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阁内,本在凝神修炼的梵樾睁开眼,皱起了眉头。
梧桐凤岛山门前,雷电之力散去,茯苓身前现出一个少年身影,那少年袖摆间三道流云如水,竟是个仙门子弟。
茯苓愣愣抬头,看清护在身前的人,神情惊愕,喃喃开口。
“重昭……”
她这一声极轻,除了重昭无人听见。
重昭一口血吐出,脸色惨白身形微晃。
“师弟!”
茯苓正要去扶,人群中,尔昀冲出推开茯苓,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重昭。
茯苓伸出的手顿住,掩在袖中握紧。
“是缥缈重昭!”
“梧桐武宴的胜者?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救妖族?”
重昭自回凤岛后一直在松鹤院疗伤静养,除了当初一同在异城的仙族子弟,识得他的人并不多。
瑱宇望着这一幕,似乎并不意外,嘴角莫名勾起。
仙族子弟们议论纷纷,各派掌门们到底沉得住气些,只是心中不免遐想。
茯苓是金曜之女,听说金曜仙座有意亲点重昭入天宫授灵,他出手救茯苓,只怕也有报金曜仙座知遇之心。
一众掌门中,唯云霄掌门曦云面色不善,他身边的南晚刚想开口,却被曦云拦住。
“无需着急,静观其变。”
“是,师父。”
“那小子是不是疯了,他一个仙族,救茯苓做什么?”慕九狐眼一瞪,叉腰无语。
“他本就是金曜已经择定的人选,没必要多此一举,惹人嫌隙。”
“那你说他为什么?美人落难,情不自禁?啊呸呸呸,丑花多作怪,我们家小花才最美。”
砰一声,聒噪狐狸被一脚踢飞。
花红皱眉看向重昭,在异城里重昭对白烁的回护她可瞧的分明,他竟然出手救茯苓,这又是哪一遭?
远处,金曜见茯苓性命得保,望着重昭神情愈发宽和。
御风三人也松了口气,惊雷尴尬落在地上,还未开口,瑱宇声音已然响起。
“一炷香过,这场比试,是我冷泉宫输了。”
“宫主!”茯苓脸色一变。
“输便是输,不过百年罢了,千年你都等了,只要你不忘初衷,又何须在意这区区百年。”瑱宇淡淡开口。
“是。”茯苓看了重昭一眼,竟没有反驳,沉默下来。
“想不到仙族竟出了这等少年英豪,不过上君初境便能接下惊雷上仙的通天雷,小子,你是仙族何门子弟?”
瑱宇笑着望向重昭。
“缥缈重昭。”纵瑱宇话语中欣赏有加,重昭对着这个妖族半神亦神色冷淡,反而朝惊雷的方向道歉,“重昭莽撞,坏了君上的比试,还请君上见谅。”
惊雷见他宠辱不惊,微微点头,“既是比试,本就不该有伤性命,方才是本君过了。”
明明是茯苓拼死相争才逼得惊雷不得不反击,他这一句倒把过错揽上了身,不愧是位居天宫千年的上仙。
瑱宇堂堂妖族半神,被个仙族少年冷落,倒也不恼,只玩味地挑了挑眉。
“重昭。”
一旁,金曜突然开口,重昭连忙拱手行礼:“见过金曜仙座。”
“你过来。”
重昭微愣,却不迟疑,走到金曜面前,神色恭敬。
“仙座。”
金曜手一挥,一道神力落在重昭身上,重昭苍白的脸色霎时红润不少。
“你伤了灵台,强行以神力修复只会误你根基,本君这道神力能帮你清静灵台,护你道心。”
“多谢仙座。”重昭连忙道,面带激动。
他少年入仙,心崇大道,能得金曜指点,心中难免激荡。
“原来这位就是梧桐武宴的胜者,仙族千年难得的少年英才,金曜仙座果然眼光独道。”瑱宇笑道,突然转头看向金曜,“金曜仙座,本宫的二宫主也受了伤,需回妖界养伤,本尊亦不欲在凤岛多留,不如你我两族将明日的大宴提前举行,如何?”
众仙朝御风四人和茯苓看了一眼,心中倒是赞同。
这茯苓身份特殊,又与天宫四位上仙仇深似海,万一一个想不开又厮杀起来,着实让两族尴尬难做。
“本座也正有此意。”金曜缓缓开口,看向凤弦,“凤弦长老,你意下如何?”
“凤岛早就备好明日的一切事宜,诸位,请移步凤殿。”
凤弦摆手。
岛上三位大佬都做了主,皓月殿主一向不理外事,其他仙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正要随凤弦离去,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口。
“等等!”众人回头,只见云霄掌门突然从仙族中走出,朝金曜拱手道:“金曜仙座,本君有事要禀。”
金曜却道,“两族大宴马上就要举行,不如待我两族定下洞天福地划分,本座于凤殿为重昭赐下梧桐心火,为其授灵后再言不迟。”
“不可,此事事关我仙族根本,在这个缥缈弟子入天宫前,本君一定要将此事先禀明仙座。”
重昭一愣,众仙目光向他投来。
“哦?”金曜看了重昭一眼,“曦云掌门要禀之事,莫非与重昭有关?”
瑱宇身后茯苓面色微变,望着脸色苍白的重昭,向来铁石心肠的她眼中竟隐约有些后悔,她刚想开口,瑱宇淡淡瞥了她一眼。
茯苓咬唇,垂下了眼。
事已至此,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不错。”曦云看向重昭,朗声道:“仙座,虽我两族休战千年,但到底仙妖有别,九重天宫乃我仙族崇圣之地,此子与妖族有染,决不可入天宫授灵!”
曦云此话一出,满场震惊,别说仙族,连妖族亦窃窃私语,纷纷朝缥缈众人看来。
远处,慕九惊呆了下巴,戳戳花红:“我没听错吧,那老道说重昭勾结妖族?他勾结你了?”
花红翻了个白眼,慕九连忙举手:“我保证,也不是我!”
缥缈众人瞬间成众矢之的,重昭神色惊愕,尔昀亦愤怒无比:“你胡说,我师弟才不会……”
重昭拉住愤怒的尔昀,刚想开口,金曜却摆摆手,沉眼看向曦云,肃然道:“曦云掌门,你可知你方才所言干系缥缈千年名声,不可妄言。”
曦云被金曜质疑,难掩气愤,“掌座,我云霄屹立仙族千载,位列三山,本君若无证据,何必污蔑一个小小的缥缈弟子。”
金曜皱眉,“证据何在?”
“南晚。”曦云朝身旁的弟子看去,“将你知道的禀于仙座。”
“是,师父。”南晚自人群中走出,不屑地看了重昭一眼,“禀仙座,重昭之所以能在异城梧桐武宴中与邪龙相抗,力护仙族子弟拔得头筹,并非全靠自己。”南晚看向一旁的寿安,“无量山的寿安师弟曾亲眼看见他身上有妖力护体。”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纷纷朝寿安望去。
重昭身体一顿,尔昀察觉到他的异常,眼露不安。
“师弟?”
重昭垂下眼,避开她不安的目光。
“我、我……”
寿安一向胆小怕事,从未被如此关注过,尤其还对着金曜和一众上仙,他躲在南晚身后瑟瑟不安,不敢上前,南晚眼中不耐,一把将他拽出,沉声警告。
“寿安师弟!此事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若是你说谎,干系的可是你无量满门。”
“不,我没说谎!”寿安骇得脸色一变,忙跪在金曜面前,“仙座,弟子在异城石殿,曾亲眼看到重昭与那邪龙相斗时,身上有妖力护体!对了,那日昆仑的北辰上君和狐族的慕九也在,他们、他们也可以作证!”
突然被点名,一旁看热闹的慕九见寿安竟要他作证,双手抱胸满脸无语。
“看我干什么,你们仙族的事跟小爷我可没关系。再说了,你叫什么来着?寿安是吧,你蠢不蠢,要是真有妖族勾结了这个缥缈弟子,他马上就要进天宫授灵了,老子是妖族,高兴都来不及,还会给你作证?”
慕九这话,着实埋汰人,妖族们哄笑出声,一众仙族大佬们面色难看,连金曜都沉了脸。
寿安被慕九怼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涨红了脸:“北、北辰上君也在,他一定看见了!”
北辰自入凤岛后就从未现于人前,金曜虽也觉得是这无量弟子胡乱诬陷,可重昭毕竟要入天宫,定得清清白白,让众仙心悦诚服才行。
“去请昆仑剑修。”金曜沉声开口。
妖界紫月湖畔,白烁心中不安,来回踱步,一脚踩空在湖边,跌进了湖中。
“咳咳咳……”
白烁呛得满口水,手脚并用往岸上爬,本在湖中飘荡的小紫月上残存的神息突然融成一股,猛地将她拽出湖面,白烁还没回过神,强大的神息缚住了她四肢。
神息缠身的一瞬,白烁眼中突然浮现一道画面。
一座仿佛连接天地的浮桥上,身着鹅黄古袍的女君立在一紫衣神君身后。
“你要走?”
紫衣神君未回头,身影有些萧索,又莫名熟悉。
“神界诸多留恋,你心中挂怀,便只有一个上古吗?天启。”
天启?妖神天启?!
画面中妖神一声叹息正要回头,白烁忍不住向前看,紫月湖中无数道紫色神息瞬间灌入她额心。
白烁瞪大眼,瞳孔巨缩,无力地闭上。
紫月湖上空,白烁身体软软垂下,强大的神息将她整个笼罩。
梧桐古林中,正凝神修炼的青衣猛地睁开眼,他袖中莫名飞出一道符咒,正是那日在渊岭沼泽时白烁所扔。
“白烁?”青衣微微皱眉。
悬空的符咒忽然被紫火缠绕,青衣挥手抢下残缺的一块。
“妖神之力?!”青衣骤然起身,“她怎会染上妖神之力?”
青衣手指微动,面色又是一变:“她不在凤岛……”
青衣手一挥,那张残缺的符咒顾自朝窗外飞去,他再不迟疑,追着符咒而去。
与此同时,梧桐凤岛山门前。
“不用了,弟子在。”
金曜刚开口,灵光一闪,昆仑剑修一身白衣,面目冷峻,出现在众人面前。
“见过金曜仙座。”北辰上前行礼。
昆仑向来修清静道,且每一脉都只有一个嫡传弟子,基本上新一辈的剑修便是下一任的昆仑掌门,北辰虽只是个上君,却与诸掌门地位相当。
“北辰,方才寿安言在异城石殿中,重昭与邪龙相斗时,身有妖力护体,你可看到了?”
昆仑剑修闻言沉默,众仙神色一变,连金曜也沉了沉眼。
难道这无量弟子说的是事实?!
“那日弟子确实曾看见重昭身上有一道灵甲护体。”
北辰缓缓开口,众仙哗然,重昭眉心一颤,沉默不语,尔昀扶住重昭的手僵住,眼露焦急。
寿安脸色大喜,“我早说了,他与妖族有染!”
“不过那日与邪龙相斗,命悬一线,情势危急,弟子并未看出那护甲的力量是妖是仙。”
北辰沉声开口,重昭一愣。
寿安仙力低微,无法辨别,可北辰既见护甲,以他的眼力,怎会看不出那是血雾妖花的灵魄护甲?
一旁寿安傻眼,“北辰上君,你……”
金曜闻言面色稍缓,众仙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放下。
这昆仑剑修说话也不利索点,骇得他们气都喘不过来。
北辰并不迟疑,看向金曜继续道:“虽不能辨别那护甲缘何而来,不过弟子相信,重昭师弟并未勾结妖族。”
“为何如此说?”
“那日在异城,无论是面对容先掌门入邪的金丹,抑或诛神阵,重昭师弟皆身先士卒,对仙族子弟和缥缈门人全力相护,若他对仙族有异心,何必做到如此?况且在异城时,弟子曾亲眼见到他为了一个生病的异族孩童四处奔走,可见其品性上佳。弟子认为,仅凭一道护甲的力量便断定他与妖族有染,对他不公。”
北辰虽年少,却掷地有声,昆仑是仙族除大泽外最古老的剑修仙门,他一句话,重于千钧。当即便有仙人面露惭愧,鄙夷望向寿安。
重昭隐隐动容,喉间微涩。
“不错。”金曜颔首,“仅凭一道无法辨别的护甲,确实不能……”
“仙座。”眼见金曜隐有维护重昭之意,南晚突然开口:“就算重昭身上那道来历不明的护甲不能证明他与妖族有染,可若是刺杀紫微星坏人间气运呢?”
“什么?刺杀紫微星?!”
众仙顿时哗然,一直神情冷静的重昭倏然抬头看向南晚,脸色微白。
金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在重昭和茯苓身上一闪而过。
紫微星遇刺那夜青衣曾带回一柄断裂的云火箭,茯苓也曾出现在人间皇城,难道重昭和茯苓早就相识,今日他救茯苓并不只是出于道义?
纵使茯苓为其女,但事关仙族和人间安危,金曜难免顾虑重重。
一旁四仙听闻紫微星遇刺亦神色一变,惊雷三人看向御风。
御风沉沉打量着重昭,微微皱起眉头。
“弟子曾听闻,不久前有仙人曾闯入人间皇城欲刺杀紫微星,青衣上君更在护龙阵上发现了妖族的踪迹。自从弟子得知重昭身上有妖力护体后,便想到此事,于是亲自去了一趟缥缈查证,果不其然,弟子从留岛的缥缈弟子口中得知,紫微星被刺之日,重昭并不在缥缈。”
这线索本是寿安奉上,但揭露重昭居心叵测于仙族可是大功一件,南晚自然当仁不让,将功劳归为己有。
南晚看向尔昀,“尔昀女君,重昭是你师弟,三个月前月圆之夜,他并不在缥缈岛上。不知我说的可对?”
尔昀怒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师弟时常出岛历练,就算他那日不在岛上,也不能证明他就是那个刺杀紫微星的仙人!”
“护龙阵承载真龙气息,伤在龙魂下,金丹上必留下龙印,只要将重昭的金丹取出一探,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众仙听闻此法,俱脸色一变。
金丹离体,于修道之人无异于剔骨削肉,更会毁及灵脉,这法子也太恶毒了些!
“我去。”一旁慕九搓了搓手,一脸恶寒,“这些仙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行起事来,可比咱们妖族阴损多了。”
花红皱起眉,想不到云霄堂堂大派,行事竟如此恶毒。
就算重昭不是那刺杀紫微星的仙人,一旦他金丹被强行取出过,灵脉受损,将来修炼必难成大器,可若不取,重昭无法自证清白,入九重天宫之事只怕再难让众仙信服。
“不错,只需取出金丹一看,此事真相可明。”曦云沉沉开口,看向金曜,“仙座?”
金曜立刻摇头:“曦云掌门,金丹乃仙人修行之根本,强行取出会伤及灵脉,此事尚无切实证据,不可如此行事。”
金曜转头看向重昭,沉声开口:“重昭,你是本座择定亲自授灵的人,本座问你,紫微星遇刺之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仙座,我……”
重昭修仙入道,本就是为了报家仇,他一条命死不足惜,可缥缈待他恩重,一旦他承认刺杀人间皇帝,势必会连累本就弱小的缥缈。
尔昀生怕这些上仙真将重昭的金丹取出来,急急将重昭护在身后:“仙座,我师弟一心只有仙族,向来以修大道为己任,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混账,紫微星遇刺是何等重事,岂轮得到你这个小小的缥缈弟子妄言。”一旁南晚冷哼一声,怒斥尔昀。
“我看你分明是嫉妒我师弟赢了梧桐武宴,能入天宫授灵,才胡乱找这些罪名陷害他!”
“你!”南晚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还要再言,却被曦云拦住。
自方才南晚提议取重昭金丹,众仙便开始议论纷纷,今日若不能证明重昭就是刺杀紫微星的罪人,那成为三界笑柄的会是云霄。
曦云眼一沉,心中已有决断。
“我云霄位列三山,守护仙族乃是己任。既然仙座慈心,那这个恶名,就让本君来担!”
曦云突然挥手,一道仙力拂出,将尔昀扫落于地。
“师姐!”重昭怒极,连忙去扶尔昀,却被一道灵力定在当处无法动弹。
众人还没回过神,只见曦云竟已出现在重昭身前,伸手朝他额心拍去,一道惨烈的痛呼瞬间在山门前响起!
“师弟!”
“重昭!”茯苓面色一变就要出手,却瑱宇伸手拦住。
谁都没想到,曦云身为云霄掌门,竟会对一个刚入上君的仙门弟子动手。
“曦云掌门,不可!”
金曜神色一变,神力挥出欲阻,但却顿住。
只见重昭脸色惨白,半跪于地,他额心缓缓浮出一枚金丹。
那金丹上,一道金色龙印微微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