”
小侯爷的脸色和缓不少,他并不讨厌有野心的姑娘,在这时代,女人过得艰难,想让自己生活好些并没有过错。
他摇头,“想法天真了些,看人眼光也差。”
杨清泉心有戚戚,“可怜天下父母心,谢嬷嬷为了她,头都磕破了。”
上过一次当后,细娘没那么天真,又有谢嬷嬷帮忙看着,未来应该差不了。
不过,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成长付出代价的,或轻或重,能不能挽回。
两人说完这事后,杨清泉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子宽,你娘和你说她的丰功伟绩了吗?”
说着,他一脸敬佩之色。
当他娘和他说伍氏所做的事时,他都傻住了,真是有勇有谋,又能堵得人说不出话来,不愧是江子宽的亲娘。
小侯爷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娘当然厉害。
“子宽,西山寺的案件一出,你的《破案录》又重新红火了。”杨清泉想到大理寺少卿的请求,忍不住笑了,“我听说大理寺和邢部的人都来找你?我说啊,你有这个能耐,为何不当个青天,说不定京城的犯罪率会锐减呢。”
小侯爷朝他翻白眼,“我都要成亲了,哪都不去!”他喝了口茶,“邢部和大理寺那些难以破解的案子,我不是帮忙破了吗?京城一个砖头掉下来能砸中几个当官的,皇亲国戚更是多如牛毛,这个不能得罪,那个不能得罪,你饶了我吧?”
当官哪里有当个身份贵重的侯爷吃香?
特别是还要当一些容易得罪人的官时。
杨清泉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等我当上大官后,给你撑腰,皇亲国戚都给你摁下去,到时你再出仕可好?”
小侯爷嘻嘻地笑着,浑然不当一回事:“好啊!”他的目光一转,说道,“其实我一个人再厉害,也破不了那么多案子,还不如写本法医密档呢。”
杨清泉的耳朵顿时竖起来,“法医?”
“哦,就是仵作,其实尸体会说话的,仵作的工作很重要。”
送茶点过来的知书闻言,一脸幽怨地道:“小侯爷,您之前不是说,要写一本男人变女人,女人变男人的话本吗?”
小侯爷脸色顿时一僵:“要不,等我写完仵作密档再写?”
知书没说好不好,只是一直用幽怨得像看负心汉的眼神看他。
小侯爷实在没办法:“好吧,我提大纲,你来写!”
杨清泉道:“知书啊,你的文笔其实比你家主子好多了,你读书多,若是真喜欢话本,可以自己尝试嘛。”
虽然他也爱看小侯爷的话本,不过比起黎民百姓,话本还是先往后推。
知书朝他福了福身,“杨世子,您不懂,某些话本的题材,只有小侯爷才懂,也只有小侯爷才能写出那个味儿。”
男女之间的眼界本来就不一样,更何况,小侯爷的奇思妙想之多,连她都不清楚,哪里敢专美于前?
比起自己写,她更爱薅小侯爷的羊毛,那才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