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过去。
年末快到了,江河开始查账,天南地北的账本都得看。
事情太多,他索性拉来江芸儿帮忙,江芸儿当初也学过管家之事,算账没问题,再者对于穷怕了的母子俩而言,算钱算到手软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看到米铺一个月能赚三十两银子,江芸儿微微一笑。
看到绣坊一个月能赚六十两银子,江芸儿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胭脂铺子一个月能赚一百二十两银子,江芸儿笑得直不起腰。
看到布料衣服铺子一个月能赚两百四十两银子,江芸儿笑倒在床上打滚。
好多银子啊!
九郞说如果她想要改嫁的话,看中什么铺子就给她当嫁妆,她将来会是个有很多嫁妆的大富婆!
哎呀,那么多赚钱的铺子,未来还可能是她的嫁妆的铺子,她可以算个三天三夜都不嫌累。
然后,米铺×30,绣坊×40,胭脂铺×50,布料衣服铺×60……
三日三夜后,累得直不起腰的江芸儿终于笑不出来。
“我快死了,数字都在我眼前晃悠。”江芸儿瘫在榻上,奄奄一息,“我娘是教过我管家之事,但最多十几个铺子就顶天了。”
江家又不是经商的,哪来那么多钱让你算。
小明知孝顺地端着熬好的莲子羹过来,让母亲和舅舅一起歇歇。
江芸儿满脸笑容地摸摸儿子的脑袋,端过来喝了一口,看向对面算盘打得飞起的人,格外敬佩,说道:“九郎,你这些账本,三四百家的铺子都不止了吧?”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旁边还有好几箱子尚未算要开的账本。
不过就她算过的近百家铺子的账本,基本都是营利的,九郞这是觉醒了经商才能?
江河边拨算盘边说:“准确来说,是五百三十七家。”
他也有些发愁,手头中能用得上的人手不使啊,特别是会做生意的人才,江家留下的人手,他是不可能都派去赚钱的,就是丢去开镖局,还要一路招新呢。
这摊子铺得太大了,手头上的人多少都不够用,还是得继续寻摸人手。
江家在军中留下的旧部不能动,虽然决定不走造反之路,可北方的蛮子一直虎视眈眈,需要考虑边疆的安危和稳定,否则他们刚夺到那位子,马上就要面临灭国,若是顶着末代皇帝称号的名头,那还不如不当呢。
江芸儿喝完莲子羹,继续投入干活。
大半天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呜呜呜,我不想要嫁妆了。”
江芸儿的手都在抖,她的指甲都劈叉了,她再也不想拨算盘珠子。
于是她站起身,“九郎,我去做腌酸菜,都晒一整天了,再不腌就成菜干。”
去岁她腌的酸菜,九郞特别喜欢,每次做酸菜鱼,三人就能吃上一大盆,汤汁浇在饭上。她都能吃上两大碗。
九郎收的小徒弟小程子公公今年帮了他们很多忙,吃酸菜鱼也得请他,要腌的酸菜就更多。
明知跑过来,“舅舅,我背完书啦,字也写完了。”他期待地看着舅舅,“我想听齐天大圣的故事,舅舅上回只讲了一点点,今天要多讲一点。”
江河点头,“可以。”
等讲完《西游记》,再讲《水浒》、《三国》,等小孩儿再大点,就可以讲《九龙夺嫡》了。
正在忙活的江芸儿不禁竖起耳朵,她想,没人能拒绝弟弟的故事。
“等等,想听故事也行,你先帮我算账。”江河的眼珠一转,露出笑容,“母债子偿,乖孩子,你来接手你娘的工作吧。”
反正这钱最后都会用在这孩子身上,让他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小明知一点都不排斥帮舅舅干活,反而跃跃欲试。
舅舅教过他《九章》《方程》,好多题目都特别有意思。
江芸儿洗净手,将还未腌的菜放一边,走过来,“九郞,我一人欠债一人还,放过明知吧。”她儿子已经够辛苦,每天睁眼就是读书,做梦都在背书,她这个当娘的既欣慰又心疼。
“不,就让明知来。”江河拒绝,正色对母子俩道,“明知,算账其实是一种学习,这些铺子天南地北都有,从中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舅舅今天就教你一课,这课叫民生!”
江芸儿被唬住,随即想起她娘教她管家之事时说过的话,“管理公中,不必事必躬亲,但大方向不能错,想求什么都清清楚楚不可能,水清则无鱼,你不给点好处谁帮你办事?得掌握个度,过于贪心噬主的玩意得打疼打怕了……不然他们还真会给你弄出一两银子一个鸡蛋这种荒唐事。”
江芸儿回忆起先前看到的账本,里面的铺子有米面油粮、酒楼饭馆、布庄刺绣、车马行当……几乎衣食住行全包了。
江家留下的人脉不可能有太多,狗皇帝没道理不斩草除根,所以弟弟这是单枪匹马,任自己的手腕打造出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江芸儿扭过头,不想被九郞发现她眼眶发红。
当初祖父祖母就说过,九郞会有大出息,能撑得起江家的门楣,他们说得都对,如果江家还在,九郞绝对是京城最耀眼的贵公子。
即使他不幸成了太监,他依旧坚韧如江心的巨石,日夜被波涛汹涌的江水击打研磨,依旧不动如山。
这一忙便是一整天。
天色稍晚,江河提起木通,招呼外甥。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吃完晚饭再给你讲故事。”他看了看天色“趁着天还未黑,咱们先去浇菜。”
小明知拎起另一个木桶跟上。
舅舅说了,娘是弱女子,重活得男人来干,所以浇菜这活儿他很熟,就是有一件事他不太理解。
明知看着地上的草,“舅舅,这个好像是野草,为什么你要种这里?”
看这外形,长得很像韭菜,但明知也算是种了很多年的菜,知道这绝对不是韭菜。
江河笑道:“这是野菜,滋味很不错。”
已经很久没吃野菜的明知回忆野菜的味道,又涩又苦,若不是为了活命,谁会吃野菜?
江河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小孩儿在想什么,挑眉道:“你不信?等会儿舅舅给你做一次就知道了。”
明知马上信了一半。
小程子公公做的菜已经很好吃,作为他半个师傅的舅舅做的菜简直是人间少有的佳肴,他说野菜好吃,那就一定好吃。
“我在宫外发现有百姓食用这种野菜,舅舅曾经好奇试过,焯水后用鸡油炒,特别好吃,还有一股清香。”江河面上露出笑容,这可是他特地花了一大笔的积分,从系统商城兑换的可食用植物,“我听说这野菜长得也快,只要留下根,几天就能长出一茬,还不挑地,只要不是干旱如沙漠都能长。”
“这野菜是新发现的,也不知是不是一年四季都有长,若是如此,老百姓桌上多了一样菜,灾荒之年说不定还能当粮食。”
明知呆呆地看着神色平静的舅舅。
他想,如果是他父皇,会不会为老百姓多了一种能食用的野菜高兴?
很久很久之后,当明知坐在那位置,成为这江山的主人时,某年殷地大旱,粮食颗粒无收,他听说百姓靠这叫“类韭”的野菜救命,没有多少人饿死。
那时,无意中他转头看到旁边的镜子,他脸上的表情跟此刻的舅舅一模一样。
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舅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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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芸儿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做菜。
九郞很公平,他给徒弟程公公的菜谱也给了她。
她本来对自己的厨艺挺有自信的,吃过程公公做的菜后,她发现自己做的只能算家常菜。
“亏我还想出宫后开个饭馆呢,就这水平,谁会来吃。”江芸儿有些气馁,觉得白瞎了九郞的珍贵食谱。
不过她是不会放弃的,毕竟她生平除了嗜美食外,没什么大志愿,就想满足自己的嘴巴。
本来就爱吃如命,这些年亏欠下来,她就越发觉得人生无大事,以食为天。
开饭馆是她少女时的梦想,以前这个愿望只能想想,毕竟江家家大业大,她要是真的当了厨子,会给江家抹黑。
等大局平定后,她就出宫去开个小饭馆,当饭馆里的老板娘,再生几个孩子继承江家……
“七姐,菜快糊了。”江河提醒她。
江芸儿赶紧挥舞勺子快速翻炒,“还好,没怎么糊。”
明知在一旁笑,他从不嫌弃娘亲做的饭菜,对他而言,只要是肉,不管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炒得稍为焦点更香。
吃饭的时候,江芸儿说起自己的烦恼,“九郞,你说我真的能当个好厨子吗?”
一双筷子敲了敲盘子,江河道:“七姐,别拿自己跟小程子比,他在厨房干活,还拜了御膳房里的太监作干爹,多得是食材给他练习。而你呢,十二岁前是下过厨房,但厨房怕出事,只让你动嘴皮子,你什么时候真真正正做过一道菜?”
大户人家的闺秀所谓的做菜,都是站在厨房里动动嘴皮子,就算熬汤,也不过是将下人洗好的食材放到锅里,就算下过厨了。
江芸儿泄气,“那我还是想开饭馆怎么办?”
“这有什么?想开就开呗。”江河不以为然,“请人不就成了,到时我让小程子给你打下手。”
江芸儿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对啊,反正相比起做饭,她更喜欢吃,到时开饭馆,她要请退休的御厨,饭馆肯定客似云来。
“明知啊。”江芸儿亲自为儿子夹几片肉到碗里,“以后能不能有御厨为娘的饭馆当厨子,就靠你啦。”
明知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所以,他娘让他当皇帝,就为了带走御厨去开饭馆?
而舅舅让他当皇帝,是想让全天下人吃肉。
咋地一家子就跟吃的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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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康三十六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如同一幕荒诞剧,演出得过于离奇,正史都不得不多添几笔,野史更是多如牛毛,成为后世小说电视电影最热衷魔改的资料来源。
多年后,史学家研究历史,发现一切是从宫中闹鬼,皇帝决定太庙祭祀开始的。
金銮殿里,朝臣跪了一地,老皇帝铁青着脸,震怒不已。
他不想下罪己书,他觉得自己没犯任何错。
但光天化日之,众目睽睽,所有人都觉得是他的错。
谁能想到祭祀时,天落巨雷,将太庙劈了不说,还烧起来。最可怕的是,天上下雨了,他本来还想着祖宗显灵,雨水这么大肯定能将火浇灭。
结果雨照下,火照燃,太庙正殿被烧得十分彻底,祖宗牌位付之一炬!
太庙祭祀此等大事,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前来观看。
事情发生时,百姓们被吓坏了,惊恐地伏跪于地,恳求上天饶恕,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老天爷发怒,凉康帝被天弃之!
人群之中,有两个人忍不住偷偷抬头。
“主子真是算无遗策呢。”
同样跪倒的青年低声自语,当时他还担心人群惊恐之下,会慌不择路逃命,到时人挤人会出事。
“不会。”旁边的中年男人胸有成竹地说,“主子说今天会下雨,发现雨水都浇不熄火,百姓过于惊恐,反而迈不动脚。再者,四面都是空旷之地,即使逃命也造不成严重后果。”
对于这群封建时代的人而言,老天爷降下的惩戒太可怕,百姓吓得都跪下,等雨水终于停的时候,他们会战战兢兢的回去,不会造成人挤人现像。
“主子可有说,需要我们在百姓中散播流言,挑拨百姓对皇室不满吗?”青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凡是能让凉康帝倒霉的事,他都特别乐衷。
“主子说别做多余的事,免得引起怀疑。”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虽然在主子策划山崩地裂的事件之初就已预见结果,亲眼目睹,仍是让他心湖难以平静,“这么明显的事,不用人挑拨也能引起百姓不满!主子说咱们手下的人都珍贵得紧,不能浪费在这点小事上。”
青年又是感动又是震撼,感动于主子爱惜他们这些下属的性命,震撼于将太庙烧个精光对他而言只是小事。
他不知道主子怎么办到的,除了让他们几个心腹收集些不知用来干什么的材料,主子几乎没动用任何人。
那些材料他们也不知道用处,只是听主子冷笑说要给狗皇帝添堵。
他们几个是江家留下的心腹,主子对他们并不设防,很多事都告诉他们。
然而也不知道主子是如何在重重把守之下,将东西放到太庙里的,对主子的信任让他们在祭祀这日跟半城百姓一起过来围观。
然后在大雨中,太庙熊熊燃烧,几个心腹不禁叹为观止,暗中发誓日后永远跟着主子走,这已经不是人能做到的事,能做到的是神灵吧?
所以凉康帝早日退位是正确的,他们主子上位才是天命所归。
中年男人无奈地纠正,“不是主子,是主子的外甥。”
见他们不以为然,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算了,反正主子外甥也是主子一手教出来的,这么说也不算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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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康帝带着仪仗灰头土脸地回宫。
他躲到巍峨的皇宫里,夜不能寐,在大殿焦虑地踱步,思索着这次的事情该怎么掩盖过去。
早些年,他是做过不少错事,也冤杀不少功臣,但这都是为了大凉的江山稳固,他自认问心无愧!再者这些事早就翻篇了,上天要降怒早就降,最近他可是安分守己,全国上下风调雨顺,上天不至于降罪啊?
至于闹鬼,也就闹了两回,后来不是惧怕他的真龙之气,没再出现了吗?
这是老皇帝用来搪塞朝臣百官和百姓的借口,说得多了,他自己也信了。
老皇帝后来请相国寺的高僧进宫诵经,那鬼终于销声匿迹,老皇帝却不要脸的将功劳往自己身上推,说鬼魂被他身上的龙气镇住。
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危机转化成机遇的公关,老皇帝算是最擅长的。
对此,世家贵族半信半疑,老百姓倒是相信了。
于是老皇帝信心满满地准备祭祀祖先,告诉天下,他是真龙天子,连鬼都怕,他就是天命!
然而时间转到现在,皇帝飘得不行的自信瞬间被雷劈没,但他还是坚信自己是真龙天子,能让国泰民安,他不是谁能是?
总之太庙的事不可能是他的错!
老皇帝疑心有人在太庙洒了易燃之物,但大理寺最擅断案的阮无河脚都快走断,也没发现丝毫不对。
于是老皇帝也没办法了。
看来这次的事,只能找个罪魁祸首将责任担下去,且地位不能太低,不然谁会相信一个卒子会引起老天发怒?
老皇帝嘴里发苦,祖先的牌位都被烧了,祸及祖先,这担罪责的只能是皇家人。
“夏多福,宗室最近有新生儿吗?”
夏多福公公思考了会儿,说道:“有的,安亲王的侧妃生了个儿子,荣亲王通房生了个女儿,正要提份位呢。”
老皇帝闭了闭眼睛,吩咐道:“去找高僧,就说荣亲王的女儿是天降灾星,因为她的出生,惹怒了上天,上天降罪。”
反正一个女儿舍了就舍了,他会弥补荣亲王的。
夏多福公公迟疑片刻,然后对上皇帝不怒而威的龙目。
“皇上,不若同时请高僧进宫做几场法事罢?”
听说婴儿和妇人变成鬼后,比男人还要可怕,杨公公变成鬼大闹皇宫之事,夏多福公公也是差点吓死的人之一,他现在不怕人,只怕鬼。
老皇帝显然也想到这点,他不由得想起年少时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刚出生就被父亲狠心杀死的鬼婴,钻进父亲的肚子里,想让父亲将他生出来,后来那个父亲将自己的肚子剖开,生生将心啊肝啊肠啊胃啊等全扯出来。
那个故事写得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看完后,他还做好几晚的噩梦。
老皇帝条件反射的摸向自己肚子,随即发现这个动作不雅又僵住。
他咳了一声,威严道:“这世上没有鬼,肯定是人在暗中装神弄鬼。”
夏多福飞快地瞥他一眼,心里腹诽不已,如果您的腿不一直抖,奴婢就信了。
老皇帝果然道:“那就多请几个!”
“一定要请有真材实料的!”凉康帝补充,像他要的那种给他作伪证的“高僧”就算了。“荣亲王女儿之事暂且搁置。”
还是等有真正实力的高僧作法再说,等高僧作法保证荣亲王之女不会变成鬼婴,再将灾星之事传出去。
夜晚的黑暗掩盖了很东西,包括藏在屋顶的猫。
三花猫伸伸懒腰,轻盈地跳下屋顶,钻入花从中,脚步轻快,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