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碑前,长久的沉默。
千年前的往事被血淋淋撕开,到底是谁错了?
错在昆仑?仙妖仇杀万载,召回唯一的徒弟守护仙界,封印他的记忆,枉顾了人伦,可对那时的昆仑老掌门和长老,何尝不是为了守护仙界的安宁?
错在容先?身为仙族,却与妖族相恋,既放不下师门的恩义,也放不下对妻儿的眷顾,最后误杀亲女,逼死了妻子。
“谁错了?谁错了?玲珑,我错了,还是天道错了!”墓碑前,佝偻的身影躬下身,嘶哑地质问。
乌云遮月,混乱的灵气自容先周身散开,无名山中百鸟惊起,一股似悲鸣似咆哮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众人只觉一股诡异的寒气从容先身上袭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墓碑前的身影陡然转身。
“血,玲珑、芯儿她们身上全是血。”容先伸出双手,望向众人,眼神癫狂,“师父,长老,你们看,我的手上全是她们的血,我亲手杀了她们。就为了你们所谓的仙道,为了你们的昆仑!”
“我靠,他朝我们发什么疯,昆仑老掌门都死了千八百年了!”慕九四下望,打了个寒颤。
“糟了,玲珑族长惨死的记忆唤醒了容先掌门心底的杀意,他的神智陷在了千年前的战场里。现在我们在他眼底,是当年的昆仑老掌门和长老!”白烁心下一沉。
“什么?!”慕九咋咋呼呼,一脸不爽朝北辰吼:“死剑修,你们昆仑……啊!”
慕九还没吼完,容先一挥手,地上插着的雪白铁剑骤然飞起朝众人劈来,强大的剑气毫无差别从天而降,梵樾毫不犹疑抱着白烁跃起,重昭又迟了一步,被剑气扫中,闷哼一声连退数步。
就在这时,北辰跃步上前,运起昆仑剑气化成一团小结界护在众人身前。
“掌门!不可!”北辰勉力维持结界,试图唤醒容先,“您醒醒,老掌门早已羽化!”
“喊有什么屁用!他疯了!疯了你看不见啊!”慕九一边躲着剑气,一边无语大喊。
“她们都死了,你们为什么还活着!!!”容先癫狂地看向众人,眼中满是杀意。
他缓缓朝众人走来,每走一步,铁剑就劈下一分,还未到众人身前,北辰的剑气结界已摇摇欲坠,裂开一道道缝隙。
强大的剑气冲进结界,击向众人,凡沾上些许,衣袍瞬间粉碎。
“死北辰,你们昆仑剑修都是疯子!老子一个妖族,凭什么为你们仙族做的蠢事陪葬!”慕九在北辰身后上蹿下跳躲着剑气,气得咋咋呼呼。
剑光扫下,北辰的剑气结界再抵挡不住,应声而碎,众人口吐鲜血,被震倒在地,容先满眼煞气,再度举起铁剑,上仙巅峰的强大剑气朝众人铺天盖地斩来——
“阿烁!”重昭挣扎着爬起,就要扑向白烁护她。
“木木小心!”白烁猛地闭上眼,心头一空,却是本能般抱住了身旁的梵樾,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剑气前。
重昭目光一滞,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也在同一瞬间,梵樾毫不迟疑将白烁身体逆转,背对剑气——
就在剑气斩在众人身上的一瞬,一道红光闪过,轰然声响,万千剑气碎成尘埃。
容先重重落在地上,昆仑铁剑落地。
众人九死一生,囫囵保了个命,一脸茫然朝前看去——只见好大一片彩衣,竟是那花枝招展脂粉浮脸的花大铁一根铁棍杵向前,抵在了昆仑剑修的头顶。
慕九和白烁眨巴眼,剩下的人没吭声。
唯有梵樾,一副心神皆在白烁身上。
梵樾紧紧握住白烁的手,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抿住了唇。
白烁根本没心思关注小徒弟的神情,她陡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看向一旁的重昭。
此时重昭早已收回了手,他淡淡看向身前一立一卧的两人,似乎忘了白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掩在袖中的指尖扎进掌心,沁出了冰冷的血。
白烁见他无恙,松了口气,浑然不知人心起伏,没心没肺收回了眼,她盯着不远处小山一样壮实的打铁匠,舔了舔嘴,吞了口口水。
这可是昆仑千年剑修,上君巅峰啊,他的倾力一击就这么被一根铁棍给劈散了?
撞见鬼了,这打铁匠这么牛,一天到晚抓她偷鸡,闲的没事干了???
“我靠!牛啊!兄弟,怎么称呼?交个朋友啊,小爷静幽慕九……”慕九眼睛放光,蹦上前就要拍花大铁的肩。
突然,花大铁一棍将慕九扫出,慕九被摔了个狗啃屎,刚想大骂,却悚然一惊,只见容先蓦地腾起,低垂着头,昆仑铁剑再度飞入他手,刚才慕九一蹦,跳的位置恰好是容先身旁。
慕九摸了摸乱跳的小心脏,快速躲在花大铁身后。
“前辈,千年前的事,已是过往,与我等无关。”花大铁懒洋洋摸了摸铁棍,打了个哈欠,“前辈有恨,该去地府找当年的昆仑剑修。”
不远处,容先倏然抬头,赤红的眼底只剩杀意,他冰冷地朝众人望来,再度举起昆仑铁剑。
一道无双剑意冲向天际,滚滚黑云笼罩在半山上空,雷电落在铁剑上,剑气陡涨十分,比方才强了数倍不止。
花大铁目光一变,手中铁棍直指容先,棍上红光直闪,敛了轻松的神色。
“妈呀,仙族干什么吃的?!异城不是被金曜封了灵,为什么他不受影响!”慕九被这恐怖的雷云骇破了胆,骂骂咧咧举起小寂灭轮,可任他花招使尽,小寂灭轮也只能冒出一星半点儿妖光。
白烁却是被突然提了醒,明悟地看向容先。
原来如此!
难怪南晚明明刺中了容先,可他却毫发无伤,所有人在异城都被禁了灵,他却依旧拥有如此强大的灵气。
异城禁的是仙妖的灵,只有一种人不会被禁灵,那就是异族。
可容先生而为仙,他不是异族,剩下只有一种可能,他非仙非妖,或者说,他本就不是容先!
人力有时尽,他这样的存在,如果不自我放弃,没有人能打败他!
“玲珑前辈出身狐族!”
就在昆仑铁剑夹着雷电再度斩向众人的一瞬,白烁突然挥开梵樾的手,冲到花大铁身前朝容先大喊。
“阿烁!”
“白烁!”
重昭和梵樾同时脸色一变,就要冲上前,白烁却猛地挥手,“不要过来!”
两人同时止住了身形,因为昆仑铁剑,停了。
容先抬眼,在陷入狂乱后头一次有了反应,他死死朝白烁望来。
白烁却看向容先身后的三座无名碑,“我本以为,这三座墓碑有一座是空的,前辈是为妻女守墓千年。但我突然想到……容先前辈的封印是昆仑老掌门所布,若亲人的血能唤醒前辈,打破封印,那容先前辈必是至情至性之人,师门有恩亦有仇,他恩报不得,仇复不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苟活于世?如果我没猜错,千年前他就已经随玲珑前辈而去了吧?您不是容先前辈。”
众人听得一愣,慕九揉了揉鼻子,“丫头你说什么疯话呢,他不是容先,如何能御昆仑铁剑?”
“他能!”白烁灼灼看向容先,“若容先前辈选择了最惨烈的死法,他就能!”
“什、什么死法……?”
“古有云,生剖金丹而灭,必神魂不安,永堕地狱!”白烁缓缓开口。
无人冢前一静,众人齐齐朝那白发苍苍的老者看去。
三界仙妖,宁毁金丹而亡,也不会愿意被人夺去金丹,金丹不灭,神魂永不得安息。
“他已是上君巅峰,除了神,谁能无声无息剖了他的金丹?”
可神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自己。”白烁此言一出,众人无声,难以置信。
“异城禁灵,仙妖皆不能例外,您不受锁灵阵所制,是因为您并非仙妖,可昆仑铁剑认主,世间能御驱使它的,除了容先前辈,只有它的金丹。”
“你是说,它……它是……?!”慕九满眼震惊。
“前辈,您是容先前辈的怨气而生,或者说,您就是那颗被容先前辈活活剖出的金丹,对吗?”
金丹本无人性智慧,可这颗金丹剖出时承载了容先所有的悲痛怨愤,金丹染尘,生了神智,成为了“容先”,也成了他千年愧悔的承载和这三座无名冢的守墓人。
“容先”看着白烁,没有否认,他目光渐渐恢复清明,可杀意仍未褪散,依旧冰冷。
“它根本不是人,我们怎么和它打?”慕九无语。
“前辈,千年来,昆仑剑修不出世,一脉只单传,北辰上君见您而去剑,是为昆仑愧悔。”
白烁缓缓开口,听着她的话,北辰仿佛明白了什么,上前跪倒,向“容先”举出配剑,沉沉开口。
“昆仑有愧,愧悔千年,请掌门安息。”
“狐族千年前虽受重创,经千年修养,已人才辈出,繁盛壮大,玲珑前辈若泉下有知,可当释怀。”白烁看向慕九,眼中意有所指。
见众人望向自己,慕九抿了抿唇,却不动。
他已然明白白烁要做什么,这个“容先”是那人的怨气所化,也是那人的执念和心魔,无论多么强大的灵法都无法使他真正消失,除了……忏悔和宽恕。
可他凭什么要宽恕他?!他狐族百余先辈的命不是命吗?
“容先”浑浊的老眼望着慕九,仿佛在企盼什么。
慕九未动,他紧紧握着小寂灭轮,一言不发。
“生剖金丹,千年灵魂不安,小殿下……”白烁轻声叹息,还未说完,慕九整个人一颤,他收起小寂灭轮,缓缓走到“容先”面前。
“够了,你做的这一切,够了,去吧。”
随着慕九一声叹,“容先”眼中两滴血泪留下,他掌中的昆仑铁剑发出颤抖的嗡鸣,化成了粉末。
“容先”眼中的癫狂消失,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三座无人冢,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随着昆仑铁剑消逝在众人眼前。
雷电散去,一切归于沉寂,一枚泛着淡淡白光的金丹悬在半空。
无人冢前恢复了宁静。
白烁伸手,接住了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