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作甚?过年啊?”逆光处一人远远走来,火红古袍,笑得张狂。
“嘘。”醉卧的人将手比在唇角,眯着眼笑得像狐狸,“做嫁妆。”
“啧啧,老古板,想通了啊。你要再不出手,防不住那家伙哪日想不通,又下界溜达了,若是在下界被别人迷了眼,有得你的愁。”
“我看谁敢?”白袍人一个挺身,眉目一震。
“谁又惹你了?醉成这样还能发脾气?”一紫衣男子手里转弄着个小酒壶从远处走来,戳了戳红衣少女,“你惹了这祖宗?”
“我哪敢,她还不把我的月华府给掀了。”红衣女神见紫衣人出现,眼底一喜,却有些惊讶,“炙阳不是让你去妖界给妖族启智,怎么才两三日就回来了?”
“蛮荒之地,尽是些未开化之徒,也就一个小虎妖能入眼,还有得调教,本尊呆了几日,嘴都快淡出鸟味来了。再呆下去,甭说启智妖族,本尊就要先无聊坐化了。”
“你可是妖神,你不教化谁教化?”
“让那白冰块去,他不是最喜欢传道受业解惑。”
“炙阳能答应?”
“本尊要下界巩固四荒结界,忙得紧。”紫衣人眨眨眼,低声:“三万年前普华偷偷下界酿了几坛好酒藏在昆仑后山里,我瞧着到出酒的日子了……”
“藏了三万年,你就不怕那小老头和你急……?”
“咱们悄悄的去,悄悄的取,我的手段,他还能发现?”紫衣人轻哼一声,“走不走?”
“走。”红衣女神回的果断而迅速。
“糟了,炙阳来了,我得走了,你快把这小祖宗送回去,我在青铜桥那等你。”紫衣人朝天空看了一眼,神力一动,消失在溪水旁。
红衣女神看着半醉的人,轻叹一声:“普华的酒,你最是爱喝,他是给你取的吧。”
她苦笑一声,面上有些自嘲。突然她朝虚空一处看去,那正是白烁站的地方。
不知道为何,她方还言笑晏晏的眼底刻着无尽悲凉和眷念,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白烁迎着那双眼,只觉得心疼得呼吸都停止了,她忍不住朝那红衣女神伸出手……
不要哭……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触不到红衣女神的脸。
白烁面前,那女神缓缓消失,她亦闭上了眼。
玄冰洞中,白烁沉睡的脸上滑下一滴泪,她眉头紧皱,紧紧蜷缩在只剩下微弱星火的火堆旁。
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妖力从洞口处蜿蜒而进,洞内冰石的温度一瞬间又冷了许多,那颤颤巍巍的火苗霎时熄灭,冰霜从白烁脚底缓缓覆上。
就在白烁倒下的一瞬间,布衣少年接住了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洞外,晨曦微白,长旭打了个喷嚏,望着天上升起的太阳,搓了搓手一脸狐疑:“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更冷了?”
一凡皱眉,“别神神叨叨的,这里不冷,哪冷?”
长旭讨了个没趣,担忧地朝洞里看了一眼。
后山石洞中,重昭紧闭双眼,一道纯白的灵力环绕在他周身,洞内无风自动,地上碎石飞去,形成矩阵,舞出道道罡风。
尔昀落在石洞外,见洞口白光凛冽,不由面色一喜。
“好强的灵力,难道师弟又升了一个境界?”
洞内,仙力环绕中的重昭突然面色一变,只见他灵台意识中浮现一个画面。
重府满门跪于刑场,刽子手们毫不留情朝跪地的人斩去。
“爹!娘!”
在重昭炼化一品灵丹的关键之时,他灵台中竟幻现了重府满门被诛的画面,重昭猛地睁眼,双眼通红,仙气顿时混乱。
“杀!杀!”
重昭毫无自觉地低喃,眼中陷入癫狂。
洞外,灵力混乱蹿飞,在洞门处落下刀刻斧凿的痕迹,尔昀被灵气逼得到退数步,神色一变。
“不好,师弟走火入魔了!”尔昀毫不犹疑朝洞中闯去,却被混乱的灵气逼退。
洞中,就在漫天碎石被混乱的仙力所引冲向重昭的瞬间,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只见那人手一挥,碎石停滞在半空,她伸手在重昭灵台一指,重昭眼中恢复清明。
看见来人,他亦神色一惊。
“你不想活了?凝神,清静灵台。”茯苓冷冷开口。
重昭神色一凛,重新凝聚仙力,在茯苓的护法中闭眼重聚灵台。
片刻,他脸色恢复如常,一身仙力愈加浓厚。
茯苓收回手,嘴角一勾,“受妖力护法而不动摇,重昭啊重昭,你究竟是仙缘深厚,还是与我妖族有缘啊?”
“阿烁!阿烁!”白烁被猛地摇醒,她一睁开眼,是白曦斗大的眼,骇得她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阿爹和阿娘出门了,今日上元节,咱们溜出去出去玩玩。”
“溜出去?怎么出去?”
“你忘了,后门有你挖的狗洞啊。”
白烁怔怔瞧着白曦红光满面的脸,有些发愣,阿曦最是循规蹈矩,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不是只有她会做吗?
“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
“走走走,哎你等等我。”白烁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手忙脚乱套好衣服。
两人熟门熟路爬出狗洞,重昭已经笑眯眯守在后门口。
瞧着少年爽朗温和的笑容,白烁有一瞬间的恍神,“阿昭?”
“快快快,庙会要开始了。”重昭急急拉着两姐妹就走,白烁心里头怪怪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来不及多想就被少年拉走了。
帝都街头热闹而繁华,三人一路吃吃走走,逛庙会,看戏法,日落西山,站满人的河边,白烁拿着根糖葫芦吃的满嘴,重昭抬手给她擦嘴边的黏糖。
白曦正在放河灯,转头恰好看见了这幕,抿着嘴笑。
白烁恰一抬头,漫天焰火,却觉得周身一阵寒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阿烁,你怎么了?”
“冷……”
“冷?”
“好冷。”
白烁整个人开始颤抖,她半跪在地,身上缓缓泛起一层冰霜,她眼中,重昭和白曦的身影慢慢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化作了冰石。
“原来这就是你和他最常做的事。”
玄冰洞外,茯苓立在一棵树下,指尖一道妖力溢出,直入玄冰洞,但玄冰洞外守着的一凡和长旭却毫无察觉。
“就算做了半仙,也是个废物,临死幻想的竟如此平凡。”茯苓淡淡轻哼,她忽然又一顿。
方才白烁神思中还出现了一段画面,可也不知是不是她正在为重昭护法,那画面被一团迷雾笼罩,她一时竟没看清。
以她的妖力,不会窥不见白烁所想,更何况白烁如今沉睡在她“醉生梦死”的妖咒中。
醉生梦死是妖界秘法,能迷惑人的神智,让人的神魂陷在睡梦中沉沦,一旦神智无法唤醒,就会在幻境中耗尽灵气而亡。
以茯苓的身份,若不是她对白烁和重昭的过往好奇,大可一掌劈了白烁,不会白耗这个力气,白烁和重昭的幻境虽平乏到无趣,可真当她看到幻境中白衣少年望着白烁的目光时,茯苓心中仍难忍怒火。
难道白烁不止是个半仙?茯苓眼神一顿,转瞬又自嗤一声。
要是她真是仙君下凡历劫,就不会到如今还只是个半仙了。
“看在你和他相识一场的份上,本君赐你“醉生梦死”。”茯苓嘴角一勾,神情漠然。
洞中,寒冰已经爬上了白烁胸口,她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只剩嘴唇在微弱地打着颤。
梵樾紧紧抱着她,不停地揉着她的双手,焦急地唤着:“师……师父……”
可无论他怎么唤,白烁都毫无知觉,就在寒冰爬上白烁嘴唇的一瞬,少年突然本能一般地俯下身亲上了白烁的唇。
他记得那夜在药庐醒来,白烁就是这么救他的。
幻境中,白烁眼中漆黑一片,她蜷缩跪在地上,整个人冻得发抖。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被冻死了,刚才她看见的不过是临死前的幻象。
她只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被冻死的神仙了,玄冰洞这么冷,掌门是成心给她寻了个好去处啊……
突然,一股微薄的暖意仿佛在敲击她的灵台,谁?是谁在救她?
白烁已经冻得无法说话,全身僵硬得像个冰棍。
许久,她才发现那股暖意来自她的唇角,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玄冰洞中,正惶然无措亲着白烁的梵樾嘴角一痛,被咬出了血来,也不知是白烁的血还是他的血,只是当鲜血滴落在他唇角的一瞬,梵樾目光一凛,眼中茫然消失,他骤然抬头看向洞外,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强大的魂力穿透结界直击茯苓灵台,茯苓脸色骤白,一口血吐出,不敢置信地望向洞内。
半神威压?!皓月殿主?!
“他怎么会在这儿?!这不可能!”
未等茯苓回过神,又是一道魂力朝她灵台击来,茯苓再不敢多留,瞬间消失在原地。
玄冰洞外,枝叶乱颤,却是无风,长旭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悄声问:“师兄,你猜咱们缥缈岛有没有鬼啊?”
一凡目不斜视:“子不语怪力乱神。”
“师兄,你怎么说起凡人的酸腐话来了,咱们可是神仙。”
“闭嘴。”
“噢。”
玄冰洞中,梵樾眼中冷光散去,眼一闭倒在了地上,怀中仍紧紧抱着白烁。
寒冰从白烁身上散去,一缕灵气开始在她身上复苏。
两日后,后山石洞的门缓缓开启,重昭迎着旭日缓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