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子一脸无趣,抱起最小的儿子:“哎哟,爹的好儿子,等你再大点,爹教你骑马打仗,到中原打秋风……”
“放屁!”三王子妃不高兴地反驳,一巴掌拍在案上,凶神恶煞,“打什么仗啊,那么危险!来,阿娘给你圈一大片地,咱们去种田。”她对睁着大眼睛看过来的孩子道,“那麦子全身是宝,只要奴隶多种几十亩,人有得吃,牛羊也饿不着。”
三王子的脸色沉下来,怒道:“你懂个啥?骑马打仗是咱们的传统,长生天只喜欢英勇的战士!种田这种活儿,那是体虚气弱的中原人才干的。”
然后忍不住又添一句,“中原人说得不错,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也许是怀孕的缘故,三王子妃最近脾气大得很,向来能将一把大刀舞得贼溜的她让人将刀子收起来,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杀人。
三王子有时看着都怵。
此时见她沉下脸,三王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看就怂了。
三王子妃面无表情地说:“不准去中原打秋风,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咋养得大你儿子!”
两人最大的儿子才七岁,离成年还远着呢。
她努力地和丈夫说道理、摆事实,“就算要等咱们大儿子长大成人,至少要十年,没个爹护着成吗?”
三王子妃和三王子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好得很,若是丈夫死了,她肯定得跟二王子。
二王子那人好色,女人已经有一堆,她才不乐意成为他的后宫之一。
三王子顿时不吭声。
草原部落对子嗣很看重,他爹是单于,儿子生来就比其他的胡人高贵,可如果他死了,他二哥肯定会抚养他儿子长大,但二哥有他亲生的儿子,弟弟的儿子能分到的东西就极有限。
最后,三王子妃说:“你要打仗我不管,你先把儿子养大再说。”
等妻子离开,三王子才敢对坐在那里吃饭的小儿子说:“你阿娘真是没见识,草原的风气越来越坏了,你阿爹我希望扭转这股只看利益的风气。”
小儿子喝着奶粉煮的麦糊糊,丝毫不懂他爹话中的杀意。
他懵懂地看了眼亲爹,将一勺子糊糊塞到他爹嘴里,“爹啊……爹吃……”
咱们别说话了,吃东西!
被喂一口糊糊的三王子只得放下小儿子,出门去寻他二哥。
他和二王子都是草原上的主战派,两人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好战的勇士。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安定的生活,总有人向往铁与血的生活。
二王子对此胸有成足,他冷笑道:“父王既然不想和大庆交战,那就不战,咱们可以曲线救国,先统一草原。”
三王子目光微闪,心下思索这事能不能成。
二王子仔细地分析,“你也知道,这两年,咱们铁满部落和黑熊部落的牧民之间矛盾重重,各个小部落因一些事打架的不少,还死了不少牧民。打架的导|火|线是土地,现在已经不缺莜麦种子,牧民们都想占领更多的土地好用来种莜麦和黑羽草。”
二王子觉得,在这一点上他是应该感谢玄济和尚的。
如果没有和尚,就没这个矛盾,毕竟以前草原可没人会想种地,会想着去占地盘。
“大庆天高皇帝远,还是硬骨头,族人和大庆商人交易得到好处,他们肯定不愿意和大庆打。”二王子嘴角露出笑容,“要是和黑熊部落打就不一定了,谁都知道打败黑熊,他们的草原就是咱们的,能种莜麦的土地,也是咱们的。”
有土地这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族人肯定愿意开战。
三王子不禁凝视着他的二哥,感叹道:“二哥,你也不容易!族人这两年都沉迷于赚钱和种地,都有多久没练兵了?再不见点血,只怕刀会钝、马会驽。”
他也真的是担心草原的未来啊。
二王子冷笑一声。
这时,旁边一个心腹下属不禁道:“二王子,三王子,这事咱们瞒着单于……真的好吗?”
下属心神不定,若是私下开战,对于老单于而言,这算是一种背叛吧。
背叛竟然来自自己的儿子,届时老单于舍不得杀儿子,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不一定。
二王子的目光闪了闪,然后道:“又不是一辈子瞒着,等咱们将黑熊部落打下来,父王肯定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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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木,铁木,我们一起去看哥哥!”
皮肤微黑的漂亮胡人少女,双手搂着两个胖崽崽,轻盈地跨上马。
“桑雅。”
后面骑着马追来的少年脸色黝黑,笑容憨厚,一脸期盼地看着她,“我在路上摘了束野花,送给你!”
桑雅礼貌地拒绝。
去岁她爹在秋天时,拉起几支土炕队伍,直到现在,这几支队伍已经进一步发展成为草原规模庞大的建筑队伍,手底下的人手翻了数倍。
自从他们家的家业也跟着翻了数倍后,她的身份水涨船高,现在草原上的勇士都想娶她。
她爹娘也在考虑她的婚事,明里暗里让她相看不少汉子。
桑雅搂着两个胖弟弟,让马儿在草原慢悠悠地走。
她对两个弟弟道:“哎呀,我现在也不一定非要挑长得俊的,可为何没有长得白点的呢?”
其实她真的不贪心的。
大概是看惯了大师和巴图白白净净的模样,这对父子俩影响到她的审美,找男人也想找个白皮肤的。
两胖崽崽拍着手笑,含糊地跟着姐姐说:“白的……要白的姐夫!”
桑雅也笑了,揉揉他们的脑袋,“好!姐姐给你们找一个长得白的姐夫!以后你们外甥肯定会白。”她低头看了眼两胖娃娃,像极了她爹,小小年纪就皮肤不白,“肯定比你们白!”
两个胖崽崽又嬉笑着:“黑……像爹!”
“姐姐,商人白!”他们的想起每年都会到草原的张主管白白胖胖的样子,又补充道,“还胖!”
桑雅忍俊不禁,她确实看过不少来自大庆的商人,长得白净的也有,她看了很欢喜,也动过心思。
那些大庆的少年,对于这个美得与中原女子不同的草原明珠,面上也露出欣赏之情。
但每次她爹总会跳出来棒打鸳鸯,并告诉她,大庆人讲究三妻四妾,还不准出门。
草原上有权有势的胡人也会娶很多妻子,甚至还会接手死去父兄的妻子,三妻四妾什么的,桑雅并不觉得有啥。
可不能出门是绝对不行的。
她习惯在草原上自由地奔跑,被关在屋子里不能出门,她会疯掉的。
“哎,希望玄济大师帮我算算,哪个会是我的良人!”桑雅将希望寄托于大师身上。
听说大师能掐会算,肯定能算出来。
其实她是不急的,但她娘急啊,自从她家有钱后,她娘反而担心起来,觉得人家是冲她家的钱来的,而不是看上她这个人。
“真是的!”桑雅嘀咕着,“我长得也不差吧,说不定人家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呢?”
桑雅家离寺庙并不远,骑马的速度很快。
远远地便见到寺庙,以及站在寺庙前漂亮白净的小少年。
“帖木,铁木。”江思印脸上露出笑容,一把抱起两个胖崽,丝毫不费力。
最近一年,他学武学得特别认真,导致力气也变大不少,抱两个胖崽子一点儿都不废劲。
“哥哥!”两个胖乎乎的孩子将自己的小脸贴上去,软绵绵、甜滋滋地叫着。
小小年纪的他们,听多了姐姐要找白皮子的姐夫,审美也跟着娘和姐姐跑,对长得白白净净又好看的哥哥很喜欢。
江思印被他们的贴贴弄得心都软了,“哥哥去拿点心给你们吃。”
两胖崽异口同声地说:“还有奶奶,甜甜的奶奶!”
江思印不赞同地说:“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
说是这么说,给他们泡奶粉时,勺子还是抖了抖,忍不住多抖了点糖下去。
两个胖崽子在偌大的寺庙里玩得开心。
今天是寺庙的休息日,没大事的话,胡人一般不会过来打扰,难得姐姐带两个弟弟来访,江思印停下学习的脚步,跟两胖娃娃玩起来。
江河对桑雅姐弟几个的到来表示欢迎。
最近孩子学习太拼命了,他看着都担心,差点想出手将那两个胡人细作搞死,免得他们卷死他儿子。
江思印身上的孩子气、浮躁之气,在这一年来消失大半,中二期少年身上的叛逆在他跟着两细作互演的过程中,已经消弭得差不多,正朝着积极正面的方向成长。
大概因为这样,江河对那两个“磨刀石”的神色缓和。
然而不知情的俩胡人细作以为他们将要通过大师的考验,他要将收他们为徒,本来已经有些倦怠的情绪一消,又开始卷生卷死背佛经。
搞得江思印不得不跟着卷。
他们知道大师在草原上有多受人尊敬,一旦成为他的徒弟,他们的未来肯定如同天上的太阳,光满万丈。
当然,前提是大师不会背叛草原。
对这个前提,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大师多么喜欢他们草原啊!只要看他所做的种种事情,都能被胡人传颂千百年!
那边,双胞胎跟着哥哥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江思印也很耐心地陪着他们。
屋子里,桑雅听着外面的嬉笑声,并不受影响,拿着一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
在她亲手将一头难产的母牛救下来后,不少牧民如果遇到这种事,都喜欢来找她,觉得她能行。桑雅去过几次后,便不再去了,都将这些事推给阿克善他们。
阿克善他们也出师了,小小年纪,就靠着这手给牲畜接生、治病的本事,赚了不少钱,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桑雅反而沉寂下来,现在他们家已经不缺钱,她不用再去给牲畜看病接生赚钱,便将所有的时间花在医书上。
至于实践,那更简单了。
桑雅的人缘好,知道她正跟着大师学医术,看到她的胡人小媳妇和大娘,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手让她帮忙诊脉。
这一诊,桑雅还真看出不少问题。
草原的女人很少有做月子的说法,导致她们妇科病一堆,她出手治了好几个人后,每到晚上,便有胡人大妈小媳妇偷偷过来找她治病。
就算是风气开放的草原,这种病仍是难以启齿的。
桑雅爹见状,便拿出收起来的蒙古包,将它支在家旁边给她当诊所。
这下子,女人们出入更方便。
没多久,草原就传出很多秘密的消息。
其中就有桑雅成为传说中的“女巫医”——专门医治女人的巫医,这消息在女人间传得最快。
“我明明也会看男科的。”桑雅小声地嘀咕着,为何就是没男人找她看病?
不过没有也没关系,草原上的巫医已经足够多了,但没有哪个巫医会专门看女科的,女人太苦、太难,开放如草原,女人得了难以启齿的毛病后,也不敢上门找巫医。
大概因为治好不少小媳妇、大姑娘和大娘,桑雅在女眷的名望特别高,她的病人报恩的方式就是给她做媒。
桑雅简直哭笑不得。
“弟弟们好聪明!”搂着两孩子讲故事的江思印惊喜地道,“你们还没满两岁呢,嘴巴就这么利索了。”
就算是三四岁的孩子,都没他们聪明。
桑雅走出来歇歇眼睛,正好听到这话,十分自豪,“那是当然!我可是天天给他们念书呢,他们还在娘胎时,我就对着我娘的肚皮念医书!大师说的,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果然我的努力是有回报的。”
两个胖娃娃一边一个,甜蜜蜜地亲上姐姐的脸蛋:“姐姐最好啦!”
午饭过后,江河将几本医书递给桑雅。
桑雅受宠若惊:“大师,我誊抄完后马上归还。”
坐在檀香中的大师浅浅地微笑,如同盛开的莲花——桑雅不合时宜地想着,好像从她第一次看到大师到现在,大师的模样竟然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不急!”大师别有深意地回答,“如果有人想学医术,你也可以将之流传出去。”
他捻着佛珠,声音醇厚清雅,“至于这些医书,也不用当成宝,有人想要,只要人品过得去,没必要当什么秘籍收藏起来。”
桑雅却误会了他的话,以为这些医书不怎么珍贵,中原到处都是。
直到后来,草原上德高望重的巫医们偶然看到,并为之痴狂不已时,她才知道这些医书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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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子和三王子的行动很隐秘。
他们确实是将老单于瞒了过去,但瞒不过一直提防他们的大王子。
大王子不禁头皮发麻。
他真的没想到这两个弟弟手里居然有这么多勇士!
大王子最近两年在草原声名鹊起,他知道这两个弟弟在名声上反而比不过他,就想从其他方面着手,例如挑起战争。只要他们能大胜,在尚武的草原,他们就是英雄,被大王子拉上经商这条大船的牧民们很可能被拉拢过去。
大王子微微眯起眼睛。
他当然不会蠢得直接去和老单于说这两个弟弟不怀好意,他只是设计让老单于自己发现两个儿子的动作。
术兀单于已经老了,他失去了年轻时的雄心,现在已经不想打仗。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草原,能活到五十岁已是奇迹,他今年正好五十,还能有多少活头呢?
他只想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享乐一番,过安逸的生活,但他年轻力壮的儿子们不这么想。
老单于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二儿和三儿居然这么有能耐,能拉起那么庞大的一支队伍,亏他还以为部落的人都不想打仗呢。
年轻时,术兀单于也有一统草原的想法,黑熊的单于也有。现在他老了,死对头也老了,同样面临年轻力壮的儿子们的威胁。
莜麦没出现前,每年草原的牧民都要为丰美的水草打上几场,现在为了莜麦的种植地,双方都想开打。
老单于知道这一战避免不了。
一是为勇士们汹涌的战意;二为刀不能卸、马不能歇;其三是自己的安全。
他的大儿孝顺,沉迷于经商,但二、三两个儿子仗着母家势力,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这一战最好的结果是黑熊被他们征服,两个儿子的势力顺便被打残,这样对他的统治更有利。
二王子走进老单于帐篷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几个貌美的女子将父亲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画面。
老单于喝着美人们送到嘴边的奶茶和肉干,再啃上两口两块从石兰寺传出来的方子做出来的美味点心,觉得这日子真是惬意极了。
看到二儿子,他从榻上站起,对美人们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二王子目不斜视,他从来没这么清醒的意识到,父王老了。
他的父王和中原那些变老的皇帝一样,老了,也昏庸了。
但是,勇士已召集,战马已喂饱,黑熊也听到了风声,正磨刀霍霍,谁也不能停下脚步!
“父王,即使我们停下来,黑熊也不会善摆甘休,草原就这么大,消化不了这么多人口,不是跟中原打,就得内战。”二王子试图说服老单于。
现在草原上的日子好吃好喝,有了莜麦,挨饿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爆发的生育欲令人吃惊。
今年新生的孩子是去年的两倍,前些年的三倍。
明年呢,只怕明年会更多!
二王子非常明白现在草原的状态,“父王,未来二十年,草原上的人口说不定比现在多一倍,那么多族人,肯定会为土地打起来。”
现在三不五时就有这方面的小打小闹传出。
“所以这一战,避不得!现在不打,将来双方都富裕了,会打得更惨烈。”
二王子在说服老单于时,没说牧民有银子了,从中原的商人那买了好多享乐的玩意,将来若是消磨了意志,怠倦了身手,即使没人想内战,虎视眈眈的中原也不会放过他们。
中原和草原,那是世仇!彼消此长,都想将对方摁死!
老单于陷入沉思。
二王子坐在一旁,默默地等待结果。
其实他很怀念当初骑着马在大庆驰骋,财物、女人任他们抢劫的日子,若是父王不同意,他该怎么办呢?
半晌,老单于抬眸看他,神色莫测:“你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吗?草原种不了粮食,只能养牛羊,但不是家家户户都吃得起肉,他们只能吃苦涩的野菜和植物的根茎,一年到头就混个半饥半饱。现在大伙还是吃不起肉,但至少能吃饱了,你对这样的日子究竟有何不满?”
老单于现在喜欢出门,他每逢出去时,都能听到子民的吹捧。
子民们都夸他这个单于做得好,草原从来没这般繁荣过,大家吃得饱、吃得暖,还不用像以前那样,得拿命去拼,还不一定过得像现在这么好。
二王子道:“父王,刀不磨会钝,兵不练身手会疏!”
他的目光远大,对草原的变化只觉得心惊肉跳,牧民们都沉迷于养牛养羊和种地,疏于骑马练弓箭,这还是以实力强悍著称的胡人吗?
老单于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神色疲倦,他对儿子妥协道:“你说得也有理,那你就征召勇士们练兵罢!”
“记住,只许胜不许败!”
二王子闻言大喜,兴高采烈离去。
但让二王子和三王子愤怒的是,不少中等或小型的部落并不乐意加入他们,听从他们的号召,一些大部落对单于的命令也是推三阻四的。
各个部落都忙着赚钱呢,羊毛得剔了,奶粉得煮了,还有黑羽菜要做成菜干,过几日麦子也得收割了……
那么多活计,谁有空去练兵?
一直密切关注外面消息的大王子差点没笑疯。
“我可怜的弟弟们啊!”大王子一脸同情,眼里都是笑意。
他是爱做生意,但男人嘛,哪个不想醒掌天下权。但打仗的事情他不能出头,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草原厌战,只想要和平和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