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圣僧3

梧桐县最富有的于员外最近愁得头发都快要掉光。

于家自他起,人丁兴旺,与他祖父和他爹在世时,万里良田一根独苗苗完全不同,他与老妻感情和睦,夫妻俩非常能生,头胎先是龙凤胎,二胎三胎都是双胞胎,五子一女,简直羡煞众多三妻四妾、却还是没几个儿子的同龄人。

因为子孙繁茂,于家特别乐于善施,修桥修路从不吝啬。

好人有好报,他家生意蒸蒸日上,孩子也特别有出息,本朝没有商人不得参加科举的规定,当年长子、次子皆考上秀才,在长子次子考中秀才当日,三喜临门,长子媳妇生下长孙。

七斤重的大胖小子,谁瞅着都欢喜。

可怪事就从孙子满月开始,接二连三出现,导致四十多还满头乌发的于员外在这短短一个月,头发差点没愁白。

先是他媳妇,农妇出身的于老夫人病倒了。

老太太以前一顿饭能干掉三大碗,年轻时揍三五个山贼都没问题,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喜欢在后院种菜养鸡鸭,老太太甚至比喜欢读书不爱动弹的长子、次子强壮多了。

怎么看都能长命百命的老太太突然病倒了,还嚷嚷腰疼得快要断掉。

一家子赶紧去请大夫。

大夫来看过,却没看出什么毛病。

这大夫还没走呢,那边长子也跟着倒下,直喊头疼,接着倒下的是次子,次子的头不疼,但他胸口疼。然后小孙子,不知为何,一天到晚哭个没完没了,奶也不爱喝,原本胖嘟嘟的小身子都瘦下来,脸上的奶膘也没了,让人看着实在心疼。

于大郞娶的妻子——金氏的家世不俗,是从府城低嫁过来的,她生完孩子后,也学着世家大族请奶娘。

世家贵女为身材着想,不会亲自哺乳,多有讲究。

看到胖儿子成天哭,只有在亲娘怀里才能安静一会儿,金氏心都要碎了,为了自己的孩子,这身材差就差吧,她的亲生儿子她亲自养,只盼着他好好的。

这日,金氏母亲特意过来探望闺女。

于家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她也不好离开,索性帮闺女处理一些后院之事。

“囡囡,你都多久没睡了?”金大太太心疼地看着女儿眼底的青黑之色。

金氏休息不好,反应迟钝,根本没听到她娘说什么,整个人木木愣愣地坐在那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正要说话时,突然一道清越的声音仿佛从天外而来,虚无飘渺,直击神魂,令人精神一振,疲惫顿消。

“阿弥陀佛。”

满脸憔悴的金氏仿佛从梦中惊醒般,惊道:“阿娘,我听到有人念经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金大太太东张西望,“没有声音啊?”

看到女儿这模样,她心疼得差点没落泪,闺女这是累过头,耳朵都幻听了罢?

在外院处理生意的于员外也听到声音,他还奇怪,这和尚的念经声怎么越来越大,就像在耳边响起似的,还以为家里有人请了和尚过来念经。

等他问身边伺候的人,却说没有请和尚,而且他们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于员外心中一动,飞快去后院看因为腰疼一直睡不好的媳妇。

等他去到老妻房里,却发现老妻此时正睡正香,那呼噜打得跟天上的雷似的。

伺候的丫鬟眼泪都快流下来,欣喜道:“老夫人终于睡着了,这些天她一直喊着腰疼,都没有睡好。”

于员外心疼老妻,看到这一幕,喜得也快掉眼泪。

老婆子这些日子疼得睡不着,他也跟着睡不着,没那雷打的呼噜声,他居然也失眠了!

于员外欣喜老妻终于能踏实睡一觉,吩咐道:“你们小声点,别吵着老太太。”

丫鬟们皆应是,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以免发出什么动静惊醒难得安睡的老夫人。

正当于员外为老妻难得安睡惊喜不已时,有下人来报,“老爷,门口来了个和尚。”

“和尚?”

于员外先是一愣,尔后想到刚才听到的念经声,心里已经有些明白,赶紧迎出去。

从大门到内院,跑过来都得一盏茶的时间。

然而那经文声还这么清晰,仿佛贴在耳边念似的。

于员外不是蠢人,这和尚肯定是的,来到大门前,他特地整理衣服,揉了揉脸,对门房道:“开大门,我亲自迎接大师。”

大门打开后,果然看到门口立着一位穿着白色僧袍的和尚。

这和尚十分年轻,而且卖相好,像天上的仙人转世似的,一双眼睛望过来,悠远又慈悲,被他看上一眼,令人心中的浮躁全失。

于员外看一眼,都觉得这和尚其实已经得道了,光是这副模样,就让人忍不住相信几分。

于员外恭恭敬敬地将大师请进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和他诉说自己家中最近发生的麻烦事。

这些事并不是秘密,整个梧桐县的人都清楚。

“县里的大夫全请了,都说不出什么原因。”于员外满脸发愁,“我那小孙孙才两个月,生下来时多胖啊,现在瘦得肉都没了。”

于员外一边说,一边领着大师在府里走动。

于府的面积很大,江河走了大半个小时都没走完。

起初还是于员外带路,后来变成他走在前头,于员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个跟班似的。

江河在一处山头前停下,问道:“这山也是于家的?”

于府东北角的尽头是后山,一开门就是山,山上葱葱郁郁,参天大树随处可见,林间一条石子路通向山腰,那里隐约可见一座凉亭。

于员外捻了捻胡子,骄傲地说:“这座山是于家祖产,百年前梧桐县还是一片山林,老祖宗便买下这座山,并在山脚下建房子,之后于家就起来了。”

五十年前,首辅温大人任职梧桐县令,从梧桐县开始,一步步走向高位,作为温首辅半个故乡的梧桐县不仅发展越来越发,这地皮也越来越值钱,于家却没想过要卖这座山林。

他们于家除了梧桐县第一首富的名头响亮外,他们家的宅子也是出了名的,你看哪家屋子那么阔气的,就背靠着一座山。

江河点头,没说什么,只道:“到山上看看。”

于员外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没有多问,带着人一起跟着大师上山。

石头小路蜿蜿蜒蜒消失在繁密的树林中。

最近连续下了几天雨,使得这山更幽,水也更清澈。

“山顶还有储水池,大旱时就引水浇灌山林。”于员外介绍道,“高祖曾祖都认为此山有灵,对山上的树木爱惜得紧。”

江河扫了眼山间的亭子,很明显,这亭子修建没超过十年。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于员外一眼,“你倒不怎么相信。”

于员外有些尴尬,“这不是夏天太热,我就想着在山里建个亭子,同几个老友下棋喝茶,岂不快哉。”

江河点头,“所以建了亭子,还想建房子?”

于员外抬眼看去,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山间小筑啊,是谁负责的?怎么墙都倒了?”

只见前方已经打了建房的地基,并砌了墙,只是此时那墙是倒塌的。

随行的管家也面色不好看,这建房的砖瓦师傅还是他找的呢。

他气愤地道:“成师傅是咱们县里最出名的砖瓦师傅,我看他是欺名盗世!”这房子还没建墙就倒了,他家老爷住这么危险的房子,要是出事了咋办?

“老爷,我看换人吧,另一个陈师傅做这行时间更久,肯定不会出这种事。”

于员外转头对大师解释道:“夏天太热,山上多凉快啊,我就想着在山上建房子,到时避暑方便……没想到砖瓦师傅这么不靠谱!”

江河捏着佛珠,语气淡然,“墙壁倒下与砖瓦师傅无关,你找几个人过来,如果没错的话,于家的怪事便是源于此。”

于员外的脑子转不过弯来,“这房子倒了,我家运气才这么差?”

他转头,看到大师站在那里,双目微瞌,站在那清幽的山林之间,一副方外之人随时飞升成仙的模样,他心头微震,不敢再问,赶紧吩咐管家去安排。

管家匆忙找了几个小厮带着铲子之类的东西过来。

江河让他们沿着墙根挖开倒下的墙砖,叮嘱道:“小心点,动作太大的话,你们家老爷说不定造的孽更大。”

管家一听也跟着急了,“你们别用铲子,用手将砖搬开。”

说着他也蹲下来,亲自移开那些砖头。

干活的小厮发誓,他们真的已经很小心,搬个砖拿出搬出捧金子的架势。

直到他们将那倒下的砖都搬开时……

“啊,这是什么?!”管家惊叫一声。

不仅是管家,其他小厮也吓得脸色发白,蹬蹬蹬地往后退,几个小厮甚至将拳头塞到嘴巴里,生怕发出声音。

于员外纳闷他们看到什么,等他探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也是脸色发白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退到大师身后。

此时只有大师身边是最安全的。

江河走向前,目露慈悲之色,悲天悯人,“可怜的小东西,被压成重伤了。”

小东西,你叫这玩意小东西?!!

于员外想这么呐喊,可是他不敢。

只见那墙头下,有一条足足有四米长、通体雪白的大蛇蜷缩在那里,这蛇的嘴巴张开、一口吞下一头羊都是小意思,十分吓人。

不过此时,它的眼角隐有泪光,费劲地竖起脑袋看向和尚。

和尚温柔细语的安慰它:“你身上的伤并不重,乖啊,上个药就好。”

江河往那巨蛇嘴里塞了一粒药,拿出准备好的绷带和金疮药,为它治疗被砸到的伤。

白蛇受伤的地方分别是头部和气管,还有脾。

于员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何老太太一直喊腰疼,两个儿子不是喊头疼就是胸口疼,这不正和这条白蛇身上的伤一模一样吗?

管家也不傻,他也想到了,几个小厮窃窃私语,都明白于家果然是得罪了蛇大仙。

等江河帮白蛇处理好伤后,那条大白蛇很有灵性地向江河晃了晃脑袋致致谢,然后蜿蜒着消失在草丛中。

于员外看到这一幕,不禁颤巍巍地问:“大师,这蛇……可是一直住山上。”

江河看着他,意味深长:“于员外,有些事呢,听祖先的没错!”

啧,难怪原主能混成国师呢!

原来这个世界竟然是有灵气的,可惜是个低级的灵气位面,就算是得天独厚如大白蛇这种,修出一身灵气,也难以化成人形。

系统盯着消失的大白蛇看了好一会,又查了查这个位面世界。

动物能修出灵气,鬼自然也能出鬼气,怪不得这个世界佛教盛行呢,原来是有需求。

于员外一直打着哆嗦,双眼含泪。

所以,祖先说这山有灵,其实灵在这条大白蛇?

这时他听到那长得像谪仙的大师轻飘飘地说:“你应该感激上天,没让这条大蛇出事,否则你们家可能会家破人亡。”

于员外不懂,“这蛇……蛇大仙可是大有来头的?”

江河直言不讳:“你于家的这座山是方才那条大蛇的地盘,它保佑于家顺风顺水,现在你的所做所为让它元气大伤,再加上你在山上大兴土木,日后它愿不愿意再待在这山上还是二话……”

于员外听明白大师的话,顿时只想将当初在山上建房子的自己打死。

要是这条蛇大仙日后再也不保佑于家了怎么办?说不定不仅不保护,还想报仇呢?

这么一想,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慌了。

他哀求道:“大师,您想想法子,有没有法子让蛇大仙不生气?”于家顺风顺水几十年,都是蛇大仙的功劳,他真的错了,不应该恩将仇报的。

江河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让于员外多放些动物到山上,白蛇如今受伤,捕食没那么敏捷,需要充足的食物让它能安心养伤。

于员外听罢,赶紧令人去置办,务必要让蛇大仙满意。

他们下山后,便听到下人来报,长子的头不疼了,次子的胸口也不疼了,小孙子终于也不闹腾,乖乖喝奶睡觉。

于员外又欣喜又忐忑,千恩万谢地送走大师。

接着他找来管事,财大气粗地说:“咱们给玄济法师寺庙里的菩萨造个金身……”然后想想又不妥,大师是方外之人,万一他不注重这些呢?

“老爷,不如咱们重新修葺石兰寺,听说那寺庙已经破败得不成样。”管家给他支招,“法师就一个人,听说那石兰寺只修葺一角,反正成师傅也修不成山间小筑,不如让他们去修寺庙吧。”

管家是个能干的,不过这么点时间,就已经打听到大师的来历及住处。

“老爷您想想,给菩萨镀个金身,也是大善事啊。”管家暗示,菩萨不保佑,玄济法师也会保佑啊,这山上的蛇大仙还不知道记不记仇呢。

于员外若有所思,玄济法师是个的,他希望法师不要离开梧桐县,可惜他不敢硬留下大师,这般的人,旁人是留不下的。

看那条大蛇对法师摇头摆尾的模样多谄媚,他们尚不能肯定这山里除了蛇大仙外,有没有虎大仙、豹大仙,万一遇到,还是得找法师救命。

当天,管家就打着哆嗦,让家丁将山上的房子全拆了。

就连那亭子,于员外也不敢留,他只想打死以前的自己,怀疑自己同老友喝茶聊天时,蛇大仙说不定就趴在草丛里盯着他们?

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

离开于员外家,江河并没有回寺里。

他打算去找那条大蛇聊天,拐到其他的地方,再次上了于员外家的后山。

没人敢跟着他,那些人可不是修行之人,蛇大仙对像江河这样的大师温驯得很,对他们凡夫俗子就未必了。

山洞里,大白蛇仰头吞掉一口鸡,周围还有好几只鸡正在瑟瑟发抖。

看到和尚出现,大白蛇的蛇尾巴一甩,将一只鸡甩到他面前请他吃。

和尚坐下来,温声对大白蛇说:“乖,你自己吃吧,多吃点伤才好得快。”

大白蛇嘶嘶叫着,江河耐心听着它说话,点头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不过那于员外也不是故意的。”

大白蛇:“嘶嘶嘶!”

江河继续点头:“你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大傻子!”

大白蛇继续:“嘶嘶嘶!”

江河恍然,“原来于员外家本来会绝嗣,是你分了点灵气给他们家,他家人口才这么昌盛?嗯嗯,是他不好,他恩将仇报!”

大白蛇不断地嘶嘶嘶,将尾巴甩到和尚手里,江河给它顺着尾巴一路撸下去。

虽然不像猫狗那样毛茸茸的好摸,但这鳞片也挺顺滑的,加上大白蛇爱干净,摸着也挺有手感。

江河一边撸大蛇一边和它聊天。

“啊,你想跟我一起住?不行啊,我那寺庙所在的山贫瘠得很,没有这么多动物,你会饿肚子的。”

大白蛇不好意思地嘶了声。

江河:“……什么,于家山的动物也被你吃得差不多了?这些时间,你一直挨饿?”

看着这条大蛇,江河只能道:“放心,于员外说他很内疚,决定送你一万只鸡。”

作为一个清贫的出家人,他可没有一万只鸡喂它。

大白蛇的蛇信子吐出来,口水滴答,一万只鸡啊,要不吃完再走?

江河有些忍俊不禁,继续说:“你要是吃腻鸡了,还可以要鸡鸭鹅,猪和羊也行。”

看于员外那样子,就差没嚎啕大哭,并赌咒发誓,只要大白蛇能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护佑于家,于员外一家乐善好施积了不少德,你也沾了光,是以修为才涨这么快。”

说着,江河从空间里掏出最后一滴灵泉,放在果汁里,给大白蛇喂进肚子里。

大白蛇身体僵直在那里,它的伤……仿佛好了,甚至一点都不痛了,不仅如此,好像修为也涨了一点。

江河又撸了它一把,“这个世界灵气有限,你只靠灵气修炼太慢,要不靠功德吧。”

他伸手点向大蛇的蛇首,将动物修炼的功法传到它识海里。

大白蛇回过神时,和尚已经走了。

它的身体软哒哒地趴在那里,蛇头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就当作是跪拜和尚给的天大机缘。

有了和尚给的东西,大白蛇隐约知道,如果它继续修炼下去,一定能修炼出好结果,不像以前,不管怎么修炼仿佛都是一片绝望。

系统冒出来,嫉妒地说:“宿主,你这么好心?”

上个世界,它变成猫的时候,宿主都没这么rua它,难不成蛇鳞更好摸?系统选择性忘记自己不给宿主撸的事。

“你不懂。”江河露出出家人的笑容,非常出尘脱俗,“唐三藏为何能让那么多人和妖尊敬?这是因为有猴子给他撑腰呢!”

系统:“……”

江河叉腰,“虽然吧,我也能一棍子打死坏人,可我是圣僧,打人的话不符人设,也显得我档次不够高,我没有徒弟也得有小弟帮我恐吓……哦,以理服人!”

他的寺庙就差个镇山神兽。

系统不禁翻着豆豆眼,所以宿主还是那个黑心宿主!

好心?那是没有的!只有满腹的阴谋诡计。

**

江河吃了几顿免费斋饭,还化缘到于员外好大一笔银子当香油钱,终于满载而归。

回到山脚的时候,他在小路上看到一捆柴,还有一捧野果。

野果洗得很干净,红得发黑,看着就甜。

江河看向树林的某个方向,语气温和,“石头小施主?”

躲在树后的小少年走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他本以为自己躲得很好的。

小少年恭敬地行礼,“多谢大师,不然小子也没有入学的机会。”

石头的眼睛里有仰慕跟深深的感激,对他而言,读书就是改变他人生的机会,是天大的恩情。

大师双手合什还礼,“阿弥陀佛,一切都是缘法,只愿小施主日后当个好官造福一方,不误歧途。”

在原主的记忆里,石头当太监后,明明有权有势,却没有鱼肉乡民,虽然世人皆诟病他对家人太狠心,但就江河看来,他本性并不坏,非但不坏,还恩怨分明,快意恩仇,所谓的做尽坏事,也不过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这孩子也不会走那条路。

那就给他一个选择。

石头用力点头,“我如果日后有出息,一定当个好官。”

他快活得要跳起来,大师让他日后当个好官,这是不是表示他肯定能考中秀才甚至举人?

啊啊啊,他要感谢玄济大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