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鸠平静得看着他说道:“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称王称霸的,你不也没有自立为王吗?”
张良忽然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咳,气息不匀说道:“我的目的也并非没有达到,你这么快过来,想必并未得到嬴政的命令吧?让我猜一猜,你是私自出兵?是不是打算用我的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菟裘鸠十分干脆地承认:“没错,我便是说再多也比不上抓到你有用。”
张良忽然努力抬起身体,靠近菟裘鸠轻声说道:“你看,其实你也担心不是吗?若是你笃信嬴政对你毫不怀疑只需要等待就是,又何必冒险带兵?”
不管菟裘鸠的身份地位多高,带兵出征都是很危险的事情,主将因为运气不好莫名其妙死在在战场上的事情也不少。
菟裘鸠啧了一声:“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竟然还想离间我们君臣?”
张良缓缓躺回去十分坦然:“我死无妨,若是在我死之前能让你改变主意反秦,便是死也能含笑九泉。”
菟裘鸠轻笑一声:“那你可要失望了,我带兵来抓你不是担心陛下怀疑,而是为了堵住众人之口。”
张良却似乎并不相信,只是温和说道:“你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那么相信嬴政吗?”
嬴华璋这个时候大踏步走进来说道:“你与他又废话什么?杀了就是。”
张良含笑看着嬴华璋轻声问道:“你怕了?怕他怀疑,怕他动心,是不是?”
嬴华璋刚要拔刀就被菟裘鸠拦住,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菟裘鸠。
菟裘鸠起身十分从容说道:“我承认玩弄人心方面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你猜错了,你只看到我着急出兵,为什么就不想一想我为什么敢在未曾接到军令的情况下带兵出征呢?谁给我的底气和胆量私自出兵?”
看着怔在那里的张良,菟裘鸠转头对嬴华璋说道:“留他一命,把他带回咸阳,想必陛下更愿意亲自处置他。”
菟裘鸠说完就让军医过来给张良看了看,不过军医的水平也就那样,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开点药保他不死。
然而这个不死的前提是不能长途跋涉。
菟裘鸠听后忍不住皱眉,他是要带着张良去咸阳的,不长途跋涉不行。
嬴华璋无所谓说道:“先带着他走,路上死了就死了。”
对于这个人他没有任何好感,要不是菟裘鸠拦着,刚刚一照面他估计就要拔刀把人给砍了。
菟裘鸠倒是有些不甘心,他非要把张良带回去其实也是打着给嬴政赚面子的想法。
当初张良越狱着实让皇帝丢脸,如今把人抓回去弥补的同时还能震慑一下宵小——别想着造反或者刺杀,敢这么做哪怕你跑到西域都给你抓回来。
不仅抓回来,顺便还把西域都收入囊中。
这么一想,张良的存在倒是给了大秦一个很好的理由。
之前嬴政就想过要不要直接把西域给拿下,然而朝中吵吵嚷嚷,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在人心不齐的情况下强行出兵未必会有好结果。
如果换成以前的嬴政肯定压下所有反对的意见调兵攻打西域,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那般一意孤行,选择了等待。
以前菟裘鸠说什么民心所向之类的话,他大多听听就算,黔首如何想从来都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人何曾关注过蝼蚁的想法?
只是近些年整个大秦虽然算不上风调雨顺,但勉强也能沾一个政通人和。
嬴政这种喜欢四处溜达的皇帝肯定避免不了跟黔首接触,在看到那些黔首热泪盈眶的称呼他为圣君的时候,哪怕是心硬如铁之人也免不了深受触动。
更何况他还没那么不近人情。
以前都是他去四处溜达,见到山川就开始立碑吹嘘自己的功勋,然而最近这几年,时常会出现他跑到山上发现早就有人为他刻字立碑。
或许碑上的文章不如他手下的博士写得好,但一字一句都充满感情。
嬴政不止一次思考了一下君与民之间的关系,或许……这些黔首并不是统治阶层所以为的愚昧的蝼蚁。
也正因为这些思考,他没有强制征兵攻打西域。
现在不一样了,张良送来了一个非常好的借口,而且嬴华璋每一次都是先礼后兵,车师国和龟兹先打的楼兰,他们是被迫反击。
而乌孙等国也是他们先摆出了架势,嬴华璋本来可没想打他们的。
不过西域其他国家可能不这么想,也挺好,至少让他们知道大秦不是好欺负的。
菟裘鸠和嬴华璋商量了一下,带着夏郡的兵马转道回去,至于这里就留给蒙椒、刘季和章邯三个人吧。
楼兰那个地方太小,三个人挤在一起容易吵起来,现在地盘这么大,他们各自负责一片总不能还吵起来吧?
实际上这三个人的确是吵不起来,因为他们快累死了啊!
章邯好歹还有当县司空的经验,勉强能够管理一下,蒙椒在楼兰也得到了锻炼,唯有刘季,他这辈子哪里管理过这么大的地盘?
于是在听说菟裘鸠要回去的时候,他立刻找上了菟裘鸠说道:“郡尉,左庶长,还请您回去帮末将求求情,让末将重新回陛下身边吧。”
菟裘鸠有些诧异:“怎么?你不喜欢在这里?”
在这里刘季相当于外放为官,这完全是在为他将来进入中枢打根基,现在若是回去,以后未必有这么好的机会。
刘季叹气说道:“我不是不喜欢这里,而是没那个本事啊。”
但凡是中原之内任何一个地方他都有信心去治理,然而西域这边……风土人情不同,语言不同甚至中原习惯用的任何手段在这里都不合适,他哪儿搞得来这些?
菟裘鸠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看到对方眼下的黑眼圈之后想了想说道:“那你等我给陛下写封奏疏吧。”
人各有志,他也没办法替别人的人生做决定。
菟裘鸠又是两封奏疏,一份是写了来龙去脉,一份是捷报。
咸阳在短时间之内连续收到了两封捷报,官员们看着舆图深深觉得夏郡郡尉还真是一诺千金,说开疆拓土就开疆拓土。
之前他们都觉得一个楼兰而已,不值得建立那么大一个都护府,然而现在他们发现这个都护府很有建立的必要。
地盘扩大固然值得高兴,但是最让嬴政高兴的则是菟裘鸠抓到了张良,并且还要亲自将人押送到咸阳。
他一开心,对于刘季请求回归咸阳这件事情大笔一挥就同意了,并且让刘季跟菟裘鸠他们一同上京,路上有个照应同时也看好了张良。
无论如何,不能让张良再一次越狱。
刘季得到消息之后十分开心,对菟裘鸠说道:“我家中之前多备了两个吉日,这次回去正好能赶上一个,届时末将会将婚事办妥,若郡守和郡尉不嫌弃,还请两位赏光。”
菟裘鸠这时候才想起来刘季在咸阳还有个未婚妻等着他呢。
原本嬴政消暑回去之后刘季就要成亲的,结果中途蹦出个张良导致刘季被“流放”到了西域,这婚事自然也就耽搁了下来。
菟裘鸠估计刘季这么着急回去,很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着急成亲。
毕竟他都多大了啊,更何况还要担心定下的老婆跑了。
菟裘鸠笑着说道:“你放心,到时我们一定去。”
刘季顿时十分开心,本来他都已经不打算为了让菟裘鸠去而拖婚礼了,想着赶紧办完,免得中间又出什么事情导致婚礼延期,没想到歪打正着。
或许是因为有成亲这个大喜事撑着,刘季显得春风得意,而在路上他更是亲自看管张良,安排也都十分到位,保管白天黑夜十二个时辰张良的囚车边上都有护卫进行看护。
大家也知道这是重要人犯,生怕人跑了自己担责自然也不敢放松。
而菟裘鸠看着历史上这对情谊深厚的君臣此时一个成了阶下囚一个成了押送官,一时之间心里还怪别扭的。
或许是因为他时不时看向囚车的动作太明显,嬴华璋忍不住骑马挡在他和囚车之间,以一种十分刻意的平静语气说道:“放心,他暂时死不了。”
毕竟在路过夏郡的时候,嬴华璋特地找来了医师给张良开药,那药药性很猛,能够短时间内激发人体内的生机,但最多也就维持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人是死是活那就看造化了。
嬴华璋本来也不是要救张良,更甚至张良去咸阳就是受死的,又哪里还会顾忌药效猛不猛?
所以在路上的时候,张良的精神反而好了许多,而他自从那天之后也没有再试图说服菟裘鸠,只是偶尔用十分深沉的眼神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菟裘鸠对于嬴华璋这种乱吃醋的行为也是有些无语,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咸阳。
在进入咸阳的时候,受到了十分热烈的追捧,菟裘鸠怀疑是不是整个咸阳的百姓都跑出来围观了。
围观就围观,但是你们别把路给我堵了啊!
赶紧让我把张良扔到大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