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道出去后,楚宁又缩在火堆旁睡了一个回笼觉。
直到天光大亮,才艰难地坐了起来。
篝火渐渐熄灭了,但清晨的阳光已经照进洞口,山洞中也不似夜里那般阴冷了。
楚宁抱着小竹筒呆呆地坐在地上,恍惚了许久,好像睡梦中被陆之道叫醒过,又好像是在做梦。
怎么会有人专门把别人叫醒,只为说一句,我去洞外练剑?!
这个也需要交代吗?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楚宁站起身走到洞外,果然陆之道正在洞口不远的空地上,正专心地练剑。
长剑如芒,见她出招时有雷霆之势,收招时又如湖面凝聚的波光。手腕轻旋,剑身便跟着转动,剑光闪闪,随着她的身影四下翻飞。
乍一看盛气凌人,难以靠近的样子。
细细打量便不难发现,剑气之下,还藏着绛唇朱袖。
陆之道披着清晨的霞光,衣袂翩跹。
楚宁竟觉得眼前这情景,不该叫练剑,该叫舞剑。
陆之道见楚宁出来,在一套剑法过后便停了下来,熟练地收剑入鞘,走到楚宁跟前,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该配上一曲广陵散。”楚宁略带玩笑地调侃。
“什么?”
“没什么,你练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发。”
“好。我进山洞。”陆之道记得凡事要有交代,特意多说了四个字,告诉她要自己要进山洞了。
楚宁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在外等着。
见她取了水,将篝火彻底灭了。又取了自己的外袍,搭在手臂上,才出了洞口。
“走吧。”
两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一路并肩而行。
必须去一趟集市,一来所有随身的物品都丢了,需要重新补充。二来,陆之道准备走水路进京,去码头坐船也要经过集市。
陆之道是这样打算的,楚宁则是一头雾水,茫茫然地跟着陆之道走。
一路默默无言,楚宁不说话,要陆之道主动挑起话题,简直比登天还难。
“陆之道。”楚宁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叫了她。
“嗯。”
“今天清晨,我是不是凶你了?”
“还好。”
“不是故意的,我没睡醒。”
“好。”
楚宁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不管跟她说什么话,都有一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楚宁扁扁嘴,解释道,“你今早出去练剑,不用告诉我,刚刚进山洞,也不必说。”
“为什么?”
楚宁反而被问住了,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自己前一天还要求她,凡事要有交代。
可是楚宁想不通,哪些要交代哪些不必说,不是常识吗?
不知道这人是真的一根筋还是故意找茬,原本还有好多话想问她,现在一句也不想说了。
斜了她一眼,加快脚步往前去了。
陆之道只好快速跟上她,垂眼看了看比自己矮了半头的楚宁,抿抿嘴,没有再说话。
楚宁却越走越快。
前面气呼呼走着,后面木木地跟着。
……
突然楚宁一个急刹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条岔路。
楚宁鼓着脸,仰头看陆之道。
“这边。”陆之道呆呆地指了其中一条路。
楚宁用力的“哦!”了一声,又顾自己往前去了。
沉默半晌,楚宁最受不了这样诡异的安静,终于按捺不住,转过身来,望着陆之道。
沉着脸问,“你一直都这样吗?”
“怎样?”
楚宁长叹一口气,耐着性子回到,“不说话,什么都不懂。”
陆之道木木地望着她,原本搭在剑柄之上的右手手指,轻轻搓了搓剑柄。
“如果不是问句,你就不说话了是吗!”楚宁气鼓鼓地质问。
被盯着浑身不自在,陆之道抬眼越过楚宁,向远处望去,语气平平地答道,
“不是。”
越与她说话越想抓狂,楚宁只觉得有劲无处使,与她说话多带一点感情都是浪费。
“你现在,你现在……”楚宁用力甩了甩手,“说一句话,必须超过十个字!”
“说什么?”
“随便!快点!”楚宁气鼓鼓地望着她。
陆之道别扭地望向远方,好半天憋出一句,“我奉命护送你进京。”
“我奉命护送你进京……”楚宁掰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数过去,“还差两个字,这句不算。”
可是憋到抓耳挠腮,也憋不出来了。陆之道右手来回搓着剑柄,拇指将宝剑推出一点,又压回去,来回好几次。
见她眼底藏了一丝窘迫,楚宁竟有些不忍,明明她有功夫傍身,真动起手十个自己打不过她。可是现在自己气势汹汹地盯着她,她眼神闪躲,倒显得自己在欺负她似的。
她如果一直像一根木头似的,油盐不进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一根会窘迫的木头。
“算了……”楚宁丧气地软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转身往前走了。“先去集市上看看吧。”
陆之道如释重负,赶忙跟了上去。
默默良久,只有路边偶尔传来虫鸣声,打破静谧。
楚宁打定了主意,陆之道几次把自己当做米袋一样又拖又扛,自己就把她当做木头带着吧。
走了许久,快到集市时,突然听到陆之道小声地说,
“我不懂小姐的心思,不是故意气你。”
楚宁转过身去,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十四个字。”陆之道语气平静。
楚宁紧抿着嘴,却忍不住被她认真的样子气笑,歪着头故意狠狠地说道,
“你晚了一步,我已经打算把你当做木头了。”
“好。”
楚宁无奈地扶额,顺势遮住了眼睛,嘴角却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看起来那么难接近,却认真地对待自己每一句话。看起来生存技能点满,可是相处起来慢的不止一拍半拍。
陆之道看着她捂着脸在偷笑,眼睛微微弯了弯,快速掠过一抹笑意。
“陆木木……”
“???”
“叫你呢,陆木木。”
“哦,在。”
……
楚宁一路“木木”,“木木”地叫着,因为一个“木”不足以形容她,比木头还木头,只能是“陆木木”了。
发现陆之道脾气倒好,怎么叫都不生气。
……
两人走了小半日,终于人群渐渐多了起来,到了临安府与嘉禾府交界处的集市,早已腹内空空。
因为这是里交界处,许多旅人在这里落脚休整,所以卖地图的小摊不少,陆之道很快买到了一张合适地图。
“你有忌口吗?”陆之道一边将地图叠好收起来,一边问到。
“没有,木木。”
“钱不多,随便吃点。”陈述的话,却带着询问的语气。
楚宁在陆之道眼中,到底还是闺阁小姐,不像自己随便应付都可以。
巡按御史虽然只是正七品的官职,可是位低而权重,“代天子巡守”的职责,不是一般人可以担任的。一般都是科甲出身,且不阿尊事贵才可以。楚宁的父亲就是探花出身,可见也是书香世家。
尽管如今家中遭遇了变故,可到底是有家室和教养的小姐,陆之道看楚宁,不管她再坚强和倔强,总带着一点娇气的样子。
那种样子,与陆之道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既不像其他暗卫那样冷漠果断,又不像闺阁小姐那样伤春悲秋。
陆之道打有记忆以来,就是孤儿,从前为了半个包子与恶犬打架,正巧被临安府同知所见,见她小小年纪却出手凶狠,觉得孺子可教。于是收为义女,可这只是一个避人口实的名号,实际上是当暗卫培养的。
此后便不缺吃穿,但也没有得到过更多的感情,义父所有的要求只有两点,就是按时完成所有命令,和绝对的忠诚。
原本想着护送楚宁进京也就罢了,可是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人,陆之道有命在身,不得不承担起更多地责任。
所以有意无意地让着她,不仅因为奉命而为,更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陆之道找到路边的一个馆子,想着像楚宁这样的,也不能吃的太过随便,大不了少点一些菜也就罢了。
正要迈腿进去,却被楚宁拉住了。
“不是没多少钱吗?”楚宁问道。
“对。”
“那你还下馆子?”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却见楚宁一指路边的面摊,“吃面吧。”
面摊支着大大的遮阳篷布,摊主正热火朝天地忙着,三三两两坐着的食客也都是一身粗布短打,两人身上的绸缎杉与众人格格不入。
见陆之道没有拒绝,楚宁便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坐下。
“两碗阳春面。”楚宁伸出两根手指,对摊主说道。
“好嘞!两碗阳春面。”摊主拖常了音,热情地重复。
陆之道心中有些诧异,这两日相处下来,总觉得她与别的闺阁小姐不太一样。
“再加个蛋可以吗?木木。”楚宁支着头,小声地问陆之道。
“可以。”陆之道木木地回答。
“老板,两碗都要加鸡蛋。”楚宁转头对老板喊道。
“好嘞,稍等!”
两人好不容易坐下,陆之道取出地图,摊在桌上,认真看了起来。
楚宁凑了过去,“我们怎么走?”
“到码头去,直接走水路最方便,我看坐船的钱还够。”陆之道手指停在地图上,沿着运河向北滑动。
楚宁眼神紧跟着她的指尖的动作,见她划到北通州停了下来,便问道,“一直坐船到北通州,从这里入京?”
“对。”
“好。”楚宁一拍手,望着地图,眼睛笑的弯弯的。
“面来咯!小心烫。”
陆之道赶忙收起了地图。
阳春面还冒着热气,清汤上飘着嫩绿的葱花,边上卧着一个荷包蛋。虽然简单但是清淡爽口,陆之道低头大口地吸溜。三两口就吃完了,端起碗,将汤也喝了个干净。
抬头看楚宁,才吃了一半不到,汤匙与筷子并用,夹了几根面条放到汤匙,才往嘴里送。细嚼慢咽,动作不徐不疾,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一个莽夫。
看着自己眼前的空碗,陆之道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还要吗?”楚宁抬头问她。
“不要。”陆之道赶忙推辞,小时候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所以现在吃饭的时候,习惯性吃的特别快。
“陆木木……”
“闭嘴!”陆之道突然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告诫道:“低头吃面。”
楚宁一愣,汤匙还停在半空,满心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之道再次沉声,不容置疑,“低头,吃面。”
楚宁低着头默默把面送进了嘴里,不知道她突然发了什么神经,不免有些委屈起来。
陆之道一手握紧了剑柄,余光警惕地打量着远处过来的三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乍一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他们穿了同样的靴子,是官靴。
再打量了四周,穿这样的官靴的人,前后还有好几名,每个人都是东张西望的样子,好像在找什么。
其中一人腰间别着的,似乎是臬司衙门的腰牌。陆之道心里盘算着,这些八成就是来找楚宁的。
“走。”
陆之道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一手抓起了剑,另一手拉起楚宁就走。
“我还没吃完……”楚宁委屈着。
“闭嘴。”陆之道回过头来,皱着眉瞪了她一眼。
楚宁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不敢再言语,低着头由她拉着。
不知道四周的危险,只知道她突然变了脸。心里憋屈,不自觉便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