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气的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陆之道!你……你什么毛病!”
“以为你病了。”陆之道语气淡淡。
“得了吧,你眼睛往哪看呐!就是无赖,凑流氓!”楚宁匆忙扯下衣裳,披了起来。
陆之道“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原本抱在怀里的小灰兔,被她一手拎着长耳朵提了起来,四脚凌空乱蹬着。
她本身就比楚宁高上半头,现在又是居高临下,篝火将她的影子放大数倍,投影在石壁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不免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见她又冷着脸,楚宁突然有些害怕。且不说她会不会保护自己进京,单就现在,自己又不是她的对手,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十分后悔得罪了她。
只觉得自己就像她手上提着的小灰兔,再拼命挣扎也是无用功,死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可是陆之道起身之后,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淡淡地扔了三个字出来:
“对不起。”
如同往常一样,语气平静地没有一点起伏。
“……”
楚宁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也不敢再质问了,打眼看了看她,小心地说,
“你先坐下……”
陆之道闻言坐下,石壁上的巨大黑影这才缩了回去。
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
小灰兔又被她抱在了怀里,可是这只兔子被她那样拎过一次,不愿意再留在她怀里了,奋力瞪着小短腿,想逃,却被陆之道牢牢抓着。
“我抱抱可以吗?”望着她怀里的兔子,楚宁忍不住问。
陆之道提溜着兔子耳朵,一伸手就将兔子递了过来。
楚宁小心地接过兔子,它后腿一蹬便钻进了楚宁的怀里。
毛茸茸的,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有人放松。
“它是你抓的?”楚宁揉着小灰兔的,头也不抬。
“嗯。”
“当宠物吗?”楚宁期待地问,开始认真地考虑小兔子的名字。
“晚餐。”
“……”
楚宁揉着小灰兔的手一抖,举起小兔仔细看了看,圆溜溜的灰眼睛正人畜无害地张望着,小腿一蹬便扎进了她怀里,软软的,暖暖的。
“小灰挺可爱的啊……”楚宁喃喃自语,又不敢大声质问,因为觉得陆之道不仅冷漠,而且脾气古怪,关键她还会功夫,自己打不过。
“别起名字。”陆之道冷冷地提醒。
没名字的兔子那是可口的晚餐,有名字的兔子就容易产生感情,那就……
那就变成了,愧疚的晚餐。
所以陆之道匆忙伸手来要兔子,“给我。”
“等会吧……我不饿……”楚宁将小灰护在怀里。
嘴上这样说,可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想来今天一天都在疲于奔命,没吃过一点东西。
可是,饥饿还可以抗一抗,吃了小灰就没有了。
陆之道目光炯炯,一边盯着小灰一边默默吞口水的样子,让楚宁提心吊胆。
匆忙一甩衣袖将小灰挡住,扯开了话题。
“你还要进京吗?”
“嗯。”
“以后只有我们一起走了。”
“嗯。”
“你可以多说几个字吗?”
“可以。”
“……”
楚宁觉得与陆之道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怎么就单单剩下她护送自己进京了呢,索然无味,平平淡淡。
陆之道全身上下都是平的,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是平的。
与她一并上路,还没被追兵弄死,就先无聊死了。
正想着,却看见陆之道几次张口,又闭上了嘴,侧过脸挠了挠头。
“有话不妨直说。”楚宁提醒道。
陆之道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跳动的火苗,抓起一旁的小树枝,伸进篝火下的柴堆,漫无目的地捅了捅,又添了几根刚才捡回的干柴,将火烧的更旺了些。
楚宁觉得她有话,便望着她,耐心等她开口。
知道她话不多,否则之前,也不会连话都没跟她说过一句。
耐着性子等了好久,她却好像权当没听到自己的提醒,一直用小树枝在玩火。
……
“还说不说了!”楚宁终于失去了耐心。
陆之道把小树枝一扔,歪着头抬眼看她,跳动的火苗照地她脸上忽明忽暗,脸上的轮廓更加明显起来。
良久才憋出了两个字,
“水下。”
“水下怎么了?”楚宁有些紧张,还以为出了什么纰漏。
陆之道却不敢再看她,眼神往下移了移,盯着小灰看。
可怜的小灰,被看地胆战心惊,直往楚宁怀里钻。
又过了许久,陆之道才缓缓开口,
“水下……见你快没了气息,我才……”
见她主动提起这个,楚宁下意识地抿了抿嘴。
逃命的时候顾不上那么许多,稍稍安稳下来,一想到水下的拥吻,两人都尴尬起来。
还好篝火早就将人脸烧地红扑扑的。
“不作数的,别往心里去。”楚宁赶忙解释。
“哦……好。”陆之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楚宁又觉得这样说好像也不合适,自顾自地补充,“还要多谢你出手相救。”
“不谢。”
尴尬地对坐了许久,陆之道才终于主动开口道,“你放心,我会护送你进京,这是义父的命令。”
“你义父是临安府同知?”
“嗯。”
“他是我父亲的同科好友,这次还要多谢他派人送我出来。临安府,只剩下他一位好官了。”
陆之道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现在回去肯定都是埋伏,临安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只能往前走,你知道进京的路吗?”楚宁便思索边问。
“明天到集市买一张地图。”
“还有什么打算?”
“买点干粮。”
“还有呢?”
“你有钱吗?”
两人将随身的荷包掏了出来,查看了一番,都只有一点散碎银子。
“租不起马车。”陆之道一边将荷包收好,淡淡地说。
“可以不要马车,我没那么娇生惯养。”楚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有些无奈起来,“只是这么一点盘缠,一定到不了京师。”
“走一步看一步。”
趁着楚宁收荷包的空档,小灰一蹬腿跳了出去。
陆之道见状,一个箭步上前,猛扑下去,一把揪起小灰的长耳。
回过头偷偷瞄了楚宁一眼,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拎着小灰,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
“诶?你又干嘛去!”
陆之道只当没听见,匆匆跑了。
……
再回来的时候,小灰已经去皮洗净,四肢牢牢地被绑在大树枝上,变成待烤的兔子肉了。
“这是小灰?”楚宁望着架在火堆上的兔肉,试探着问。
“是野兔。”
“野兔小灰?”
陆之道将目光从兔肉上挪向楚宁,“别起名字。”
“你怎么下的了手!”楚宁质问道。
一滴油脂顺着兔肉的纹理滑落,掉入火堆里发出“滋滋”的声响。
楚宁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把头一扭,“我不吃小灰!”
“滋滋”声还能抵挡,可是很快,烤肉便散发出独有的肉香,充斥着整个山洞。
肚子早就叫个不停,楚宁不停的咽口水,却仍然强忍着不去看。
陆之道默默将兔肉递到了面前……
烤熟的兔肉外焦里嫩,肉中还饱含了汁水,香气扑鼻而来。
楚宁只觉得孔夫子所言“三月不知肉味”一定是骗人的,这世上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会让人忘了肉味,尤其在饿了一天之后。
陆之道见她犟着不肯吃,便自顾自地扯了一条兔子腿,大口咬了起来,将剩下的肉又架到了火上。
她吃的越香,楚宁越是过不去这道坎,干脆将衣服裹紧,往地上一躺,抱好小竹筒,准备睡了。
陆之道将兔腿啃了个干净,连骨头也没放过,里里外外舔了一遍,又扯下一些肉,慢悠悠地吃了个大饱。
才去就着山泉洗净了手,靠在洞口的石壁上,将佩剑抱在怀里,准备睡了。
剩下的兔肉还架在火堆之上。
楚宁腹中空空如也,所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默默忍了好久,直到陆之道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楚宁才忍不住爬起来看看,见她已然靠在石壁上睡着了。
瞄了一眼还架在火堆上的小灰,已经被吃的看不出兔子的形状了。
就是一大块烤肉。
楚宁暗自纠结了好久,萍水相逢的小灰,终究还是抵不过外焦里嫩的烤肉。
偷偷瞄一眼陆之道,见她睡的正香,便取下了那块烤肉,扯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真香!
于是坐在火堆前,大口地啃了起来。
陆之道是习武之人,哪怕睡觉的时候也常人敏锐一些,楚宁起身的时候她便醒了。
此刻,正眯着一只眼睛,偷眼望着楚宁,嘴角略过一抹笑意。
又怕被她发现,便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楚宁啃完了兔腿,将剩下的残骸放回架上。
走到陆之道跟前,歪头看了看她。
洞口有山风灌入,格外冷些,而陆之道身上的衣裳还是阴冷的,她生了火后没多久,便出去抓兔子了,还捡回来许多柴火。
“陆之道。”楚宁拍了拍她。
陆之道怕她还要为了小灰的事情,揪着自己不放,所以装作睡熟的样子,不敢醒过来。
“陆之道!”楚宁提高了音量,还顺便拍了拍她的脸。
还是不敢醒。
“洞口不冷吗?”楚宁喃喃自语地问,只好拿了自己的外袍,草草地给她披上。
自己又回到火堆前窝着去了。
陆之道盖在衣裳之下,手指偷偷摩挲过衣裳,刚烤过火的衣裳暖洋洋的,让她有些舍不得还回去。
可一向将就惯了,这一件衣裳倒让她不自在起来。
……
“我不用。”
楚宁刚躺下,就见陆之道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将衣裳扔在她身上。
楚宁坐了起来,不客气地将衣裳穿好,随口说道,“在火堆前将就一夜好了,洞口那么冷。”
“我得守着。”
“你睡那么死,能守住什么呀?不如好好休息。”
陆之道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没想到装睡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难不成要告诉她,因为怕她追究小灰的事,所以一直在装睡吗?
不行!陆之道心中默默摇头,就让小灰安息吧,不要再提了。
于是陆之道只好坐到了火堆边上,柴火的噼啪声衬得山洞格外静谧。
两人对坐在火堆之前,默默良久。
“陆之道。”楚宁轻轻地开口,尽管声音很小,可在山洞之中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陆之道抬眼看她,第一次因为杀了一只兔子,感觉理亏。
“以后去哪里要告诉我一声。”
“去杀兔子才没说。”
“不是说这个。”小灰的事情,楚宁也不想再提了,虽然小灰很可爱,可是也真的很香。
楚宁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第一次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奉命护送你进京。”
“我知道,我是说,现在就剩我们两人了,不要擅自行动,做什么都要有交代才好。”楚宁解释说。
陆之道一声不吭地去找食物的时候,害楚宁一阵心慌,还以为要独自上路了。后来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自觉可以独自面对了,又见陆之道呆头呆脑地回来。
她不爱说话不要紧,倒害得自己浪费了好大的情绪。
所以楚宁一定要与她说清楚。
“为什么?”陆之道认真地问。
不是抬杠,是真的不懂。因为陆之道自小就被要求按时完成任务,不问手段,不问缘由,只要结果。所以自然不必凡事都要交代,也没有人需要她的交代。
楚宁难以置信,“什么为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你照做就是了。”
“好。”
“你真的理解了吗?”
“没有。”
楚宁仰天长叹,也许跟一块木头聊天,都比跟她聊天要热络许多。
……
可是陆之道却照做了。
第二天天不亮,陆之道强行摇醒了楚宁。
山洞本就不舒服,后半夜才睡去,天不亮又被叫醒,楚宁睡眼惺忪,连话也说不清楚,“赶路了么?走……”说着便挣扎着起身。
陆之道面无表情地说,“还早,可以再睡。”
“那你叫我干嘛!”楚宁眼睛都睁不开,用力地甩手,不自觉发了好大的起床气。
“我去洞外练剑。”
“啊!!去去去!”楚宁闻言满心烦躁,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