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鸠倒是没着急去见嬴政,而是转头又去了自己在山脚下的房子那里。
他三月份走,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六月份,竹子早就浸泡得差不多甚至仆人们已经根据他的叮嘱在进行下一步程序。
菟裘鸠过去的时候,正好浸泡好的竹子用清水洗过之后又经过了一个月的活水漂料,可以直接进行下一步。
经过这么多步骤的竹子已经变得腐朽,可以直接将竹子的外皮撕下来,去除外皮的竹片再去捣烂,这一步叫擂料。
正好菟裘鸠之前搞出来的踏碓可以派上用场,节省人力不说还增快了速度。
将竹板捣烂成纤维团之后再进行踩浆,踩浆之后就可以将竹子纤维完全捞取扔掉,只剩下浆水。
为了让纸质更加细腻一些,菟裘鸠进行了多次过滤,将里面的粗丝捞干净,也亏了他手下有仆人可以帮忙,要是让他自己来……只怕累死他也搞不出来这竹纸。
等粗丝捞的差不多这才将浆水倒入清水之中,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捞纸。
因为用布帛太过浪费,菟裘鸠让人用细竹丝做了A4大小的竹帘,然后用竹帘进行捞纸。
竹帘与放置竹帘的木架是分开的,每一次捞上来都能将竹帘取下,然后将纸扣在早就准备好的大木板上。
这些竹纸此时还是湿润状态,必须用火烤制干燥,为此他专门准备了一个空房间,在中间搞了个火塘,四周全是可以放置木板的竹架。
烤纸过程需要持续一到两天,菟裘鸠对于每一道工序需要的时间都心里有数,还想着烤纸的时候他可以回家等消息。
然而当看到捞上来的纸被一张张排列在木板上的时候,他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成品是什么样子。
因为整个制作过程除了浸泡和漂料的时候他不在之外,其他工序几乎都是他盯着做下来的。
就算他对自己记忆中的造纸工艺十分有自信,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菟裘鸠干脆就住在了这栋房子里面。
别说,虽然刚买回来的时候这栋房子又破又烂,唯一的优点就是占地面积大以及周围荒无人烟,但这些仆人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竟然还收拾的挺干净。
论条件肯定不如家里,好在菟裘鸠要求也不高,只是凑活一晚。
一晚上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跑去烤房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有竹纸干燥成型。
菟裘鸠不由得心跳加快,平稳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竹纸从木板上一点点撕扯下来。
因为足够小心,所以竹纸除了有点毛边之外整体十分完整。
菟裘鸠捧着那张竹纸险些热泪盈眶——他终于有纸用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不用搬竹简的未来。
坦白讲,就算是帮嬴政将那些竹简分类对于他来说也算是重体力活了!
是以哪怕手里的竹纸纤维还很明显,并不如后世的纸张光滑,但这一刻它在菟裘鸠眼里价值千金。
菟裘鸠让人将干燥的纸张全部取下来,然后继续下一波烤制,而自己则拿着那些纸去进行裁剪。
这个裁剪主要是将毛边去除,然后将纸张都裁剪成一样的大小。
菟裘鸠裁剪完了之后觉得比A4好像小了一些,不过也懒得去量,那个标准是后世国外制定的,又不一定要用这种大小。
将纸全部裁好之后,菟裘鸠留了一部分空白纸张,剩下的开始思索要写点什么。
作为这个时空第一张纸,它该承载更加重量一些的东西。
菟裘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写一份《秦律》。
对于以法治国的秦国来说,没有什么比律法更加重要。
只不过在抄写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隶书给写出来。
主要是他小篆写得一般般,满打满算练习了还没有半年,书写出来的只能说是工整算不得漂亮。
不过根据后世的研究,隶书是程邈在狱中所研究出来的,而这个时候程邈就算没被下狱也应该已经出生了。
把几百年几千年后的东西拿出来他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是抢夺当事人的功劳好像有点不那么合适。
可惜他现在也不能去找程邈,主要是没办法解释。
更何况没被下狱的程邈是秦国官吏,也不会去研究隶书,他总不能找上门让人家不当官去研究吧?
思来想去,菟裘鸠干脆写了两份,一份是小篆字体的《秦律》一份则是楷书所写《秦律》。
比起隶书,楷书字体更为方正一些,竖钩之类的笔画也更加成熟,还有撇也不同,隶书有两种撇,而楷书只有一种。
隶书是从小篆上演变而来,而楷书则是从汉隶演变而来。
这种方正的字体感觉更适合公文,菟裘鸠觉得完全可以跳过汉隶一步到位嘛。
他在书写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写偏,干脆在纸上画上了竖着的墨格,有这一条竖线在书写起来感觉跟在竹简上也差不多。
担心许久没在纸上写字会比较生疏,他直接用揭坏的纸张练习了许久这才写得比较顺手一些,然后开始在完好的纸上书写。
菟裘鸠在书写的时候甚至留出了装订的位置,等书写完毕再将染成黑色的封皮用粗线装订好。
虽然制作粗糙,但已经有了后世线装书的模样。
嬴政给菟裘鸠放假的这段时间全都让他拿来写《秦律》。
他鼓捣这些的时候也没人打扰他,若是以往樊氏还会念叨着让他多出去玩一玩,现在思及他重伤初愈,还是安静养伤比较好一些。
于是等菟裘鸠再一次正式上班的时候,他正好写完了两本《秦律》。
菟裘鸠将两本书珍而重之的放在漆匣之内,等入宫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将楷书所写的《秦律》放置到了车上。
一个新的字体出现无论怎样都需要循序渐进,菟裘鸠决定过一段时间再说自己研究出了一种新的字体。
他去拜见嬴政的时候,嬴政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由得感兴趣问道:“鸠儿所持何物?”
菟裘鸠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嬴政身边的赵高,心中略有一丝疑虑——这人怎么又混回来了?
不过他也没敢多想,只是笑着说道:“不知大王可否还记得当初臣所说之竹纸?”
嬴政听后立刻挺直身体问道:“这里面放的便是竹纸?”
菟裘鸠点头说道:“正是。”
嬴政对他招招手:“快来让寡人看看。”
菟裘鸠原本还想将漆匣递给王垂或者赵高,不料嬴政居然让他过去。
好在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菟裘鸠对于这种事情接受度已经很高,不会像以前一样紧张。
他拿起漆匣起身拾级而上一路到了秦王身边,王垂利索的将坐秤搬来,菟裘鸠坐下之后,将漆匣开口处对着自己打开。
这样是防止被怀疑漆匣内有机关暗害秦王。
对于他这样的小心,嬴政微微一笑,觉得菟裘鸠也太谨慎了一些。
他对菟裘鸠很是信任,不仅因为菟裘鸠救过他一命,更因为秦王自信天下间除了他,没人能给菟裘鸠更好的待遇,无论是钱还是权。
这样一来除非国仇家恨,否则菟裘鸠不可能背叛他。
至于国仇家恨,菟裘鸠的确不是秦人,然而他的成长环境让他对自己的韩人身份也并不认可。
是以秦王压根就没怀疑过他。
等漆匣打开之后,菟裘鸠这才转过来呈给嬴政。
嬴政低头一看首先就看到了匣内一片漆黑的正中间有着一个方框,方框上是白底黑字,上面写着秦律二字。
嬴政颇为感兴趣,伸手将漆匣内的书籍拿出。
轻,非常轻。
这是嬴政入手之后的感觉,手感不太好说,感觉比布帛粗糙一些,甚至比光滑的木板和竹简都略微粗糙。
嬴政拿在手里上下左右认真观察了一番,中途书籍打开一分为二还小小吓了他一跳,以为竹纸坏了。
等打开之后看到内页的字体,嬴政这才看明白这东西的用法,他伸出手小心地翻开页面。
在拈起纸张的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讶异。
虽然之前菟裘鸠说过这东西比竹简轻便比布帛省钱,但嬴政始终想象不出是什么模样。
如今这东西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一张纸说是薄如蝉翼也不为过。
他掂量着这本书转头问道:“你在这上面抄录了完整的《秦律》?”
菟裘鸠点头说道:“正是,大王若是不信可以翻看。”
这本书很厚,因为《秦律》本身包含的东西就很多。
嬴政从头开始翻看,他看的动作十分迅速,因为他本身对《秦律》便了若指掌,哪怕菟裘鸠倒背如流,论起对《秦律》的了解恐怕也比不上秦王嬴政。
嬴政看完之后眼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惊奇,嘴上也赞叹说道:“果然如同你所说一般轻便。”
要知道完整的《秦律》全部用竹简来抄写的话至少要抄六七卷才可以,那个重量就已经足够可观。
如今这一本并不算大甚至能够放在衣袖中随身携带。
想一想若是这竹纸普及,那么从今以后,秦王身边都不需要那么多用来搬竹简的近侍。
嬴政又翻看了一遍之后笑着说道:“大善!”
菟裘鸠见他高兴便从匣子下面拿出了一本已经装订好但是空白的线装书,小心呈上说道:“臣还为大王准备了一份空本。”
原本按照道理来说第一本书让嬴政来是最好的,但菟裘鸠拿到纸之后心痒难耐,等写得差不多了才想起这件事情,让他藏起来又舍不得,最后只好又搞了空白本。
反正回头让史官记载第一本书乃是秦王书写就行了,他又不在乎这种虚名。
只是他不在乎,嬴政也不在乎,翻看了一番空白本之后,便看了一眼赵高说道:“赵高。”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赵高立刻出列:“臣在。”
嬴政说道:“你来抄录一份《左传》吧。”
赵高善大篆,书法算得上是当世翘楚,让他来抄录倒也合适。
然而菟裘鸠却警惕了起来,他养伤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赵高真的又重新获得了大王的信任?
这可不行,他得想个办法。