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低头瞄了一眼桌上的半盏茶,心中暗怪陆之道也太不小心,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陆之道躲在柜中竖起了耳朵,一手摁在门上,随时准备出来的样子。
只听到楚宁停顿了片刻,语气轻松地说道,“都是我的茶。”
“一人喝两杯?”
“对啊。”楚宁笑着说,“我猜测月下对影独酌之时,也是倒两杯酒的吧。我以茶代酒,心境却是一样的。”随口胡扯了一番,却连自己都不信。
沈小姐狐疑地望着她,提剑在房间内转了又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最后停在了敞开的窗户边上。探出半个身子,向外看了看,试探着问道:“陆之道跑了?”
“啊……对!”楚宁认真地点了点头,眼见着是瞒不住了,赶忙就坡下驴。
这样一说反而松了口气,柜子里的陆之道也跟着放松下来。
“走了最好。”沈小姐似乎也不放在心上,靠在窗边开始上下打量起楚宁。
许久才缓缓开口,摆出明知故问的样子,问道,“我看起来很好骗么?”
“嗯?”楚宁一时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随口说说。”沈小姐双手抱剑在身前,突然笑了出来,“冒昧多问一句,白公子……为何而来?”
嘴上说地随意,话中的重音却别扭地落在了“公子”二字上,所以整句话听起来都怪怪的。
“我只是路过……”
“路过?好巧!”
反正楚宁只准备了这一套说辞,她信不信也都只能这样了。沈小姐一副早已了然于心,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见她走回桌前大大方方地坐下,将长剑摁到桌上,顺手拿起陆之道剩下的半盏茶抿了一口。
楚宁赶忙去拦,“我给你换新的杯子。”
“不用,我与她之间,不必讲究那么多。”
“???”
楚宁:你们什么时候发展这么快了?
柜子里的陆之道:没有的事!
“你是什么来历与目的,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但我无所谓。这次漏夜前来打扰,是有要紧事找你。”
“请讲。”听她这样说,楚宁也认真起来,端坐在一旁,正经地望着她。其他什么来历与目的,既然沈小姐都说无所谓,自己也不愿意再提了。
“我想请你,把白天那幅损坏的画,再画一遍。”
一番话差点让陆之道从柜子里摔出来。好在反应快,撑在壁上才稳住了。
“什么声音!”沈小姐警惕地四下张望。
陆之道突然有些做贼心虚,小心地调整呼吸,不再发出一点动静。
“野猫吧……也可能是听岔了……”楚宁慌忙解释,随后扯开了话题:“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对!这还不够要紧么?”
想到白天那幅画,楚宁心中就悔之不及,当时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作祟,才不经大脑地画了那一副画,好在陆之道也不经大脑地毁了它。
现在冷静下来,实在不愿意再画一遍,可是以自己当前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将陆之道抓出来挡枪:“可是那位陆姑娘,好像很不喜欢那幅画。”
“她喜不喜欢是她的事。我只知道,我是喜欢的。”
“现在画不出来了。”
陆之道在暗中默默点头,表示强烈同意。
“多少钱能画?”
“不是钱的事,”楚宁摆摆手,“作画需要心境。”
“那么明天我与她再情景重现一次,你依旧照着画?”
楚宁心中连连拒绝,几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心道:再重现一次?别了,还不够添堵的。
嘴上也只能客客气气地找理由拒绝,“是我的问题,我画不出来了。再重现几次都没用……”
沈小姐先是抬眼看了看她,只听到“噹”地一声,快速抽出了剑,不等楚宁做出反应,一口宝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肩上。
她不过三脚猫的功夫,可对付楚宁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样能画么?”
“没事!没事!”楚宁慌忙抢话,这是特意说给陆之道听的。
原本在柜子里迫切准备出来的陆之道,听到楚宁说没事,也突然停顿下来,侧耳趴在壁上,仔细地打听着外面的动静。
沈小姐摆明了对陆之道有意思,所以楚宁一点儿也不想她们再见面。想来她此行不过为了一幅画而已,应该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什么没事?”
“没什么,我对自己说。”
“你很快就发现你说错了!”长剑不由分说地从楚宁肩上缓缓向脖颈移动,并不急于制服她,反而有些玩味地关观察着她的表情。
楚宁斜眼看着长剑越靠越近,绷直了身子不敢乱动,可长剑仍旧一点要停下的意思也没有。
“行了行了……”楚宁抬手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腕,“给你画一幅行了吧。”
“但我有一个条件!”
沈小姐刚刚放下的剑,即刻又架了上去,狐疑地望着楚宁。
“两个人的确实画不出来了,就画陆之道一人像……”
沈小姐迟疑片刻,“也行……白天那画中的两人,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暗中的陆之道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再画一副自己的画像,也可以接受。
可是后面她们的谈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先是沈小姐不断地指指点点,逼着楚宁按她的要求去画:
“像这把扇子一样,人在晨光之中,我觉得很好看。”
“长发再飘逸一些。”
“这里着墨太过,我想要五彩斑斓的黑。”
“这里加大的同时,能不能再缩小一些。”
……
诸如此类,楚宁都硬着头皮一一答应下来。这些奇怪的要求,听的陆之道都开始暗暗心疼楚宁,想不通一只墨笔要如何画出五彩斑斓的黑?
悄声推开了一点门缝,从缝中偷看楚宁的表情,只见她脸色一会一变,真是精彩极了。
陆之道还没来得及笑话她,后面的话却越听越不对劲。
“算了,衣服不要画了……”
“啊?”连楚宁也听不下去了,把笔往边上一架,“这不合适吧!我不画春|宫|图!”
沈小姐低头盯着画了一半的画像,看了半天,才犹豫着开口,“加钱也不画么?”
“不画!”
“一千两?”
“不画!”
“黄金?”
“就是不画,多少钱都没用。你再拿剑指着我也没用!”
陆之道心中暗暗为楚宁“富贵不能淫”的坚定态度热烈鼓掌。
沈小姐无奈做了妥协,“那么,衣裳薄一些总可以吧,那种若隐若现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楚宁往椅背上一靠,一副任由你宰割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
“行吧……那你先画……”
楚宁斜了她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又拿起了笔。巴不得给陆之道的人像,加上一件严严实实的高领毛衣。
陆之道跟着长出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后面的话才让她头皮发麻。
“这个衣服确实可以少穿点……”
“够少了!”
“这里和这里,一定要玲珑有致!”
“她是平的。”
陆之道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沈小姐弹簧似的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震惊地望着楚宁。“你们……你们都到那一步了?!”
“没有没有!”楚宁赶忙摆手,矢口否认。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平的?”
“……”
沈小姐快步上前,双手撑在桌前,警觉地盯着她,“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她是我的。”
这样直白地表明心意,是陆之道与楚宁都没有想到的。
陆之道当场愣在原地,要不是缩在柜子里,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不就是为了三天三百两而已,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一点也不觉得雀跃,反而有些困扰,这样一来“那三百两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手。”
更莫名担心要被楚宁误会,她不高兴了,自己总没有好果子吃。先是把自己心心念念的糖,随手打发了小乞丐,而后又画了那副暧昧不明的画。接下来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陆之道不无担心地扒在柜门的门缝上,用力向外瞅着。
看到楚宁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早知道就在码头老老实实地扛包去了。
默默良久,才听楚宁问道,“怎么就成你的了?她只是看上你的钱而已。”
陆之道用力点头:说的太对了!
可沈小姐却全不在意,“那更好了,感情是会变的,看上我的钱反而更稳定。”
“她……她才不会为了钱跟你在一起。”
“她会啊!”
“……”
楚宁一时间竟无言以对,陆之道可不就是为了一百两,才留下的么?
而此刻在暗中的陆之道,好想冲出来,疯狂去摇楚宁的肩膀:你在沉默什么?你默认了?!我不会啊!不会!
不过再抓狂,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真正面对楚宁的时候,面上还是淡淡的,别说去摇她的肩膀,就连抬眼看她,也要先做好久的心理建设。
……
在沈小姐心满意足地拿了画走后,陆之道还是窝在衣柜之中,久久没有动静。
直到听见“嘎吱”一声,楚宁打开了柜门,突然淡淡的略显昏黄的烛光闯了进来,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房中点的是蜂蜡做的蜡烛,燃烧起来没有黑色的烟雾,反而带着香香甜甜的气息。随着柜门打开,那香甜的气息也一下子钻了进去。
原本不易察觉的味道,在两人尴尬的沉默中,变得格外明显。也许是人的心思变得更敏|感了些,所以许多原本不曾注意的小细节,都变得清晰起来。
两人隔着柜门默默许久。
陆之道方才脑补的,要摇着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告诉她:你清醒一点!我不是那样的人!
真的也就是想一想罢了,此刻只莫名地心虚,连眼神都是闪烁着躲避。
倒是楚宁,歪着头大大方方地看着她。
“不打算出来么?”
“嗯……不是……这就出来!”
陆之道手忙脚乱地出了柜,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可是转念又想,这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吧!人家喜欢是人家的事,自己就是为了一百两而已。关于一百两这件事,之前已经与她解释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被楚宁看的莫名地心虚。甚至说不上来,自己在担心什么?担心她不高兴么?她会不高兴么?
陆之道默默坐到桌前,拿起自己先前用过的杯子,尴尬地灌了一口茶。
“你与她之间,果然不讲究那么多。”
“噗……”陆之道猛地将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特意将杯子推得远远的。
无奈地挠了挠头,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