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为了逃命,要藏身在这河水之下,而且以这样狼狈的姿态。
只能拼命憋气,连在水中冒出的气泡都小心翼翼,怕发出声响,被岸上的追兵发现。
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追兵,还在岸边四处搜查她们的踪迹。
楚宁艰难地睁开眼睛,大概是因为湖水有些污浊,蛰地眼睛生疼。
水中视线朦胧,但仍看到陆之道就在身前,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时不时有小小的水泡从她嘴边冒出,好像还能坚持很久的样子。
从毫不犹豫跳下河那一刻开始,她的双手就牢牢抓着自己。
在水流的推动下,她顺势挨了过来。
尽管水中有浮力,楚宁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两人的胸口紧靠着。
衣裳都湿了,肌肤与肌肤毫无顾忌地相触,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胸口的起伏。
楚宁有些气恼,却不敢乱动,怕引起追兵的注意。
心里偶尔闪过不正经的念头,觉得自己亏大了,因为陆之道……有点平……
除了“有点平”这一点,楚宁对陆之道的了解,只限于她是这一路的护卫。其他什么也不知道,连话也没有说过一句。
只留下了还算稳妥的大致印象,所以楚宁完全没有想到,陆之道会扛着自己,头也不回地跳进河里。
……
当时,进京的队伍遭遇了埋伏,死的死逃的逃,被冲散了。
好在其中有几人身手还不错,在被围攻之时左劈右砍,杀出了一条血路。
陆之道便拉着楚宁一路狂奔。
可是楚宁没有功夫傍身,哪怕拼尽全力在跑,也严重拖了后腿。
而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你往前跑。”陆之道往前方一指,便停了下来。
楚宁认真地望了她一眼,猜想她现在回头一定是凶多吉少,所以牢牢地记住了她的样子。还有刚才为自己断后的那些勇士的样子,她都铭记于心。
舍命相救的恩义绝不能忘!
只是现在,楚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身上带着的之江巡抚官商勾结,不顾数十万生民死活,借国难兼并土地的铁证。
楚宁的父亲,作为巡按御史,就是因为掌握了这些证据,才遭人暗害,临终之前将证据悉数交给了楚宁。
连巡按御史都敢杀害,可见之江省无法无天到了怎样的地步!
哪怕只为了完成父亲的遗志,楚宁也要将这些证据交付京师,将为祸百姓的恶官绳之以法,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家中遭遇突变,现在正被人追杀,又连累许多勇士为舍命相救……
楚宁心中五味杂陈,望着陆之道逆行的背影,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凉之感,心中满是敬佩与愧疚。
所以当陆之道飞奔着,从身后追上来的时候,楚宁更是万万没有想到!
陆之道依旧面无表情,不等楚宁说话,扛起她就跑……
知道她不是坏人,所以楚宁也没有挣扎,只是疑惑,
“你……你怎么回来了?”
“打不过。”
“……”
陆之道扛着楚宁一路狂奔,用扛大米一样的姿势,看不出一点感情,更谈不上什么怜香惜玉,动作就像她的表情一样冷漠。
但是倒比楚宁自己跑还要快些。
……
眼见着甩不掉追兵,陆之道脚步不停,好像全看不到眼前流淌的河水,脚下一跃,便扛着楚宁跳入了河中。
没多久就听到岸上有追兵的声音,两人躲在水下不敢出声。
楚宁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可是打定了主意,就是死也不能被他们带走。
于是强憋着气,满腔的窒息感,让意识逐渐模糊……
朦胧之中,感觉陆之道用力撑着自己,头一侧便吻了上来。
尽管在水中,她动作依然利落,没有一点犹豫,双唇牢牢裹住楚宁已经发紫的嘴唇,不留一点空隙。
仅剩的一点意识让楚宁想要推开她,手脚却早已不听使唤。
陆之道一手扶在她脑后,一手有力地撑住她的腰身,不容质疑的样子。
意识被河水淹没,只觉得彻骨的寒冷,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控制身|体,不发出一点动静。
楚宁感到无尽的绝望,只可惜未能完成父亲的遗愿,更可恨临死前还要被陆之道这样的伪君子玷污。
“做鬼也不会放过她!”楚宁狠狠地想着。
可是,很快,一阵温暖气息从嘴里传来……好像黑暗中亮起的一道光。
原来她在为自己渡气,楚宁心中惭愧,在心里狠骂了她,也在心里认真给她道了歉。
随后很规律地,每隔一小段时间,陆之道便送来一阵温暖的气息,在水中顽强地支撑着楚宁。
迷迷糊糊之中,楚宁好像看到对方红了脸颊,但是水下看不太清,也不那么确定。
好在生死当前,让人没有时间去细究这些小心思,就连心里一点羞赧,也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之道才从楚宁嘴上挪开,改双手抱在她腰上,托着她钻出了水面。
周围充满湿润且微凉的空气,第一次意识到空气如此珍贵,楚宁大口大口地喘着,却因为在水下憋的太久,胸口直疼。
还没有缓过来,又被陆之道拖上了岸,像拖着一袋大米那样拖着。
楚宁感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半身还在水中,完全迈不开腿,只能由她拖着。
努力稳了稳心神,四周打量一番,确定附近没有追兵了,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岸边。
陆之道还不死心,好像力气还没有用完的样子,抓着她一只手,弓着身子缓缓地往前拖着她走。
岸边的土地潮湿,所以有点软塌塌的,被陆之道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等一等,等一等……”楚宁有气无力地挣扎着,另一手奋力抓上了陆之道的手腕。
见陆之道茫然地回过头来,脸色铁青,五官僵硬着。
才发现她并不像背影看起来那样没事,在水中一定也耗费了大量的气力。
埋怨她粗鲁的话便开不了口,楚宁只好劝道,“你先休息一会。”
“离开这里。”陆之道胸口微微起伏,带着一点气声。
衣裳浸了水,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身体的轮廓便清晰地显了出来。
她身高腿长,身上的肌肉紧实听话地排布,没有一点多余,果然是练武之人的样子。却不是那种大块头,反而显得修长匀称。
腰间配的长剑倒显得很英气,她一手抓着楚宁,另一手搭在剑柄之上,坦然地把全身展示在楚宁面前。
就是,胸前,确实,很平。
在湿衣裳的半遮半掩之下,楚宁几乎将她的身子,上下打量了遍。
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刚从水下出来,自己也是这样!
猛一低头,自己的身上凹|凸的线条更明显!
抬眼一看,果不其然,陆之道也在盯着自己,匆忙收回了手,遮在胸前。
简单一个动作,倒惹得陆之道不好意思起来,将抓着她的手一扔,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陆之道别扭地望着别处,解释说,“追兵可能会回来,要赶紧离开。”
“你走前面,我跟着。”楚宁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怕她又要一言不发地拖着自己走。
趁陆之道转过身,走在前面的时候,楚宁快速查看了身上背的小竹筒,好在出发之前用蜡密封好了,里面的东西应该没事。
重新将小竹筒系好,绑在腰间。
陆之道在前开路,时不时回过头来看楚宁一眼,根据她的距离调整自己的速度。
……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晚,才远离了河边,到附近的山里去。
但没有上山,在山脚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今天是走不了了,便准备在这里休整一夜,明日再做打算。
“你等着。”陆之道站在山洞跟前,说完这三个字,转身就进了山洞。
山中清凉,衣裳又是湿的,楚宁停下来才觉得有些冷,不自主地蜷缩着身子,窝在山洞前。
过了好一会,才见陆之道出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依旧面无表情。
“可以进了。”
楚宁撑着边上的大石块,艰难地站起身来。
不知道她在里面磨蹭半天,在干什么,好想骂她,可是又冷又饿,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于是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自己强撑着身子,挪进了山洞之内。
一进山洞,就发现有被稍微打扫过的痕迹,还有一堆篝火在中间,正熊熊地燃烧着。
“你进来这么久就弄这些?”楚宁放缓了语气。
“嗯。”
“我可以帮忙的。”
“查看地形,顺便生火。”
楚宁刚刚又一次在心里骂了她,所以现在又一次在心里向她道歉,自我感觉这样也不算对不起她。
山洞里格外暗,好在有篝火在跳动,火光映在脸上,热乎乎的,是水里不会有的温度。
楚宁贪婪地烤着火,巴不得将火堆抱在怀里。
可陆之道只坐了一会,便站了起来,往山洞外走。
“你干嘛去!”楚宁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可是陆之道却似乎聋了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楚宁一人留在山洞中。
山洞静的出奇,只有火苗舔舐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声,却更显得更加静谧。
除了火光照耀地那一小块地方,四周是漫漫的黑暗,叫嚣着要将人吞噬。外面天还没黑,可是山洞里除了那一团篝火没有其他光源。
楚宁缩着身子,往篝火前靠了靠。
突然感觉有一点心慌,过去已经支离破碎,而未来前途未卜。
才出临安府的地界,就遭遇了埋伏,往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想起父亲作为巡按御史,行代天子巡狩之责,他们都敢暗害,更何况是自己。只要证据还在自己身上,他们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只能往前走,去完成父亲未竟的遗志,去将恶官绳之以法,还地于民,给百姓一个交代。
楚宁暗自讪笑,竟然为自己找了那么多高尚的理由,哪有那么多家国天下,三天前自己还只是闺阁中的小姐,如果可以,真想一直岁月静好下去。
现在只能往前走,无非是因为临安回不去了,家已经没有了。
可是护送的队伍被冲散,现在陆之道也走了,自己从前连远门都不曾出过,真不知道要怎么到京师去。
往后路上,不知道还有多少魑魅魍魉。“不比西天取经容易。”楚宁心中默默调侃,因为人心之恶,比妖魔鬼怪可怕多了。
所以也不能怪陆之道不辞而别,她不过是奉命行事,没有理由拉着她,走上这一条生死未卜的路。
想到这里楚宁便看开了许多,尽管还是害怕,但还是坚强地撑着自己,先休整一夜,再赶路吧。
于是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就着石缝中渗出的山泉水,将里外的衣裳全洗了。
架在火堆上慢慢烘干。
没有衣物蔽体,楚宁只好抱膝蜷缩在火堆之前。
趁着空闲,检查了随身的小竹筒,确认密封地很好,里面的纸没有被水打湿,这才放心下来。又闭上眼睛,将脑中牢记的——父亲亲口|交代的,所有的数据与账目,仔细过了一遍。
什么都可以忘,这个不能忘。
从头到尾默背一遍,也花了不少时间。
再睁眼的时候,见陆之道正盘腿坐在对面,怀里抱着一只小灰兔子,呆若木鸡的望着自己……
现下才是真正被她看了个干净,而且完全不知道被盯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