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进山

好不容易等到楚宁收拾好房间,两人各自坐下,商量着等到天黑之后,由陆之道出去打探一番,再决定是坐船还是翻山。

“昨夜在山洞也没睡好,你可以先在床上小憩一会,等天黑了再出去。”楚宁走到桌旁坐下,对陆之道说。

陆之道正拿着布正认真擦着剑,头也不抬,“我不困,你去睡。”

楚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左右无事,无聊地看着她一点点地擦着剑,突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别人的剑都有名字,你的剑有名字吗?”

“没有,就是剑。”陆之道不明白她怎么这么爱起名字。

一个专属的名字,是留恋和不舍的开始,上次小灰的事情就有力地证明这一点,所以陆之道从不随便给周围的物件起名。

“那怎么区别你的剑与别人的剑呢?”

“就是……我的剑。”陆之道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而又擦起了剑身。

楚宁无奈地笑笑,由着她去了,自己则在一旁,支着头看她一丝不苟地擦了许久。

她低头认真的样子,倒让人觉得十分可靠,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嘴角。

陆之道偶然抬头,见她望着自己,微微抿着嘴在笑,脸颊留下浅浅的酒窝,陆之道一脸认真地问,“笑什么?”

楚宁猛地收回了眼神,疑惑地问,“笑了吗?”

“笑了。”

“噢,走神了。”

磨蹭着到了天黑,谁也没去休息,陆之道提着剑便出去了,才推开门,突然想起答应过她“凡事要有交代”,特意转过身来说道,“我去码头看看。”

楚宁哑然失笑,学着她笨拙且刻意的样子,木木地点头应道,“好的。”

……

楚宁独自留在客栈中,正想着去将两人的手帕洗一洗,抬手间不小心碰到腰间的小竹筒,低头看了看父亲给她留下的竹筒,开口处被蜡紧紧封住了。

楚宁望着小竹筒,思忖片刻,还是没忍住好奇,向小二要了一把小刀,小心地将竹筒上的蜡封去了,取出了里面的东西——那些逼地她只能仓皇逃命的东西。

里面是之江巡抚与他人往来的信件,有十几封信紧紧地叠在一起。楚宁粗粗扫了一遍,了解了大概。

去年有段时间,之江省连日大雨昼夜不停,导致运河水位猛涨,可当地的官员不思如何抗洪安民,反而借机密谋炸毁堤坝,任由洪水泛滥,淹没了多个县的土地与房屋。

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亟待官府赈灾安抚,可是当地官员沆瀣一气,上欺下瞒,赈灾只是做做样子。逼的当地的百姓走投无路,只能卖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可是官商勾结,压低土地的价格,原来五十石换一亩地,竟被压价至不到十石一亩。

楚宁清楚记得自己背下的账目,不到半年时间,兼并土地近百万亩。

他们往来的信中,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些事,可细细去看,字里行间都藏着无数的苦难。楚宁看得后背发凉,薄薄的十几封信,竟仿佛有千斤之重。下定了决心,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想办法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难怪那些人费尽心机要找这些东西,楚宁突然有些后怕,随身带着的这个小竹筒太显眼了,万一被抓了,那些人一定会注意到这个小竹筒。

这些书信让楚宁感觉到强烈的不安,也不敢再随便将信放回原处,思来想去,叫来了小二,声称自己想看书,嘱托他连夜去买。

“按着这里写的书名,买两三本就够,如果没有这些书,就挑厚的买。”楚宁说着将列了书名的纸递给小二,顺带还给了不少赏钱。

小二得了赏钱,即刻眉开眼笑,乐得跑这一趟。

很快就将她要的书买了回来,笑嘻嘻地回禀说,“这个时候好多店都关门了,差点就买不到!好些书都没有了,我就按您的吩咐,挑厚的买。”

“有劳了。”楚宁接过书,将小二打发了。

随即将门窗都全部关好,趁陆之道还没回来,准备将书信重新藏好。

她拿起眼前的书看了看,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本书,一本《尚书》一本《楚辞》,打眼看去《楚辞》略厚一些,可相比之下楚宁还是更喜欢这一本。

迟疑一会,楚宁翻开了《尚书》,握起桌上的小刀,将书本中间几十页挖空,掏了一个长方形的小洞,将书信塞进了洞中。

做好这一切,便将《尚书》合上,拿起来看了看,从外表看起来与新书并无不同。

为了防止无意间散开,楚宁又解下自己的发带,将《尚书》绑了起来,仔细地在封面系上一个蝴蝶结。

书信算是藏好了,可是桌上一片狼藉,楚宁想了想,又将挖下来的那几十页无用的纸,塞回小竹筒之内,同样用蜡封好,依旧带在身上。

这样才稍稍安心一切,至少藏在书中,不那么容易引人注意,书本就和包裹放在一起就行。

想着这个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陆之道,她原本的任务就是护送自己进京,想来也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

陆之道回来的时候,楚宁已经将一切处理好,打了水正若无其事地在洗手帕。

“怎么样?”楚宁抬头问道。

“码头昼夜有人守着,乘船的人都要搜身。”

“那我们只能进山了。”

“对,先休息,明日一早动身。”陆之道过来试图接过帕子。

“马上洗好了。”楚宁用手肘将她推远了些,指着有些发黑的水,“你看你的手帕有多脏。”

陆之道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去做别的,只好站在边上干看着。

楚宁将两人的帕子洗净,并排晾好,才转身过来看她,“傻站着干嘛?你不休息吗?”

“要休息。”

陆之道闻言去搬了一把凳子,摆在门口,抱着她的剑坐下,往门口一靠,闭了眼就准备睡了。

一顿操作看的楚宁一脸茫然。

“木木……不然你睡床上……”

陆之道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将头微微撇向一侧,开口道,“不用。”

“可是明日还要赶路,该好好休息。”

陆之道有些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人的好意,只好别扭地紧闭着眼睛。

“你去床上睡。”

“……”陆之道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是。”

“什么不是?”

“我要守着。”

“你该不会打算一路都坐着睡吧?你要修仙啊!”

“不……不修仙。”

“去!床上去!”

陆之道尴尬地起身,无措地站在一侧。

“你要是不放心,就把桌子堵到门边去。”楚宁提醒说。

“好。”陆之道敏锐地从话里接收到任务,赶忙去搬桌子。

楚宁看她忙着搬桌子,笑了出来,调侃道,“好好与你说话你不听,非用命令的语气你才听得进去么?”

陆之道挪好桌子,垂手立在一侧,并不答话。

楚宁故意大胆试了试,用强硬的语气,“床上去。”

“我……”

“快去!”

陆之道只好无奈地坐到床边,可是愈发不知所措,双手乖乖放在膝上,来回搓了搓。

楚宁略过她,从床上拿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总可以吧,好像谁想欺负你似的。”

“我睡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之道已经蹲在她对面,捏住了被子的一角。

“你更需要好好休息。”

“我皮实。”

楚宁笑了出来,抬头看了看她,“哪有这样说自己的,我是好意又不是害你,你怕什么?”

就是好意才让陆之道手足无措,如果是恶意她就一剑砍过去,可是此生收到过的好意屈指可数,尽管心中感激,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只能愣愣地蹲在原地,紧扯住被子一角,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睡地上。

楚宁拗不过她,可她又不说话,只好试探着问,“那我睡床上?”

“好。”陆之道这才放开了被子。

“你也睡床上。”

楚宁爬上床,尽量往里靠了靠,让出一大半的位置。

陆之道别扭许久,终于才磨磨蹭蹭地上了床,侧着身子往床边挤。

不大的床,被两人腾出了巨大的空隙。

……

半晌,好像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陆之道才大着胆子,喃喃地说了一句,

“你跟别的小姐不一样。”

“什么?”楚宁含糊不清地问,声音听起来很困。

“没什么!”陆之道扯过被子,仓惶转身。

“嘭”地一声闷响,整个人卷着被子摔到地上。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本就躺在床沿边上。

这下楚宁彻底清醒了,转过身来望着地上的陆之道。

陆之道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全身写满了尴尬,沉着脸将被子放回床上,默默钻了进去。

楚宁翻过身,背对着她,咬着唇努力忍笑,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你躺进来一些。”

话音未落,再也忍不住,用被子把头一蒙,笑的乱颤。

……

第二日,才听鸡叫过一遍,楚宁便醒了过来,但陆之道已经不在边上,猜测她一定是在外面练剑,便没多想,顾自己起来洗漱了。

果然没多久,陆之道顶着个黑眼圈就回来了。

还带回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

“吃完我们就动身。”

楚宁无意撇见她浓浓的黑眼圈,又忍不住要笑。想到昨夜自己早早就睡了,却不知她熬到了什么时候。

“不就是摔了一下,至于夜不成寐么?”楚宁调侃道。

“闭嘴。”陆之道自觉丢脸,随口应了一句。

“不许凶我!昨天才答应过。”

“对不起。”

“呃……道歉还挺快。”

……

趁楚宁吃饭的间隙,陆之道将两人物品收拾好,用包袱装了起来,“这两本书是你的?”

“对!”楚宁抬头看了看,见陆之道拿着那本藏了信的《尚书》,突然有些紧张,起身走了过去,解释说,“昨夜让小二帮忙买的。”

“哦,要带吗?”

“当然要!”楚宁接过《尚书》,将它与《楚辞》一起放进包袱内。

转而对陆之道说,“这两本书我还要看,不要弄丢了,也不许乱翻,免的弄坏。”

“好。”

陆之道认真应下,考虑到她是书香世家的小姐,爱书一些也是正常的,于是也没多想,仔细将书摆好,将干粮等其他物品,一并装入包袱之内。

……

趁着天未大亮,两人便出发进了山。

出了山路有些难行,其他一切都还算顺利。

渴了有山泉,饿了有干粮,累了可以席地而坐,还有虫鸟的叫声时时绕在耳畔,一开始楚宁还觉得十分有野趣,倒像是郊游一般。

可一双眼睛在暗处,早早盯上了她们。

越往山里走,便越感觉幽僻,林海茫茫,人迹罕至的小径铺满了厚厚的枯叶,踩下去软软的咔咔作响。

山中不知岁月长,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觉得有些累了,便就近在树荫底下休息。

陆之道解开包袱,取出一块油纸包的葱油饼给楚宁,自己则拿了个普通的面饼啃了起来。

“怎么不一样?”楚宁咬了一口葱油饼,望着陆之道问。

“葱油饼比较贵。”

楚宁心中颇不是滋味,扯了一半的葱油饼递给陆之道,“拿着,不需要特别照顾我。”

陆之道默默接过葱油饼,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草丛,在不正常的晃动。

“吃兔子吗?”陆之道试探着问。

“……”楚宁犹豫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葱油饼,还是决定,“吃!”

“不要起名字。”

“好。”楚宁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没办法,小灰实在是太香了。

陆之道将手上的饼交给楚宁,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个异常的草丛,连带着楚宁都紧张起来,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吓跑了野兔。

突然猛地一扑,准确地将野兔压在身下。

陆之道拎起野兔耳朵,开心地转过身来,冲楚宁晃了晃。

却见一个身影扛着楚宁快速跑远了,而楚宁一动不动地挂在那人肩头,看起来已经晕了。

陆之道匆忙扔了野兔,提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