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画中人

陆之道原不想搭理她,可沈小姐身边的小厮,不断地帮她吆喝,积极地跑腿过来传唤。

无奈之下,只好走到她跟前,一手搭在剑上,仰头等着她问话。

沈小姐却不言语,下了台阶走到陆之道跟前,在她侧前方打开手中的折扇,看看扇面又看看陆之道,仔细比对着。

“从前没见过你,是我们家的长工吗?”

“她是新来的,打短工。”工头笑着回话,解释说,“虽然是个姑娘,可力气不小。”

“拔|出你的剑,”沈小姐合起扇子,以扇为剑,比划了一个招式,兴致满满地说,“耍两招给我看看。”

“凭什么?”陆之道语气平平地问。

沈小姐还没说什么,周围的小厮反倒先急了,“让你耍两招就耍两招,哪来那么多问题!”

陆之道不为所动,只望着沈小姐,小厮见状便快步走上前,扬起手掌就要拍过来。

陆之道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巧地向后一折,疼的小厮嘴里不受控地乱叫,却动弹不得。

吓得工头慌了神,匆忙来劝,陆之道也不想惹事,没有下重手,只是将他远远地推了出去。

“好啊!敢跟小爷动手。”小厮揉揉手腕,言罢又要冲上去,却被沈小姐举着扇子拦住了。

“你叫什么?”沈小姐饶有兴致的问。

“有事么?”陆之道反问。

沈小姐笑了笑,展示出不同以往的巨大耐心,又缓缓打开折扇,感叹道,“还以为美人舞剑只在画中。”

陆之道不明白她说的话,站得笔直不为所动,心中只想再去多搬几趟货。

“你好像身手不错,做这些可惜了,留在我身边吧。”

“不要。”陆之道断然拒绝。

“诶……给脸不要脸是吧!”小厮撸起袖子又要上前。

“闭嘴!”沈小姐不耐烦打断了他,转而又对耐心地对着陆之道,“这里扛一袋才一文,跟了我多少钱你随便提。”

陆之道思量着,有些许心动,想着本地首富家里的大小姐,肯定不缺钱。从她身上赚钱总比在码头扛包容易,这样一来楚宁也不用画画了,也许很快就可以坐船出发。

于是狮子大开口地说,“一百两。”

周围的人脚夫闻言发出轻声的惊叹,他们扛一辈子的包也赚不到那么多钱,可是陆之道留心观察沈小姐的表情,见她面不改色地轻笑着,心中确定她没有把一百两放在心上。

觉得应该是喊低了,赶忙又补充道,“一天。”

反正陆之道也愿意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小姐,但是钱给够还是可以考虑一下。心里想着她接受就干,不接受自己就继续在码头上扛包。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起来,无非是指责陆之道不知好歹。如果沈小姐愿意留他们在身边,他们早就巴巴地跑过去了,哪里还敢讨价还价。

“一百两一天?”沈小姐手握着折扇抵在下巴,笑着问道。

“对。”

沈小姐打开扇面看看上面的画,又看看陆之道,笑着说,“你值这个价,先干一个月怎么样?”

陆之道心中暗惊,没想到她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又开始怀疑自己价钱报低了。

可是转念又担心她有图谋不轨之心。

想到楚宁连抢来的钱都不愿意用,为了不让她厌烦,便补充道,“违法的事不做。”

陆之道一脸正直的样子,好像从来堂堂正正,此生都没有做过任何不堪的事。细想想,自己都暗自想笑。

“我们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哪有什么违法的事。陪我玩玩就行。”

“行。”陆之道果断答应,“我只干一天。”

一百两足够她们俩的路费了,还有富余。

“那不行,一天够干嘛?至少三天。这三天都得听我的。”

陆之道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心想着不管怎样,无非就是三天而已,忍忍就过了。

谈妥之后,陆之道便不再去扛包了,当下就将身上的签子换成了钱,数了数有五十几文。

“什么时候开始?”陆之道一手拿着铜板,一手搭在剑柄上,回到沈小姐跟前,问道。

“就现在吧。”沈小姐得意地一甩折扇,收在手中,问道,“你叫什么?”

正说着话,忽见楚宁手里捧着油纸包的饧糖,到了码头。

……

话分两头,楚宁在客栈画了一天的扇面,逐渐轻车熟路起来,一天下来画了五幅。

见陆之道还没回来,便自己拿了这些画好的折扇,去集市找到了卖扇子的摊主,开开心心地换回了一百文,告诉摊主一会回来的时候再来拿空白的扇子。

心里惦记着陆之道心心念念的糖,想着昨夜答应过的,无论如何也要买到。

可卖糖的人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可遇不可求,楚宁在街上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再过来,也没在听过他的铜锣与吆喝。

无奈之下,找到一家粮油铺子,里面有兼卖一些糖,可是种类不多,没有昨天见过的饴糖。

倒是有将麦芽糖做成块状的,叫饧糖。楚宁思量着,这两种都是麦芽糖,也差不多,便买了一点。

拿了糖一路到了码头,原想着将糖给陆之道,而后就与她一起回来。

谁知刚到码头,便看见陆之道与沈小姐,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正热闹,而沈小姐脸带笑意,听陆之道说话的时候,就笑盈盈地望着她。

……

见楚宁过来,陆之道扔下沈小姐,快步到了她身边。

楚宁心中莫名有些不痛快,扁扁嘴揶揄道,“平日也不见你这么多话。”

陆之道搓了搓剑柄,老实地解释了一句,“她问我答罢了。”

“她是谁呀?”

陆之道凑到楚宁耳边,小声说道,“沈小姐,这些商船都是她们家的。”

楚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阴阳怪气,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横加干涉,于是谨慎地收敛了心思。

可是莫名的失落藏不住,只低垂着眼眸,将手上的油纸包的糖递给了陆之道。

陆之道接过油纸,打开发现里面是许多方块状的饧糖,黄白色的糖块,上面分布一些大小位置不均匀的小孔。

是她曾经求而不得的那种糖块。

“这么多?”陆之道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她竟真的送了过来。

心里一直以为昨夜将她得罪了,不敢再有奢望,早上也不敢再提,没想到她竟记得,还送了过来。

陆之道胸口淌过一股小小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捧着油纸包,心中感戴莫名。可是看她垂眸空望着地面,不像往常那样看着自己,笑出浅浅的酒窝。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捧着糖怔怔看着她。

还是楚宁先开口问道,“忙好了么?天色不早了。”

“好了。”陆之道想也不想,呆望着她点头答道。

两人正准备离开,却见沈小姐走了过来,捏着折扇一指陆之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要随便走开。”

楚宁这才留意到她,一袭浅色罗裙暗嵌金丝,一身金妆锦砌,翠绕珠围,神态却是咄咄逼人的样子。

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不愿意与她起冲突,楚宁只好困惑地望向陆之道,问道,“怎么了?”

不等陆之道说话,沈小姐斜眼看了她手上捧着的饧糖,笑道,“你喜欢吃糖?早说啊,要多少有多少。”

陆之道向来不愿意搭理这些话,可是看到楚宁原本就有些闷闷不乐,忧心她听了这话更不痛快,便小心收起手中的糖,说道,

“我只要这一份。”

“我看看有什么特殊之处?”沈小姐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拿饧糖。

陆之道一抬胳膊顶开了她的手,随后将楚宁拉到一旁,想将与沈小姐的约定和自己的打算,通通告诉她,这样只要三天时间,她们就可以带着一大笔钱离开这里。

可是沈小姐却不给机会,快步走到她们跟前,手握折扇抵在陆之道胸口,不由分说地拦下了她们。

“你现在得听我的。”

见她言语霸道,楚宁不愿再与她纠缠,往前半步拦在陆之道身前,轻轻将折扇推开,说道,“怎么就要听你的了?沈小姐也太不讲道理。”

为了避免折扇被碰到,沈小姐轻摇扇柄,往一侧退了退。

无意间打开了半幅扇面,直到这时陆之道才看清扇面上的画,不是别的,正是楚宁画的第一幅画。画中舞剑的人,就是自己。

不知怎么的,这把扇子竟落到她的手中。

陆之道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什么愿意出高价留下自己,原来全是为了这幅画。

想明白这一点,反而放松了许多,沈小姐为的不过是,从画中人到真人的新奇之感罢了。这样一来,倒不用担心她别有所图,更好应付。

可是楚宁却不这样想,看到扇面的一刻突然心绪复杂。

好不容易藏起的不痛快又涌了上来,却又说不清楚哪里让她不痛快。

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反复申诉,不管是扇子还是人,都应该是她的。可是稍微细想,就证据确凿地发现,原来都不是。

莫名有些小小的失落,却没有立场去发泄小情绪,只能仔细地藏了起来。

转而望向陆之道,淡淡地问,“原来为了这个,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为了这个……我是为了钱。”陆之道匆忙解释,这个扇面她也是刚刚才看到。

楚宁冲她挤了个笑脸,伸手拿过陆之道手中的那包饧糖。

“我回去了,让她给你买吧。”

陆之道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愣在原地。

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