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庸以前给小茗上过课,我也算她的师母。后来我生病,她正好回国,就来看我。”
王法跟着走了一段时间,沉默时间太长,他还是先问:“您……是认识严茗吗?”
“您现在身体好些了吗?”王法忽然想到,向梓说何教授也是肺癌……
何教授走得慢。
“我发现得早,开完刀就吃靶向药,目前还控制得不错,比蒋雷运气好得多。”何教授缓缓地道。
而秦敖和文成业就更手足无措了,像小跟班一样缀在后面保持距离,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被点名了。
听到有些熟悉的名字,王法一时没反应过来。
虽然何教授刚才替林晚星说了些话,可毕竟身份尴尬,他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特地和他谈谈。
后面一直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学生忽然开口:“您认识我们教练?”
与何教授散步,对王法来说有压力。
“认识啊。”何教授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和留恋,“我们可是病友。”
湖边水光潋滟,间或有散步聊天的行人,有学生在河边练太极剑,还有学生放着英文节目大声朗诵。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们。
水鸟腾空而起,诸多不可思议情绪涌向上,一切故事仿佛有了交点。
永川大学,湖畔步道。
“你们住一个病房吗?”王法问。
“走吧,和你的学生一起,陪我散个步。”何教授缓和了下情绪,对他说。
“是,他就在我隔壁床。”
王法蓦地看向咖啡桌对面的瘦弱女士。
“我们教练、我们教练……”学生也在后面喃喃地道。
“我。”何悠亭深吸了口气,这样说。
“他可烦人。半夜偷偷用手机看英超,那会儿我难受得睡不着,翻来覆去,他就喊上我一起看。”何悠亭用缓慢而温和的语速假装抱怨,话语里却满是怀念。
“她要藏什么?”
男生们走得近了些,他们有点谨慎地看着何教授,不知要再说点什么。
“你转述她说的‘自然观察’的时候我就奇怪,你们身边连监控都没有,她根本无法做到‘观察’。她找个理由揽事上身,是为了藏住别的一些事情。”
“您后来跟着看球了吗?”王法问。
“严茗?”
“我一开始当然不可能看,生病怎么说也得静养,但蒋旬说看不到瓜迪奥拉再拿欧冠他死不瞑目,我反正也睡不着,就勉强跟着一起看。”
就在这时,林辰轻“咳”一声,打断两人:“何教授这次特地前来,是因为严茗骗了你们。”
“靠,我们教练有点毒。瓜瓜到现在都没拿到欧冠……”学生们在后面竖着耳朵听,下意识吐槽,说完又觉得自己乱插嘴,往后退了退。
刑从连:“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何教授看着学生们,微微笑道:“你们教练说他喜欢小罗,还给我安利。他说‘看小罗踢球,就像能看到巴西的阳光,浑身舒坦,什么病都好了’。”
王法明白,这是刑从连想活跃气氛,让他和何教授都不至于太难过:“你才不喜欢女孩儿吧?”
“我们教练卖安利的句子真就十年不变。”秦敖说。
下一刻,刑从连用一种雄性眼光从头到脚审视他:“你行不行,在一起那么久都没谈恋爱,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但足球还是很有趣的。我之前的大半辈子,一直很忙,突然生病闲下来,就觉得自己人生除了看病,剩下的全是虚无。蒋雷就是那种,虽然会尬聊,但很热情的人,他一直不停给我讲足球、说球队八卦、还给我找足球帅哥看。”何教授温柔地笑了起来,“他最喜欢说自己有支球队,整天眉飞色舞讲,他的球队有多么多么厉害。”
“不算吧。”
“我们一般厉害。”文成业说。
刑从连一脸凝重:“你怎么钱包里放着那个小林老师的照片,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谈恋爱了?”
“就是已经踢进青超联赛的半决赛了。”秦敖有点害羞地挠了挠头。
说完,王法感到脑袋被揉了揉,抬起头,发现那是他小舅舅。
看着又害羞又想献宝的学生们,何教授说:“我知道。”
“谢谢您。”王法对何教授说。
“您怎么知道的?”秦敖很摸不着头脑,“您已经球迷到连青超联赛都看了?”
王法立刻清醒。他知道,作为舒庸的妻子,何悠亭教授作为原配,本该仇视林晚星,不死不休。可她却能保持理性,甚至出来为林晚星说话,令人动容。
“因为那天在你们蒋教练墓前的人,是我。”何教授说。
“我明白。何教授声音中满是悲哀,“可这么多年啊,我竟不知身边睡着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仍是永川大学湖泊边,这是向阳的一侧。水生植物摇曳,春风吹了满身。
林辰宽慰道:“何教授,在这件事里,您始终是受害者。向梓只是借您的名义宣泄个人观点,那些邮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舒庸,与您无关。
王法看向身旁的瘦弱女士,她两鬓斑白,目光柔和。里面藏着太多太多的痛苦,但终究是柔和的。
何悠亭鬓发斑白,瘦弱的身躯在颤抖。
“让林晚星去带宏景八中足球队的人?”
玻璃桌面晃动,咖啡桌上,林晚星仍然在笑。
“是我。”
他满脸怒容,脑海中的巨大阴影却完全把他吓到了。最后,他猛一捶桌,转头就走。
王法呆立原地。
“我没有撒谎,师母你就是被洗脑了!”向梓猛地推开椅子,可这边所有人,很明显无人与他统一战线,“那人勾引的是你的老公,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帮她说话?”
是啊,严茗远在英国,怎么可能清楚林晚星要回宏景,并建议蒋旬让林晚星带学生?严茗用了一个很大的概念,只为了掩藏其中很小的细节。除非何教授自己站出来,否则严茗绝不可能说出她的名字。
“你知道,其实不会错的。”何悠亭最后说。
说完,何悠亭继续向前。
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桌边的女士。
“为什么?”看着何教授瘦弱的背影,王法打了个激灵,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向梓完全慌了,同样恐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直接站了起来:“你们根本没看到那张照片,怎么确定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别人也给她拍了,或者我记错了!”
“你想问什么为什么?”何教授反问。
何夫人悲伤极了。
王法心头剧震:“那时候、那时候林晚星应该被传和舒庸教授有染,学校里都是风言风语吧?”
何悠亭用干瘦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声音里满是悲伤,她看着向梓,“所以你明白吗,林晚星不是在对我死去的前夫笑,她是在对我笑啊。”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次活动,晚星的照片是我拍的。你在他办公室里发现的那张照片,我觉得手挡着光太暗,根本就没传到给她,但舒庸不知道这件事。”
“是,舒庸的遗书,他死前给晚星的短信,还有向梓写的邮件,什么论文证据,我都知道。”何教授实在太瘦了,比岸边的蒲苇更柔弱。
林晚星做事体贴周到,事后,她把一些照片洗出来,做了个小册子赠予她留念。舒庸看到册子,知道林晚星洗过这些胶片,因此动了念头。可或许是上天有眼,他偏偏选了这张。
“那您为什么还要让林晚星去带学生?”
她和心理系其他女教师和夫人们不太熟,林晚星作为学生干部来帮忙,怕她无聊,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因此互相拍了不少照片。
何教授伸出纤细的手腕,从她交领薄袄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交到王法手中。
她是永川大学附属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平日工作繁忙,但那次正好有空参加了。
那是本手工纪念册,有八页纸,因为贴了照片,所以稍稍有些厚。
何悠亭教授说,桌上的照片来自于某次心理系组织的妇女节踏青活动。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就是林晚星熟悉的字体。
一时间,咖啡桌四周又静得落针可闻。
TO 美丽善良的何教授:
她声音柔和,男生们心头一震,没想到舒庸的夫人会这么斩钉截铁。
听说您是个很了不起的胸外科医生,和您在一起过妇女节很开心!
“因为你说的那张照片,是我拍的。”她说。
我整理了一些照片给您留作纪念~
“为什么?”
希望我们有机会还可以一起出去玩!
“那张照片,不可能是晚星放的。”何悠亭像被抽干所有力气,她干瘦的手指扶住桌子,缓缓坐下。
林晚星那时还有很多很多少女心。簿册中不仅贴了何教授的照片,林晚星还画了手工画,装饰了很多五颜六色的贴纸。与学生们曾收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有微妙的相似感。
“是和这张差不多。”向梓转而强硬地道,“无论你们怎么想,我没有撒谎。”
前面是照片,倒数第二页,贴着林晚星与何教授的自拍合照。
何悠亭注视着照片里女生,神情复杂,宛如石化。
湖边的风吹过,纸页唰唰作响。
照片上,林晚星笑容灿烂。
王法看到了最后一页的一首小诗。
向梓低头看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轻蔑笑容:“你也收到了?和这张非常像,但那张动作幅度更大点,手在头上比心的。”
Life
王法忽然想起什么,他拿出钱包,抽出那张在楼道内捡到的林晚星照片,放在桌上。
If I can stop one heart from breaking,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啊,可能是红色的?”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什么颜色的衣服,在哪里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